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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籁俱静，夜色生风。
老城区里的路灯年久失修，蜡烛芯一样亮的扑朔迷离，终于啪一下寿终正寝。
城中村阡陌交通的巷道里，一只巡视领地的野猫刚跳上墙头，鼻尖敏感地嗅着，似乎闻到了什么非同寻常的侵略气味。
味道越来越近。
突然，老猫原地弓身，敏捷地飞身转了一个大圈，背脊的毛直刺刺地炸起。
一个巨大的黑影在夜色里铺天盖地地笼罩住了它。
原本蓄势待发的老猫顿时大惊失色，“嗷”地一嗓子四处逃窜，被黑影一巴掌拍下了围墙。
围墙下，从百米外的路灯处至此，七零八落的二十几道猫尸横陈列布，血气四溅。
夜晚开始了。
*
早九点的锦城市建筑设计院里员工稀廖，办公室的灯都没开，不用说，肯定是昨晚全都义务加班了，现在还没起来床。
方案总监办公室的门打开了，一串雷厉风行的脚步声从办公室里传出来。
来人是位能去拍平面广告那种程度的美女，脸长得相当高级，上翘的眼角和高挑的身材莫名让人觉得她很有锋利感，看起来非常不好惹。但是一头浓密的波浪卷发却带着不修边幅的妩媚，把人设从蛇蝎杀手成功拉回到了没时间洗头的社畜御姐。
秦萧边走边接过手下小何递来的咖啡，冲他指着自己的眼睛说：“看到这黑眼圈没？我凌晨两点半下的班，你今早七点就给我点电话喊我来当孙子。张总不天天说我大龄剩女不响应国家生育号召吗？我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哪来的时间睡男人。”
果然人不可貌相。
敢情这位高级美女还是位开口跪。
有时间你睡的也是纸片人啊你这个二次元老色批。
作为下属的小何只敢在心里吐槽自己的老色批上司并表面上狗腿点头：“这不是原来的方案负责人邱总又请病假了嘛，只能麻烦您这位身强力壮国色天香……”
秦萧一个眼刀劈过去。
“……学富五车的方案总监亲自接手这个项目了嘛，”小何面不改色地说，“姐其实你的美貌是加分项，我们都知道你工作能力比美貌还要强。”
秦萧懒得理他的马屁，皱眉道：“老邱又病了？”
“嗯，据说是癌细胞又进化了，变成什么新型癌症忘记名字了。”小何叹了口气，“这该死的核废水，这三年咱们院都得了十几个新型癌了，你说怎么光进化病毒不进化人呢？”
“别进了，病毒最好把我们直接一波团灭，那样就不用还房贷了，”秦萧步履不停，“今天来的哪位爷？星河的李总？刘总？”
“都不是，”小何习惯性忽略了她这老鸨语气，“今天来的是……星河地产的吉祥物。”
秦萧莫名其妙地回头望着一脸一言难尽的小何：“什么玩意？”
紧接着他们面前的会议室就传出来一声“砰”。
“各位专家，我们星河地产好歹也是地产业前五十强，各个城市都有地标建筑，您的方案团队多少也该参考一下，了解了解我们的偏好嘛。这是我们刚进入锦城的首秀建筑，又不是给老挝援建，多少也要讲究点美感，咱们这售楼部怎么的也得讲究个博古通今特立独行，您搞个四四方方的玻璃盒子是卖房子还是卖骨灰盒？就不能做个鸟巢那种别具一格的吗？”
秦萧把她脑海里几万个建筑概念图调出来搜索了一遍，确认一份价钱一分货这句话不是只针对于菜市场，于是一脸茫然地问表情空白的小何：“星河的土建预算是多少来着？”
“八百一平。”
……
有梦想谁都了不起。
秦萧翻了个白眼，推门进去。
传说中的吉祥物果然是个生面孔，正站在c位拍着激光笔对方案部昨夜凌晨两点半赶出来的第九版图纸大放厥词。
不过她的美貌就是瓶止浪剂，一进办公室就让全场安静了下来。
小何在八卦情报方面永不让人失望，他趁着推门时刻在秦萧身后飞快耳语：“星河地产的太子爷顾寒炎，刚留学归来到地产部俩星期。大学专业是……呃……学琵琶的。”
哦，秦萧恍然大悟。
这是来耍威风了。
两人的目光穿过宽阔的会议桌对视上，秦萧不得不承认这小伙子长得还真不赖。
顾寒炎身量很高，身材挺拔健硕，面部线条干净利落，整个人看起来非常可口。强大的财富背景赋予了他一种毫不隐瞒的随意傲慢的气势。
他下颌微微抬起，目光自上而下地落在秦萧身上，那是一个带着审视意味的眼神。
这目光秦萧太熟悉了，基本上十个男的八个见到她都要有这表情，跃跃欲试的征服欲，好像她是条鱼缸里的鱼，稍微花花金币就能把她捞起。
秦萧对此深表遗憾。
可惜了一张完美适配各大耽美文的渣攻脸，居然依旧是个脑残。
秦萧有心劝他渣攻就是要陪贱受，美女只想一支独秀，但场合不给她机会，于是她用有过之无不及的捞鱼眼神在顾寒炎身上捞了一把，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个索然无味的叹息。
顾寒炎：……
这场较量很隐蔽，周围人全都浑然不知。
设总见她如见菩萨，连忙起身把挨骂专属座让渡给这位垫背的。
虽然秦萧表面看起来像个不着调的漂亮花瓶，但实际工作能力很强，很分得清何时应该顶着炮火激流勇进以庇佑身边这群渣渣炮灰。
于是她从善如流地走过去，随和道：“攻先生，我是本项目的主创方案团队负责人，不知您对这版图纸有什么指教？”
顾寒炎帅气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他干咳一声，伸出手：“不好意思，我姓顾。”
……
shit！
秦萧面不改色握住他的手：“我姓秦。”
设总低头对小何耳语：“你今天必须把她办公室那堆死gay立牌给我扔掉不然你就去给我死！”
“什么？”小何惊奇，“你想让萧姐把单位造价提高到五千？”
一群老爷们里坐了位带刺的玫瑰，这顾总也适当地收起了他的脑残。
“指教谈不上，就是想给你们提供一些小小的参考。本次这个地块之后是要和另外两期待开发地块合并成一个大型住宅区的，卖点是要打造一个全方位的音乐主题乐园，之后会请各位当红歌手来开演唱会，所以不能单纯地把它看成一个住宅——没准之后咱们这售楼部就改成livehouse了呢。”
秦萧对屏幕上那距离城中心四十公里四周全是荒山野地的规划用地抽抽嘴角。
小何未雨绸缪地按住了她马上要竖起的中指。
“您对外立面有什么风格意向吗？”秦萧忍耐着调度出一枚得体的微笑，“古典风？后现代风？”
“都可以，我相信秦总的眼光。”顾寒炎弯起一双桃花眼把秦萧罩在了里面。
定设计风格定到凌晨两点半却被早九点拎出来鞭尸的秦总：……
“别的不说了，见到秦总我就对这个项目放心了。”顾寒炎把激光笔放到一边，“今年行情不好，我们进军锦城也是一步险棋。说实话这么大的项目我也是第一次独立承担，没经验只能全仰仗你们了，希望后面两期八百亩的那块地咱们也能有机会合作。”
秦萧在心里冷哼一声。
小伙子，专业知识没多少，画饼还是挺有一套。
这饼瞬间就把设计总负责人给罩住了。
设总立刻上前，大圆脸瞬间笑成了一个肉包子：“您放心，我们一定拿出一百二十分的诚意把咱们这首秀做成未来十年的代表作。”
“我相信贵司有这个能力。”
秦萧一来，战火就速战速决了。可见红颜不一定是祸水，有可能也是滚滚黄河东逝水，能把工作时间还趁机把妹的渣男冲出写字楼。
她慢吞吞地跟着设总滚去送太子爷。
等电梯的间隙，顾寒炎抬眼看向她：“秦总。”
“小秦就好。”秦萧调度出一枚礼貌的微笑。
“哎，加个微信加个微信，”设总见缝插针地说，“以后肯定很多工作交流，这样沟通起来也方便。”
她一技术负责人跟这跨海学琵琶的洋气富二代有什么可交流的，要交流找商务啊！
你老脸没得卖就卖我的吗？
“哦，不好意思，”秦萧笑容落落大方，把背在身后的手机往小何手里一塞，“我没带手机。”
设总险些抬腿给她一脚。
“没事，有的是机会，”顾寒炎似乎没看到她的小动作，摆摆手走进电梯，“秦萧，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
他转身看着她，露出了一个不合时宜的笃定真诚的笑容。
秦萧一愣。
电梯门缓缓关上了。
五分钟后，办公室里陆陆续续坐满了人。
设总扒在门边看到秦萧黑着脸过来，主动奉上清火茶，把果盘往她面前一推。
“就俩龙眼？”秦萧大马金刀地往老板椅上一坐，掀起眼皮，“我这色相这么不值钱了？”
“世道不济，没余粮了，凑合吃吧。”设总叹了口气。
“我的人都连轴转一个月了，小何熬的都快内分泌失调了。这工作量，您给我说没余粮？”
“都是去年的项目，还收不回款，要不怎么今年连着降薪三次了。”设总抱拳，“这售楼部虽然小，但苍蝇腿也是肉啊。”
最近行情是不好，公司上半年的产值还没去年一个月多，老板急，设总也急，急的都要饥不择食了。
“这肉怎么吃？”秦萧心里确实看不上这口剩饭，“连个地块都没有，就一售楼部，统共二百平，都改第九版了，一会要特立独行一会要经济适用，给屎壳郎造粪球都比给他盖房子容易。”
设总义正严辞道：“说到底咱们是服务行业，满足客户的需求就是咱们全部的宗旨。”
“服务不了。”秦萧把俩龙眼往他方向一推，“要么你来？”
“啊这……”设总清清嗓子，眼神恰到好处地露出难色，“那个啥，那个，老板发话了，再没产值咱们每个部门得砍一个人……你看看这……要不……”
要么吃屎，要么滚蛋？
秦萧脸色一沉：“哦，没办法一平米八百做出鸟巢，你就威胁我砍人了？我砍不了，都是带了几年的兄弟，要砍你砍我。”
“别呀，砍谁也不能砍你啊。”设总斟酌着搓着手，“公司也是没办法，要不……你看老邱……”
“你说什么？！”秦萧抬高了声音。
设总安静如鸡。
“真他妈的说得出口。”秦萧拧着眉，火气止不住地往上翻，“以前项目好的时候你们让老邱连轴转也不给奖金，现在环境不好了，老邱癌了你们要辞退他了，你们这么做不怕遭报应吗？”
“我就是一说，咱们要是拿到那八百亩不就没事了吗？”设总小心翼翼地开口，“刚那小顾总不是说了嘛，你做的方案他绝对放心。秦总，实话给你说，上头的意思是必须得伺候好了拿到这八百亩。咱们兄弟们下半年吃不吃的上饭可都靠你了。”
居然还威胁上了。
真是无商不奸。
她霍地站起来，有心吼一句你有病啊，但想想她也不是刚毕业的傻白甜了，这么吼一点用没有还掉价。
事实上别说老邱急需用钱治病，就她自己每个月都要还一万多的房贷车贷，手下们谁不是赶个流行当房奴或者当病奴——这世道运气好的还在拼死还房贷，运气烂的已经在为日渐严峻的癌症肆虐攒买命钱了。
所以在座所有人都是要靠这份工作糊口的。
怪不得那顾寒炎临走还要说句“再会”。
“什么世道。”秦萧咬着牙把俩龙眼拿起来捏爆了扔在了设总办公桌上，火气依然卡在嗓子里，却终究没有发出来，“微信推我手机里。”
“得令。”设总声音扬起来，“这周你们部门下午茶我包了。”
“用不着。”秦萧推门出去，“没那么多色能卖。”
秦萧统领的方案部一共八个人，有三个是刚毕业的外地仔，剩下五个跟着秦萧至少干了六年了，陪着她从助理设计师干到设计总监，革命感情非常深。走是不可能让他们走的，秦萧只能有苦往自己肚子里咽。
何洋一直在设总办公室外等着，见她黑着脸出来就知道应该是被迫妥协了，于是体贴地跟上来，力所能及地为他家老大纾解心情。
“萧姐，没事，”小何癞皮狗一样跟在她身后，“你要不想对接就还让我假装你跟他聊呗，反正最后都会变成聊骚，我已经有很充足的反骚经验了。”
秦萧斜他一眼：“你怎么gay里gay气的。”
“姐你真是……”小何一言难尽，“少看点小说吧不然影响你谈恋爱。”
“不谈，男人都是狗东西，全用下｜半身思考，开个会还停不下他求偶的大尾巴。”
“……”小何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我手机呢？”秦萧摊开手。
“这儿。”小何立马递上来。
“乖弟弟！”秦萧摸摸他的头，“滚去干活。”
“好嘞，”小何愉快地回答，“这次咱们怎么改？”
“改个屁。”秦萧解锁手机，头也不抬地往办公室走，“去把第一版图时间改到今天，晚上下班了再交出去。”
“啊？”小何面色为难，“姐，我下午还想请假呢。”
“请假做什么？”秦萧抬头问。
“我家猫不是快生了嘛，但是这个□□昨晚还在往外跑，它平时早上七点会回来的，可是今早没回来，我有点担心，在小区群里问了一下发现好多家的猫都没回来，所以我们打算下午一起去找找猫。”
秦萧看了他一会，松了口：“那你把事情交接好了。”
“一定！谢谢萧姐。”
秦萧头也没回地摆摆手。
手机里微信很多，各个项目群炸烟花似的一个一个往顶上窜，秦萧懒得看，正要锁屏，却无意中瞥到了状态栏有一条短信收入。
「秦少主亲启：
夜半月登稍，会君榕荫巷。
启渊门第一百二十八代统领敬上」
秦萧步步生风的脚步倏地停了下来，漂亮的丹凤眼微微睁大，简直不可思议。
这个销声匿迹了五年的鬼门派怎么又诈尸了？！
藏经阁里有扫地僧，二十一世纪的人类社会也有隐秘的江湖。
这启渊门既不是卖防盗门的，也不是发邪｜教小广告的，人家是个正经的江湖门派，还是个流传了一千多年的门派。
相传北宋末年，能人志士颇多，而国力溃弱，内攻外战，几度民不聊生，因此应运而起了诸多地方势力。
启渊门就是其中的一方，但他并不将干翻皇帝作为自身使命，而是逆流而上，选择救苦救难，挽救人民于水火，出淤泥而小白莲。
于是无论朝代如何更迭，其他帮派如何起落直至消失，它一直都稳定地存在着，潜伏在我们平平常常的社会关系里，盛世销声匿迹，乱世逆流而出。
以上是野史上记载的，秦萧可不信。
秦萧根据自家门规认为启渊门就是个借花献佛的孙子门派。
这门派没有门徒，只有个掌门统领，统领手里有个定风令，此令一出，曾经受惠于它的四大家族必须对其号令无条件响应。
很不巧，她秦萧就是其中的云贺秦家，并且她还是第一百三十六代掌门人。
至于其他那三家是谁她也不知道，毕竟她刚当上掌门没两年——她那个整天打麻将的姥爷因为摸到一手清一色小七对而激动地直接心梗了之后，掌门令就流落到了她这位唯一的门徒手里。
秦萧对掌门令一点不激动，她觉得这玩意就是个好事不想你，坏事来敲门的烫手山芋。
她这么想是有根据的。
五年前，有一起致死率颇高的疫情席卷全国。他姥爷，一位跟不上时代的忠义老头，本着那本门规的要求，在定风令召唤后几乎毁家纾难地深入到了人民群众里去，把大半辈子当老师赞下来的钱都用在了赈灾和灾后救济上，直接导致秦萧痛失两套房，现在成为了一个赶流行的房奴。
以当代谁有钱谁是爸爸的价值观来说，这抢钱抢的就如同杀父之仇了。
于是新仇旧恨两两叠加，秦萧心想：去你妈的，我有这时间，还不如再去应聘个啤酒小妹，凭脸搞个副业早点脱离苦海。谁有心情管你这档子破事。
当代社会，年轻人们能把自己活成个狗样就不错了，还讲什么天下大义呢。
秦萧走进自己的办公室，把手机往办公桌上一扔，脱掉唬人的高跟鞋把脚搭在桌子上。她昨晚没睡好，现在脑子懵懵的，一杯咖啡喝完头脑清醒了，但是是那种强弩之末的清醒，就像是睡前喝了杯红牛，身体困死了但精神还在屹立着，并且无法克制地瞎想。
好端端的这统领为什么要召唤四大家族呢？本着好事不想你，坏事光找你的历史经验，这次应该也是没什么好事。
最近经济下行，各行各业失业人口众多，国际关系也很紧张，战火从苏丹烧到了乌克兰……
秦萧扪心自问，她一条都解决不了。
她连拒绝添加脑残富二代微信的能力都没有，还能解决个什么玩意。
秦萧牙疼地点开那条短信，手速飞快地回复。
「不好意思发错了。」
跑火车……我一流的。
秦萧转头打开设总推来的名片，顾寒炎的头像是一片飘满云朵的天空。
还挺文艺范。
她深吸一口气开始打字：「顾总您好，我是刚刚的小秦……」
就在秦萧忍辱负重地写好友申请的时候，她又收到一条短信。
「秦帮主：
如有违令者，可被定风令追杀到天涯海角。」
门规确实有这么一条，秦萧微笑回复：
「统领，这是二十一世纪法治社会，又不是什么乱世之都，你搞这套，小心牢底坐穿哦~」
秦萧发完就等着短信回复，果然短信很快就回过来了。
「秦帮主：
追杀可以人死，也可以社死。
试一试？」
紧接着秦萧马上就收到了一条彩信，点开后她当即倒吸一口冷气：“我靠！”
是谁！是谁偷拍了她在人偶定制店外抱紧自家老攻抱枕狂亲狂摸的照片！
「秦帮主：
如若你不来，我将把它发到您所有合作伙伴手里。
期待见面。
顾某，敬上。」
万籁俱静，夜色生风。
老城区里的路灯年久失修，蜡烛芯一样亮的扑朔迷离，终于啪一下寿终正寝。
城中村阡陌交通的巷道里，一只巡视领地的野猫刚跳上墙头，鼻尖敏感地嗅着，似乎闻到了什么非同寻常的侵略气味。
味道越来越近。
突然，老猫原地弓身，敏捷地飞身转了一个大圈，背脊的毛直刺刺地炸起。
一个巨大的黑影在夜色里铺天盖地地笼罩住了它。
原本蓄势待发的老猫顿时大惊失色，“嗷”地一嗓子四处逃窜，被黑影一巴掌拍下了围墙。
围墙下，从百米外的路灯处至此，七零八落的二十几道猫尸横陈列布，血气四溅。
夜晚开始了。
*
早九点的锦城市建筑设计院里员工稀廖，办公室的灯都没开，不用说，肯定是昨晚全都义务加班了，现在还没起来床。
方案总监办公室的门打开了，一串雷厉风行的脚步声从办公室里传出来。
来人是位能去拍平面广告那种程度的美女，脸长得相当高级，上翘的眼角和高挑的身材莫名让人觉得她很有锋利感，看起来非常不好惹。但是一头浓密的波浪卷发却带着不修边幅的妩媚，把人设从蛇蝎杀手成功拉回到了没时间洗头的社畜御姐。
秦萧边走边接过手下小何递来的咖啡，冲他指着自己的眼睛说：“看到这黑眼圈没？我凌晨两点半下的班，你今早七点就给我点电话喊我来当孙子。张总不天天说我大龄剩女不响应国家生育号召吗？我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哪来的时间睡男人。”
果然人不可貌相。
敢情这位高级美女还是位开口跪。
有时间你睡的也是纸片人啊你这个二次元老色批。
作为下属的小何只敢在心里吐槽自己的老色批上司并表面上狗腿点头：“这不是原来的方案负责人邱总又请病假了嘛，只能麻烦您这位身强力壮国色天香……”
秦萧一个眼刀劈过去。
“……学富五车的方案总监亲自接手这个项目了嘛，”小何面不改色地说，“姐其实你的美貌是加分项，我们都知道你工作能力比美貌还要强。”
秦萧懒得理他的马屁，皱眉道：“老邱又病了？”
“嗯，据说是癌细胞又进化了，变成什么新型癌症忘记名字了。”小何叹了口气，“这该死的核废水，这三年咱们院都得了十几个新型癌了，你说怎么光进化病毒不进化人呢？”
“别进了，病毒最好把我们直接一波团灭，那样就不用还房贷了，”秦萧步履不停，“今天来的哪位爷？星河的李总？刘总？”
“都不是，”小何习惯性忽略了她这老鸨语气，“今天来的是……星河地产的吉祥物。”
秦萧莫名其妙地回头望着一脸一言难尽的小何：“什么玩意？”
紧接着他们面前的会议室就传出来一声“砰”。
“各位专家，我们星河地产好歹也是地产业前五十强，各个城市都有地标建筑，您的方案团队多少也该参考一下，了解了解我们的偏好嘛。这是我们刚进入锦城的首秀建筑，又不是给老挝援建，多少也要讲究点美感，咱们这售楼部怎么的也得讲究个博古通今特立独行，您搞个四四方方的玻璃盒子是卖房子还是卖骨灰盒？就不能做个鸟巢那种别具一格的吗？”
秦萧把她脑海里几万个建筑概念图调出来搜索了一遍，确认一份价钱一分货这句话不是只针对于菜市场，于是一脸茫然地问表情空白的小何：“星河的土建预算是多少来着？”
“八百一平。”
……
有梦想谁都了不起。
秦萧翻了个白眼，推门进去。
传说中的吉祥物果然是个生面孔，正站在c位拍着激光笔对方案部昨夜凌晨两点半赶出来的第九版图纸大放厥词。
不过她的美貌就是瓶止浪剂，一进办公室就让全场安静了下来。
小何在八卦情报方面永不让人失望，他趁着推门时刻在秦萧身后飞快耳语：“星河地产的太子爷顾寒炎，刚留学归来到地产部俩星期。大学专业是……呃……学琵琶的。”
哦，秦萧恍然大悟。
这是来耍威风了。
两人的目光穿过宽阔的会议桌对视上，秦萧不得不承认这小伙子长得还真不赖。
顾寒炎身量很高，身材挺拔健硕，面部线条干净利落，整个人看起来非常可口。强大的财富背景赋予了他一种毫不隐瞒的随意傲慢的气势。
他下颌微微抬起，目光自上而下地落在秦萧身上，那是一个带着审视意味的眼神。
这目光秦萧太熟悉了，基本上十个男的八个见到她都要有这表情，跃跃欲试的征服欲，好像她是条鱼缸里的鱼，稍微花花金币就能把她捞起。
秦萧对此深表遗憾。
可惜了一张完美适配各大耽美文的渣攻脸，居然依旧是个脑残。
秦萧有心劝他渣攻就是要陪贱受，美女只想一支独秀，但场合不给她机会，于是她用有过之无不及的捞鱼眼神在顾寒炎身上捞了一把，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个索然无味的叹息。
顾寒炎：……
这场较量很隐蔽，周围人全都浑然不知。
设总见她如见菩萨，连忙起身把挨骂专属座让渡给这位垫背的。
虽然秦萧表面看起来像个不着调的漂亮花瓶，但实际工作能力很强，很分得清何时应该顶着炮火激流勇进以庇佑身边这群渣渣炮灰。
于是她从善如流地走过去，随和道：“攻先生，我是本项目的主创方案团队负责人，不知您对这版图纸有什么指教？”
顾寒炎帅气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他干咳一声，伸出手：“不好意思，我姓顾。”
……
shit！
秦萧面不改色握住他的手：“我姓秦。”
设总低头对小何耳语：“你今天必须把她办公室那堆死gay立牌给我扔掉不然你就去给我死！”
“什么？”小何惊奇，“你想让萧姐把单位造价提高到五千？”
一群老爷们里坐了位带刺的玫瑰，这顾总也适当地收起了他的脑残。
“指教谈不上，就是想给你们提供一些小小的参考。本次这个地块之后是要和另外两期待开发地块合并成一个大型住宅区的，卖点是要打造一个全方位的音乐主题乐园，之后会请各位当红歌手来开演唱会，所以不能单纯地把它看成一个住宅——没准之后咱们这售楼部就改成livehouse了呢。”
秦萧对屏幕上那距离城中心四十公里四周全是荒山野地的规划用地抽抽嘴角。
小何未雨绸缪地按住了她马上要竖起的中指。
“您对外立面有什么风格意向吗？”秦萧忍耐着调度出一枚得体的微笑，“古典风？后现代风？”
“都可以，我相信秦总的眼光。”顾寒炎弯起一双桃花眼把秦萧罩在了里面。
定设计风格定到凌晨两点半却被早九点拎出来鞭尸的秦总：……
“别的不说了，见到秦总我就对这个项目放心了。”顾寒炎把激光笔放到一边，“今年行情不好，我们进军锦城也是一步险棋。说实话这么大的项目我也是第一次独立承担，没经验只能全仰仗你们了，希望后面两期八百亩的那块地咱们也能有机会合作。”
秦萧在心里冷哼一声。
小伙子，专业知识没多少，画饼还是挺有一套。
这饼瞬间就把设计总负责人给罩住了。
设总立刻上前，大圆脸瞬间笑成了一个肉包子：“您放心，我们一定拿出一百二十分的诚意把咱们这首秀做成未来十年的代表作。”
“我相信贵司有这个能力。”
秦萧一来，战火就速战速决了。可见红颜不一定是祸水，有可能也是滚滚黄河东逝水，能把工作时间还趁机把妹的渣男冲出写字楼。
她慢吞吞地跟着设总滚去送太子爷。
等电梯的间隙，顾寒炎抬眼看向她：“秦总。”
“小秦就好。”秦萧调度出一枚礼貌的微笑。
“哎，加个微信加个微信，”设总见缝插针地说，“以后肯定很多工作交流，这样沟通起来也方便。”
她一技术负责人跟这跨海学琵琶的洋气富二代有什么可交流的，要交流找商务啊！
你老脸没得卖就卖我的吗？
“哦，不好意思，”秦萧笑容落落大方，把背在身后的手机往小何手里一塞，“我没带手机。”
设总险些抬腿给她一脚。
“没事，有的是机会，”顾寒炎似乎没看到她的小动作，摆摆手走进电梯，“秦萧，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
他转身看着她，露出了一个不合时宜的笃定真诚的笑容。
秦萧一愣。
电梯门缓缓关上了。
五分钟后，办公室里陆陆续续坐满了人。
设总扒在门边看到秦萧黑着脸过来，主动奉上清火茶，把果盘往她面前一推。
“就俩龙眼？”秦萧大马金刀地往老板椅上一坐，掀起眼皮，“我这色相这么不值钱了？”
“世道不济，没余粮了，凑合吃吧。”设总叹了口气。
“我的人都连轴转一个月了，小何熬的都快内分泌失调了。这工作量，您给我说没余粮？”
“都是去年的项目，还收不回款，要不怎么今年连着降薪三次了。”设总抱拳，“这售楼部虽然小，但苍蝇腿也是肉啊。”
最近行情是不好，公司上半年的产值还没去年一个月多，老板急，设总也急，急的都要饥不择食了。
“这肉怎么吃？”秦萧心里确实看不上这口剩饭，“连个地块都没有，就一售楼部，统共二百平，都改第九版了，一会要特立独行一会要经济适用，给屎壳郎造粪球都比给他盖房子容易。”
设总义正严辞道：“说到底咱们是服务行业，满足客户的需求就是咱们全部的宗旨。”
“服务不了。”秦萧把俩龙眼往他方向一推，“要么你来？”
“啊这……”设总清清嗓子，眼神恰到好处地露出难色，“那个啥，那个，老板发话了，再没产值咱们每个部门得砍一个人……你看看这……要不……”
要么吃屎，要么滚蛋？
秦萧脸色一沉：“哦，没办法一平米八百做出鸟巢，你就威胁我砍人了？我砍不了，都是带了几年的兄弟，要砍你砍我。”
“别呀，砍谁也不能砍你啊。”设总斟酌着搓着手，“公司也是没办法，要不……你看老邱……”
“你说什么？！”秦萧抬高了声音。
设总安静如鸡。
“真他妈的说得出口。”秦萧拧着眉，火气止不住地往上翻，“以前项目好的时候你们让老邱连轴转也不给奖金，现在环境不好了，老邱癌了你们要辞退他了，你们这么做不怕遭报应吗？”
“我就是一说，咱们要是拿到那八百亩不就没事了吗？”设总小心翼翼地开口，“刚那小顾总不是说了嘛，你做的方案他绝对放心。秦总，实话给你说，上头的意思是必须得伺候好了拿到这八百亩。咱们兄弟们下半年吃不吃的上饭可都靠你了。”
居然还威胁上了。
真是无商不奸。
她霍地站起来，有心吼一句你有病啊，但想想她也不是刚毕业的傻白甜了，这么吼一点用没有还掉价。
事实上别说老邱急需用钱治病，就她自己每个月都要还一万多的房贷车贷，手下们谁不是赶个流行当房奴或者当病奴——这世道运气好的还在拼死还房贷，运气烂的已经在为日渐严峻的癌症肆虐攒买命钱了。
所以在座所有人都是要靠这份工作糊口的。
怪不得那顾寒炎临走还要说句“再会”。
“什么世道。”秦萧咬着牙把俩龙眼拿起来捏爆了扔在了设总办公桌上，火气依然卡在嗓子里，却终究没有发出来，“微信推我手机里。”
“得令。”设总声音扬起来，“这周你们部门下午茶我包了。”
“用不着。”秦萧推门出去，“没那么多色能卖。”
秦萧统领的方案部一共八个人，有三个是刚毕业的外地仔，剩下五个跟着秦萧至少干了六年了，陪着她从助理设计师干到设计总监，革命感情非常深。走是不可能让他们走的，秦萧只能有苦往自己肚子里咽。
何洋一直在设总办公室外等着，见她黑着脸出来就知道应该是被迫妥协了，于是体贴地跟上来，力所能及地为他家老大纾解心情。
“萧姐，没事，”小何癞皮狗一样跟在她身后，“你要不想对接就还让我假装你跟他聊呗，反正最后都会变成聊骚，我已经有很充足的反骚经验了。”
秦萧斜他一眼：“你怎么gay里gay气的。”
“姐你真是……”小何一言难尽，“少看点小说吧不然影响你谈恋爱。”
“不谈，男人都是狗东西，全用下｜半身思考，开个会还停不下他求偶的大尾巴。”
“……”小何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我手机呢？”秦萧摊开手。
“这儿。”小何立马递上来。
“乖弟弟！”秦萧摸摸他的头，“滚去干活。”
“好嘞，”小何愉快地回答，“这次咱们怎么改？”
“改个屁。”秦萧解锁手机，头也不抬地往办公室走，“去把第一版图时间改到今天，晚上下班了再交出去。”
“啊？”小何面色为难，“姐，我下午还想请假呢。”
“请假做什么？”秦萧抬头问。
“我家猫不是快生了嘛，但是这个□□昨晚还在往外跑，它平时早上七点会回来的，可是今早没回来，我有点担心，在小区群里问了一下发现好多家的猫都没回来，所以我们打算下午一起去找找猫。”
秦萧看了他一会，松了口：“那你把事情交接好了。”
“一定！谢谢萧姐。”
秦萧头也没回地摆摆手。
手机里微信很多，各个项目群炸烟花似的一个一个往顶上窜，秦萧懒得看，正要锁屏，却无意中瞥到了状态栏有一条短信收入。
「秦少主亲启：
夜半月登稍，会君榕荫巷。
启渊门第一百二十八代统领敬上」
秦萧步步生风的脚步倏地停了下来，漂亮的丹凤眼微微睁大，简直不可思议。
这个销声匿迹了五年的鬼门派怎么又诈尸了？！
藏经阁里有扫地僧，二十一世纪的人类社会也有隐秘的江湖。
这启渊门既不是卖防盗门的，也不是发邪｜教小广告的，人家是个正经的江湖门派，还是个流传了一千多年的门派。
相传北宋末年，能人志士颇多，而国力溃弱，内攻外战，几度民不聊生，因此应运而起了诸多地方势力。
启渊门就是其中的一方，但他并不将干翻皇帝作为自身使命，而是逆流而上，选择救苦救难，挽救人民于水火，出淤泥而小白莲。
于是无论朝代如何更迭，其他帮派如何起落直至消失，它一直都稳定地存在着，潜伏在我们平平常常的社会关系里，盛世销声匿迹，乱世逆流而出。
以上是野史上记载的，秦萧可不信。
秦萧根据自家门规认为启渊门就是个借花献佛的孙子门派。
这门派没有门徒，只有个掌门统领，统领手里有个定风令，此令一出，曾经受惠于它的四大家族必须对其号令无条件响应。
很不巧，她秦萧就是其中的云贺秦家，并且她还是第一百三十六代掌门人。
至于其他那三家是谁她也不知道，毕竟她刚当上掌门没两年——她那个整天打麻将的姥爷因为摸到一手清一色小七对而激动地直接心梗了之后，掌门令就流落到了她这位唯一的门徒手里。
秦萧对掌门令一点不激动，她觉得这玩意就是个好事不想你，坏事来敲门的烫手山芋。
她这么想是有根据的。
五年前，有一起致死率颇高的疫情席卷全国。他姥爷，一位跟不上时代的忠义老头，本着那本门规的要求，在定风令召唤后几乎毁家纾难地深入到了人民群众里去，把大半辈子当老师赞下来的钱都用在了赈灾和灾后救济上，直接导致秦萧痛失两套房，现在成为了一个赶流行的房奴。
以当代谁有钱谁是爸爸的价值观来说，这抢钱抢的就如同杀父之仇了。
于是新仇旧恨两两叠加，秦萧心想：去你妈的，我有这时间，还不如再去应聘个啤酒小妹，凭脸搞个副业早点脱离苦海。谁有心情管你这档子破事。
当代社会，年轻人们能把自己活成个狗样就不错了，还讲什么天下大义呢。
秦萧走进自己的办公室，把手机往办公桌上一扔，脱掉唬人的高跟鞋把脚搭在桌子上。她昨晚没睡好，现在脑子懵懵的，一杯咖啡喝完头脑清醒了，但是是那种强弩之末的清醒，就像是睡前喝了杯红牛，身体困死了但精神还在屹立着，并且无法克制地瞎想。
好端端的这统领为什么要召唤四大家族呢？本着好事不想你，坏事光找你的历史经验，这次应该也是没什么好事。
最近经济下行，各行各业失业人口众多，国际关系也很紧张，战火从苏丹烧到了乌克兰……
秦萧扪心自问，她一条都解决不了。
她连拒绝添加脑残富二代微信的能力都没有，还能解决个什么玩意。
秦萧牙疼地点开那条短信，手速飞快地回复。
「不好意思发错了。」
跑火车……我一流的。
秦萧转头打开设总推来的名片，顾寒炎的头像是一片飘满云朵的天空。
还挺文艺范。
她深吸一口气开始打字：「顾总您好，我是刚刚的小秦……」
就在秦萧忍辱负重地写好友申请的时候，她又收到一条短信。
「秦帮主：
如有违令者，可被定风令追杀到天涯海角。」
门规确实有这么一条，秦萧微笑回复：
「统领，这是二十一世纪法治社会，又不是什么乱世之都，你搞这套，小心牢底坐穿哦~」
秦萧发完就等着短信回复，果然短信很快就回过来了。
「秦帮主：
追杀可以人死，也可以社死。
试一试？」
紧接着秦萧马上就收到了一条彩信，点开后她当即倒吸一口冷气：“我靠！”
是谁！是谁偷拍了她在人偶定制店外抱紧自家老攻抱枕狂亲狂摸的照片！
「秦帮主：
如若你不来，我将把它发到您所有合作伙伴手里。
期待见面。
顾某，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