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祝欢醒时,已是三日之后。

    她被五花大绑,扔在了船上。

    是的,若是她没看错的话,她已经作为祭品,被村人三拜九叩,送到无妄海域中间。

    破旧的木船经不起风浪翻腾,祝欢一边提防小船翻身,一边费力解绳扣,甚至分了个心来感叹村人竟然给她换上了鲛绡纱。

    古书里讲过,鲛绡纱乃鲛人一族的宝贝,不可多得,无价之宝。

    足矣看出村人对她,哦不,对这次祭品的重视。

    海浪愈来愈大,小船起起伏伏,终于在祝欢解开渔绳的那一刻,翻船了。

    被呛了好几口海水的祝欢:“……”

    说多了都是泪。

    淡蓝皎洁的鲛绡纱被海水包裹,映出幽蓝,斑驳的光撒下,闪着稀碎。

    祝欢不会水,她费力地睁开眼,却见波光粼粼的海上,透过一丝缝隙的光亮,呼吸渐渐微弱下去。

    她好像要死了。

    这是祝欢的真实想法。

    一种不属于她的窒息感铺天盖地地朝她席卷而来。

    “救救我……救救我……”

    “为什么……为什么?!!!”

    “不要……不要杀了我们……”

    “……”

    “你要小心人类,他们会把我们吃掉的。”

    “为什么呀?”

    “吃了我们,他们就能长生不老。”

    “…………”

    喜怒哀乐,怨恨痴嗔,无数的情感传入她的心脏,无数的恶灵,不,应该是曾经被繁锦村人食用后抛弃的鲛人残魂聚集而成的魂灵,狞笑着,在对她说:“看啊,你也成了祭品了。”

    你也被抛弃了啊。

    恍惚间,她好像看见了师兄,师姐,看见了国主,国师,闻老夫人。

    还有……沈烦。

    他们站在光里,没有一个人对处在黑暗中的她伸手。

    他们说:“我们爱的不是你,而是她。”

    那个她从未谋面的娘亲,已故的长公主。

    祝欢不害怕被抛弃,不害怕孤独,不害怕失而复得,得而复失。

    她怕的是,自己不是自己,最后成为别人。

    “我……是谁?”

    是祝欢吗?

    还是说,“我”已不是“我”,而是一个“替身”?或者是一个“傀儡”?

    祝欢的眼中黯淡,幽暗的海水带着她一点点下坠,在这无边的情绪里沉没。

    忽然,一双手出现,托住了她往下坠的身躯,缓缓向上。

    鲛绡纱蒙住双眼,一个不算吻的吻落了下来。

    新鲜空气灌入肺中,祝欢下意识地想睁眼看看是谁,环住她腰的那只手又紧了些。

    眼前朦胧一片,唯胸腔心跳声如鼓。

    “你……是水神?”

    能在无妄海这片“不归海”里随意游动,遭恶灵忌惮的,除了掌管这片区域的水神,祝欢再想不到别人。

    不料,那人摇头。

    “那你是谁?”

    “我谁都不是。”他道,“我一直在这里,等着你来。”

    祝欢:“你等我?你为何等我?”

    那人道:“我想再看看你。”

    “我是不是……见过你?……谢灼,”她试探叫出一个人名,“是你吗?”

    “姐姐,你想起来了。”谢灼道,即使祝欢没看他,也知道他的样子一定是极委屈的。

    她问道:“你说想再看看我,是什么意思?你是要……离开了吗?”

    “是,姐姐。”他道。

    祝欢莫名想挽留他一下,但知道这是他做的决定,不好干预,于是道:“那你还会回来吗?”

    谢灼轻轻摇头,“不会了。”

    “姐姐,我要回到未来了。”

    先前谢灼说过,他是从未来而来。

    祝欢不知道该怎么说,于是没有说话。

    谢灼道:“姐姐,我会一直在的,在你发现或没发现的时间里,我一直陪着你。”

    祝欢拥住他,闭上眼,道:“那你可别骗我。”

    “嗯。”

    ……

    谢灼的身体透明成泡沫,祝欢的心头热热的。

    那里还残留着谢灼的温度。

    祝欢的手心里被谢灼塞了一块鳞片,乌漆墨黑的,摸上去十分光滑,很有质感。

    谢灼告诉她,他的真身是一条五爪黑龙,除他之外,世上再没有龙了。

    他是龙族最后一条龙,同时是魔界最后一位血统纯正的魔族。

    “这样的身份,若是到了繁锦村不得骨头都没一个?”祝欢心想,又把这样的想法赶出脑海。

    她悄悄上了岸,把龙鳞项链戴好后绕到村长他们献祭的台子边,却发现原本三拜九叩的村民们不知何时成了一尊尊木雕。为首是被绳子捆住跪下流泪忏悔的村长奶奶。

    “师尊,我找了你好久。”沈烦出声,他身上湿漉漉的,还往下淌着水,一看就在水里泡了好久,衣服都皱巴巴的。

    祝欢莫名心虚,那枚龙鳞隐隐发烫。她转移话题:“村长呢?”

    沈烦从祝欢的胸前不易察觉地移开视线,眼神平淡,道:“他逃向地室了,是徒儿无能,才没全部控制住。”

    祝欢一边走一边安慰:“人都有失误,不打紧的……话说你要不要烘一下衣服?”

    “……”

    地室不应该被称作地室,因为它是建在地面上的。

    若说哪一点与地室相关,那就是气氛。

    压抑,黑暗,阴森。似乎越往里走,越能勾起常人内心的恐惧。

    但显然,祝欢和沈烦并非常人。

    祝欢随手抽出三张聚火符,点了点,符火“唰”地亮了。她往前示意:“探探路。”

    三张符火领命,一直往前。火光时明时暗,脚边上的森森骸骨,也就时隐时现。

    “这繁锦村食了这么多鲛人,为何无仙门上报?”祝欢小心用剑拨开差点踩到的白骨,心底抱歉。

    沈烦道:“修仙之人与妖族势不两立,怎可能好心到替妖行道?更何况鲛族都要灭族了,来帮忙也得不偿失。”

    祝欢看他:“说的也是。不过呢,我俩就那大好人,你说是不?”

    沈烦:“师尊说的极是。”

    祝欢忽屏息,“到了。”

    枯蚀腐朽的石床上,闭眼安详地躺着一位身穿鲛绡纱的女子。

    是……姬锦弦!

    她的灵魂正被村长缓缓勾起。

    “你终于来了。”他喃喃。

    祝欢还以为自己又被发现了,手下按捺着,结下一道法印。

    未料,从他们的视线盲区,走出一道纤细婀娜的身影。

    少女的脸早已没了光彩,腐烂的身躯被层层鲛绡纱包裹,才不显得难堪。

    村长却毫无知觉似的,慢慢抚上少女的脸,流下清泪:“阿鱼,我好想你。”

    “一百三十五年了,我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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