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晚只觉得冷。

    细密的冷汗从额角滑下,乍然而生的恐惧感包围着她,不知不觉间,手心已经一片冰凉。

    她慌忙丢了手中剑,剑身落在地上砸出清脆一声,这才大梦初醒般低下头,银白剑刃上倒映出自己苍白惶恐的脸。

    深吸口气,强忍着那股莫名心悸,虞晚弯下腰,动作缓慢地,再一次握上那柄剑。

    方才平复片刻的心绪再一次被不安和恐惧笼罩,虞晚扔了剑,怔怔站在原地。

    如此反复几次,她终于确定,只要握上这把剑,内心就会不由自主地感到害怕。

    这种恐惧来源于心底深处,像是已经深入骨髓,如此铭心刻骨,自然不是出自她的本意。

    是这具身体的主人在害怕这把剑。

    说来也可笑,本该被众星捧月的剑道天才,却在大好年华里不为人知的死去,身体被她这个外来客占据也就罢了,如今更是连引以为傲的剑道也无法继续。

    到底是上天眷顾还是造化弄人,让她承了这一切。

    好在和天道约定的五年之期已然过半,纵有唏嘘感慨,大限一至,管他是剑道天才,还是游魂野鬼,照样尘归尘,土归土。

    想通了后,虞晚也不再沮丧,避开地上的那柄剑,转过身,就见二师兄楼玉白不知何时已然到了门口。

    “找了一圈不见你的人影,原来是来了大师兄这儿。”

    大师兄?原来这不是她的屋子吗?

    尽管心中疑惑,但虞晚并未表现出来,她低垂着眼,盯着静静躺在地上的那柄剑,眨眼功夫,挤出几滴眼泪来:“我想大师兄了……”

    从后山结界破除的那一刻起,她脑海中属于原身的记忆就在慢慢恢复,虽然都是些零散片段,但并不妨碍她理清这几人的关系。

    原身虽是后来的天道宠儿,在年幼时却也只是个流落凡尘的小乞丐,被外出游历的大师兄楚星辞带回宗门,自此便一直生活在落霞峰。

    八年以来,虽未正式拜入灵衡座下,但落霞峰的两位师兄都待她极好,尤其是大师兄楚星辞,助她开灵智修灵根,于剑道之上更是倾囊相授,她虽未拜师,所学到的本领术法却比那些个内门弟子只多不少。

    被整个宗门寄予厚望的大师兄,在外雷厉风行,杀伐果决,却只对原身一人有无限纵容。

    楚星辞从不让她去参加什么拜师大会,每当她跃跃欲试,他总会捏着她的脸吓唬道:“塔里全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妖怪,它们最喜欢的,就是你这种白白嫩嫩的小丫头。”

    见小师妹快哭了,又连忙哄道:“好啦,我们小晚想学什么,师兄教你便是,不哭啦,师兄带你下山去看皮影戏好不好?”

    画面一转,楚星辞一身绛紫长衫倒在血泊里,贯穿胸口的剑刃还泛着莹莹白光,剑柄雕刻着复杂的玄色纹路。

    楚星辞死在了自己的青鱼剑下。

    虞晚从记忆里抽身,仍不免有些心悸,她不知道楚星辞到底是怎么死的,但直觉告诉她,楚星辞的死,和地上的那把剑,还有她这具身体的主人,都脱不了干系。

    “青鱼怎么掉在了地上?”

    楼玉白面露疑惑,他捡起剑,重新收进墙上的剑鞘,见虞晚仍是魂不守舍,关心道:“小晚?”

    虞晚回过神,快步踏出屋门,来到院子里,日光透过云层暖融融地打在身上,冰凉的四肢才算找回了些温度。

    转头看见楼玉白还是一脸担忧,虞晚弯起嘴角,勉强挤出个笑:“没事,就是有些想大师兄了。”

    楼玉白的眉眼始终是温柔的,眼底像是噙着一汪春水,闻言叹息一声,神色难得的有些惘然。

    “师兄若是还在,定不愿见你如此。”

    “走吧,我带你去见掌门。”

    *

    许是为了照顾她的情绪,楼玉白没有御剑,而是画了一道疾风咒。

    顷刻之间,俩人已然身处破晓峰顶,还未到掌门的凌光殿,凌厉的剑意已从身后袭来。

    来人一身粉衣,娇美灵动的外表下,刺向她的每一剑却都藏着杀招。

    虞晚没有防身的武器,只能一边躲一边退,被逼至山崖处,粉衣少女长剑一指,怒道:“为什么不出剑?!”

    虞晚将手一摊,无奈道:“没有剑,我要怎么出?”

    “那你就受死吧!”

    粉衣少女像是被激怒,剑光一扫,裹挟着凌厉与劲风,直朝着她劈过来。

    临到她跟前,却被突然出现的青白剑光挡了回去。楼玉白收剑入鞘,平素温润的脸色沉了下来。

    “纪青萝,凡事适可而止。”

    被叫纪青萝的少女自知不是楼玉白对手,不再上前,只拿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盯着虞晚。

    “是她害死了大师兄,她就该偿命!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一个二个的都要护着她?!”

    “够了,我已经说过很多次,大师兄的死,不关小晚的事,你若再有下次,休怪我不念同门之情。”

    纪青萝最后狠狠瞪了虞晚一眼,愤然离去。

    凌光殿上,白须白发的掌门听完一切,叹息一声:“青萝这丫头,看来我平日是对她太过纵容了。”

    “也正好由三日后的试仙塔,来挫一挫她的锐气。”

    说完想起什么,捋了捋长须,看向虞晚:“过去的事便由它过去,从今往后,没人会是你的依靠,要想在浮云宗立足,唯有靠你自己。”

    虞晚自然懂他的话中之意,楼玉白似是不忍,欲言又止,虞晚却顾不上那么多,双膝跪地,对着掌门郑重磕了个头,道:“弟子愿入试仙塔,若取不成灵器,当自请离山。”

    掌门对她的回答十分满意,拜师大会在即,楼玉白被留下来协助处理一应事务,虞晚只能自己回去。

    出了凌光殿,她没急着回落霞峰,而是用一道疾风咒去了孤鸿峰的外门弟子院。

    三峰之中,孤鸿峰离得最远,地势也最广,呈四面环绕之势,相当于浮云宗的一道天然屏障。

    有试仙塔作为最后一层筛选,浮云宗对外门弟子的考核并不严格,因而孤鸿峰的弟子院里往往鱼龙混杂,为了在拜师大会里拔得头筹,虽不乏兢兢业业修炼的弟子,但想走捷径一步登天的人却也比比皆是。

    没花多少功夫,她便打听到了冯临几人的住处,外门弟子众多,通常都是好几人一间院子,虞晚还没进门,就听到了一阵吵闹声。

    “你小子挺能耐啊!被女妖抓走了都还能活着回来。”

    “哈哈,看他那德性,浑身上下也就脸还说得过去,想必是被女妖取了阳元,快活过后再一脚踢开的吧。”

    话音刚落,周围传来一阵哄笑。

    虞晚贴着墙听了一耳朵,面上有些烧得慌,讲道理,任谁无缘无故被扣上一顶这样的帽子,都会火冒三丈,但想到那少年活色生香的脸,她又觉得自己不算吃亏。

    里面又说话了。

    “都笑够了,就给老子把人捆起来!”

    瘦高个弟子一声令下,立马有好几个人上前,将少年五花大绑摁在地上。

    “怎么办?白天在掌刑处挨的罚我现在还疼呢,总得从你身上找回来不是?”

    “你不是骨头硬吗?猜猜我这一刀下去,还能不能受得住?”

    少年被按在地上,身上好几处都挂了彩,此时明晃晃的刀刃就在眼前,雪亮的刀光映在眼底,若是细看,不难发现,那双泼墨似的眸子里不见半点惊惧,而是写满了兴奋与疯狂。

    “我倒要看看,这回还有谁能来救你。”

    瘦高个说完,刀尖就要落下,忽然腕间一阵刺痛,手里的匕首已经掉在了地上。

    “什么人敢偷袭老子?!”

    那弟子怒极转身,又是一粒石子迎面袭来,还来不及反应,额头已经挨了一记,蹿起火辣辣的疼。

    捂着额头后退一步,瘦高个朝地面啐了一口,正要开骂,就见一道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少女踏着清辉月色而来,衣摆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俏丽的脸上分明挂着笑,却又无端让人觉得胆寒。

    虞晚扫了一眼屋内众人,只在被五花大绑的少年身上驻足了片刻,不轻不重地掂着手里的石块。

    “哪里来的小丫头,敢坏老子的好事!”

    瘦高个放着狠话,却仍有些发怵,一挥手,身旁的几个弟子撸起袖子正要上前,忽见少女从怀中掏出一物,夹在指尖往空中一扔。

    数丈高的火蛇“腾”的一声出现在半空,熊熊火光映照下,除了商玄外,其余的人皆是一脸煞白。

    少女的声音轻灵又空洞:“才半日不见,诸位怎就把我忘了?”

    “女,女妖!是后山的女妖追来了!”

    不知谁说了一句,屋内几人被吓得大惊失色,许是想到了某些传闻,一个个皆是面露惊恐,捂着胸口缩成一团。

    “听好了,他是我的人,若是再见着你们欺负他——”虞晚歪了歪头,眼神纯粹,说出来的话却冰冷无比:“我撕了你们。”

    几人落荒而逃。

    关上门,少年还是保持着双手被绑的姿势一动未动,见她走近,也只是淡淡抬了抬眼,别说感激了,眸中甚至半点情绪也无。

    对方的冷漠虞晚丝毫不在意,她对于好看的皮相向来十分宽容,给人松了绑,又笑眯眯地来到他跟前。

    “喂,我可又救了你一次,打算怎么谢我?”

    少年被扰了好事,眸中寒意更甚,抬手结印,暗红的光萦绕指尖,可除了一阵平地而起的劲风外,就再也没有其他动静。

    只见面前的少女眉眼弯弯,又从怀中摸出个巴掌大小的纸人,伸手递到他跟前,嗓音清脆:

    “是在找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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