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厅风光喧闹,后院静谧温静,时不时有家仆巡视路过。

    时禧疾步到卧房门口的时候,一道高壮微胖的身影突然夺门而出,似乎脸色不太好,看见管家张诺明身旁的时禧,他诧异一瞬,转而愈发气愤地重重迈着步

    子绝尘离去。

    这位时禧有点印象,他是时音椋女士同父异母的大哥,时家掌控的北临集团的副总——时霖。

    说起此人,可有得讲。

    一开始的时家仅有时音椋一个独女,父亲时光贤与母亲孙影月相敬如宾,在那个年代是人人羡慕称颂的模范夫妻,然而就在时音椋即将步入高中的时候,一个女人带着时霖出现在时家大门口,原本其乐融融的三口之家瞬间被硬生生打碎,看着年纪比时音椋还要大的时霖,孙影月明白这个家早已不再完整,一怒之下同时光贤离了婚,一分夫妻共同财产未拿,带着时音椋独自跑到青川度过余生。

    如此细细追溯,她和时音椋女士难怪能成为母女,都是在上高中的时候没了爸爸。

    时光贤自知对不起孙影月和时音椋,这些年来从未同意时霖落户在时家宅邸,平常也不允许时霖私自踏进家门半步,故而被接回来住在宅邸的时候,时禧极少会看见这个舅舅,可以说是毫无交集,对这个舅舅唯一的深刻记忆,是时音椋女士坐上北临集团总经理位置的那天晚上——

    时音椋女士从小学习就好,出社会工作后能力也是极为出众,刚加入北临集团仅两月有余,就深得民心顺利当上了总经理,时霖努力了十多年却只能一直待在副总的位置,估摸着心有万千怨愤,当天晚上喝了点酒就跑到家里闹了一通,时禧永远记得时霖冲着她和时音椋女士大吼大叫的场面。

    “你回来干什么!你有什么资格回来啊!这些年是我在帮忙打理这个家这个公司,你一来就都是你的,凭什么啊!难怪你那个废物一样的警察老公受不了要跟你离婚!”

    然后他被一向沉着理智连离婚那天都没发什么火气的时音椋女士狠狠扇了一巴掌。

    时禧到现在仍然非常后悔当时没有冲上去也给他一脚,不是因为他骂她父亲,而是纯粹看不惯。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舅舅看见她第一眼的气性依然不减当年呢。

    时禧目送这舅舅愤慨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这才随管家张诺明进卧房。

    里头没有其他人,时光贤穿着灰色睡衣一动不动地负手站在窗前,不知在思考些什么,听见身后有动静了才回过头。

    “外公!”时禧第一句就乖乖喊人道,见时光贤的精神状态还挺好,她笑着走过来,“您站这儿干嘛呀,风吹又受凉了怎么办?”

    时光贤一脸不悦,反倒训她道:“你也知道关心我这个糟老头子,那么久才回家,顺带还把我的一个家仆开了。”

    她终于知道是谁把那位舅舅惹不高兴了,搞半天是她自己。

    时禧挺直脊梁骨站定,为自己诡辩,“这风那么快就吹到您耳边儿了,看来下次我得多开几个,谁让他们不认人,把我拦在外面不给进门。”

    “我还在呢,谁敢不让你进这个家的门,我打断谁的腿。”时光贤严肃地说。

    “那肯定,您可是一家之主,我都不敢驳您的面儿,”时禧阿谀奉承一番,继而正经问道,“对了,医生怎么说?”

    时光贤抬步走向客沙,叫时禧坐着说话,“老毛病,没什么大碍,你要真的关心我,等会儿陪我去见几个老朋友。”

    时禧没动,顺手扶着时光贤坐下后,去跟站在角落的管家张诺明要来寿礼,充耳不闻道:“不去,我一小姑娘跟您的老朋友能聊什么,现在我的任务啊,是让您试试这衣服合不合身,这可是我找人排了半年的队,在青川找老师傅手工定制的。”

    “你去过青川了?”时光贤的语气忽然暗下来。

    “没呢,我找朋友帮忙的,过两天再回去看看外婆。”

    说着,时禧把寿礼摊放在茶几上,打开礼盒拿出来一件很有分量的深色中山装在半空晃了晃,光是用肉眼瞧都看得出来质感非常不错,“您现在移个尊驾穿一下?”

    “成,”时光贤想想又说,“你去的时候我亲自送你。”

    “那不成。”时禧坚定地拒绝。

    时光贤叫管家张诺明拿来手机,“那我现在就打电话叫你妈过来。”

    时禧:“......”

    —

    最后在时音椋女士的威压之下,时禧不得不跟时光贤去待客厅见人。

    她在时家待的时间并不长,当年随时音椋女士过来的时候,只住了三个月她就被送往瑞士留学去了,对时光贤这些所谓的世交老友,她实在陌生得紧。

    被时光贤领着认了一圈长辈过后,时禧独自坐在一张单人沙发上,吃了些管家张诺明送来的甜点和炭烤小羊排,就靠着皮质沙发撑着脑袋听这几个长辈畅谈人生哲理,她模样闲闲散散,时而似懂非懂地拧拧眉,时而哈欠连天。

    站在旁侧守着她的管家张诺明见人打了半天的瞌睡,去拿了张薄毛毯过来给她盖上。

    “谢谢明叔。”不冲的时候,嘴还是蛮甜的。

    说完,时禧换个姿势窝在沙发里,到底是挡不住汹涌的困意一下子就睡着了,反正时光贤正忙着叙旧,根本无暇管她在干嘛。

    也不知睡了多久,时禧再次醒来时,对面一直空着的位置上多了个穿陆军常服的年轻男人,帽檐压得极低,脸部棱角清晰紧致,带着军人的刚毅和锐利,挺帅,就是那双暗淡无光的眼睛有点奇怪,在一动不动地盯着时禧看。

    时禧目光和他对上的那一刹那,他立马收回眼神,像是被抓包了什么一样,浑身有些局促起来。

    时禧困惑地瞧着这个男人,耳边就传来时光贤的声音:“小禧,那是你慕外公的孙儿长渊,比你年长几岁,你喊哥就行了,他刚到不久,正好你现在没事,带他出去逛逛。”

    “对对对,年轻人得和年轻人玩,跟我们几个老头子太没意思了。”那位慕外公笑眯眯接话。

    时禧再审量男人一番,旋即巧笑嫣然,点头起身,“那我走了,几位外公你们慢慢聊。”

    时光贤瞧着两人微微一笑,叮嘱道:“去吧去吧,好好相处。”

    时家宅邸建在郊区,四面青山绿水环绕,建筑统一沿用了苏式的结构,景观除了池塘荷花翠竹,还建有江南水桥庭院,可以说是应有尽有。

    从待客厅出来是一条通往主楼宴厅的连廊,檐下的木质镂空灯笼晃晃悠悠地亮着,能听到角落里溪水在哗哗流动的声音。

    两人并肩慢行,一路都没怎么说话。

    时禧自顾自的一手拎着包包,另只手在划拉手机购物,买了好些小玩意儿。

    慕长渊看上去就不是话多的人,板板正正地走在时禧身边,眼神一直没挪开,欲言又止几番,他终于开口:“我想为刚才的不礼貌跟你道个歉,那样冒昧盯着你看,是因为你很像一个故友。”

    “你现在也挺冒昧的,”时禧不太喜欢这种一板一眼的男人,解释的话也让人听着不太得劲,还没有成天一惊一乍的李延奚有意思,时禧摁熄手机停下脚步,歪头冷不丁地问,“像你死去的前女友?”

    慕长渊被她这么直白地盯着,一时间不知道接什么话,愣了半晌才道:“嗯,很像。”

    时禧:“哪里很像?”

    一般人聊这种沉重的话题都会点到为止,慕长渊没想到她还会继续追问,又静默片刻,征求她的意见:“我可以先抽支烟吗?瘾突然犯了。”

    时禧没什么意见,“你抽呗,别熏到我就行了。”

    慕长渊随话往旁边挪了两步,站在一个亮堂的镂空灯笼底下,那身挺正的橄榄绿特别扎眼,肩上绣着两杠一星的金色标识,他摸出烟盒和打火机,啪嗒一声点了支抿在嘴边,深深吸了两口,“抱歉,因为一些个人原因,我实在忍不住得抽。”

    有那么一瞬间,时禧看到他笼烟点火的时候手在抖,好像怕别人发现,他很快控制下去,时禧带着些许疑惑瞧着他,“现在可以说我怎么像了吗?”

    慕长渊觉得她真的很直接,说话做事都不怎么会考虑别人的感受,不过也可能确实只是好奇,慕长渊吐出来一口烟圈,嘴角微微勾起,“都像。”

    没听到重点,时禧兴致缺缺地拿话噎他,“难怪是你前女友。”

    说罢,时禧往连廊尽头去。

    慕长渊望着她纤瘦冷白的背影,把烟灭了跟上。

    宴厅里宾客们推杯接盏相谈甚欢,都是来自社会各界的名流人士,个个西装革履,华服在身,将这场寿宴硬生生弄成了交友会。

    时禧一个名流都不认识,环顾一圈,把慕长渊带到二楼用餐区,还算遵照时光贤的意思尽了地主之谊。

    这边人不多,几乎是年轻人在各玩各的。

    时禧挑了张角落的空桌子,坐下就摁亮手机打开一款十个人的竞技游戏来玩。

    慕长渊不打扰她,安安静静呆在一旁。

    正玩得上头呢,楼梯入口那边突然热闹起来,许多人都围了上去。

    一道阿谀逢迎的声音响起:“周大少爷你终于来了,这边请这边请,位置特意给你留了最好的,今晚可得不醉不归!”

    手机屏幕变灰,时禧操作的角色被击杀死亡,得等三十秒才能复活,她百无聊赖地抬眼扫向那边。

    两道没什么情绪的目光轰然撞上。

    真是冤家路窄。

    人换了白衬,没穿被屁崩小猫咬坏的那件,领带也没打,两手空空,模样太过于随意,一点儿都不像来参加宴会的。

    两厢坦坦荡荡对上眼,不过时禧好像对他没多少兴致,没停留多久,视线就落在他面前的一男一女身上。

    喊周大少爷的男人梳着大背头,打满发蜡的头发在顶光下面亮锃锃的,穿着燕尾服,旁边的女人身材非常火辣,红色包臀裙衬得身形更为凹凸有致,化着浓妆,注意力都在周易绥脸上,魅惑的眼神像要把人吃掉一样。

    这俩人五官长得很像,周围那帮千金公子也都有序地站在一侧,以他俩为首。

    “我叫时子钦,北临集团的时副总就是我爸,他一直叮嘱我要招待好你,大老远从港城赶过来为我爷爷庆生,可不能怠慢了,”时子钦先自报家门一番,扭头叫身旁的浓妆女,“漫漫,快拿两杯酒。”

    “好!”浓妆女连忙招手唤来端酒的家仆。

    时子钦拿了两杯香槟,殷勤地给周易绥递去一杯,并介绍道:“这是我妹妹时漫,舞蹈生,她在的舞团和你家里的公司经常有合作,以后得请周少爷多多照顾我这个年纪小不太懂事的妹妹了,漫漫,还不打个招呼?”

    周易绥把视线收回来,淡淡地瞧着眼前堵路的两人,不说话气场也盛。

    时漫端庄地站着,眼神在对上周易绥的那一刻,她表情变得娇羞起来,扭捏作态半天,才怯生生地伸出手道:“之前去港城巡演的时候常在新闻上看到周少爷,很高兴你能来参加我爷爷的寿宴。”

    其他人的家庭背景都不太平凡,但在这种场合里,也只能站在旁边看,目光却一致地落在周易绥身上。

    周易绥垂眸瞥一眼面前的酒杯和手,没动,神情冷淡得紧,不知道是根本不需要跟这些人结交,还是完全的目中无人。

    场面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

    时子钦赶忙赔笑脸,“害,瞧我这脑子,让周少爷刚到就站着聊天,是我招待不周,坐下再喝坐下再喝,周少爷这边请!”

    “不用,有位置了。”

    终于舍得开口,周易绥毫不犹豫转身直接朝时禧这边走来。

    楼下表演的乐队换了首曲子,优雅的小提琴声涤荡在四周,音调时而缓慢时而急切,随即竟巧妙地又融入了古筝的声音,听着十分跳跃却在下一秒渐入佳境。

    时禧好整以暇地轻轻挑了下右眉眉峰,余光里,慕长渊似乎抬手冲周易绥示意了一下。

    有意思。

    这俩人是认识的。

    时禧挑眼望向离她起码有两个空位那么远的慕长渊。

    慕长渊温和一笑,跟她介绍:“这是我港城的朋友,叫周......”

    话还没说完,时禧突然抓着手机砸向刚走到桌前的周易绥,抱胸翘起二郎腿,没好气地质问道:“我的跑车和一千万现金呢,周易绥?”

    真巧。

    她也认识呢。

    周易绥眼疾手快接住手机,“你不是说送我了。”

    时禧嗤之以鼻,“耳朵还挺好使。”

    慕长渊有些纳闷地看着两人,“你们认识?”

    “不认识。”

    “不认识。”

    慕长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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