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天气很快热了起来,许是盛夏将至,大雨瓢泼而下,打湿了望舒楼门前的海棠,花瓣零落地铺了一地,连那只白猫都跑到屋檐下躲起了雨。

    天色昏暗,沉闷的雷声在天边响起,逐渐逼近,有如边境上徘徊的铁蹄。

    前几日,谢太师是北齐眼线的事情昭然若揭,朝野震动,随即便人人自危,担心这位曾经的权臣有着这样的身份,是否会对大荣不利。

    果不其然,昨日,北齐联合西戎南越,发兵大荣的消息,就加急送到了朝廷。

    江鸣雪坐在窗边,望着天边的乌云,略皱了皱眉。

    正忧心时,她看见门前的长阶上出现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来人撑着一把纸伞,伞下的脸她却几乎未曾见过,只觉得似乎有些眼熟。

    思忖了一会儿,她才意识到这是赵影。因为太后已经身死,他便也无需易容成燕昭了。

    “赵兄,怎么突然来我这?”

    来人推门而进,江鸣雪觉得他不顶着燕昭那张脸,看着都顺眼了不少,便很快道:“按理说,你现下没什么事了,可以直接回阁里的。”

    赵影的神色似乎有些为难,他尴尬地笑了笑,“先前我被太后诓骗,传递陛下为质的消息给你,让她混淆视听,差点误了大事。阁主现在见了我都没什么好脸色……”

    “我便还是先待在宫里了,也能传递些消息。”

    江鸣雪一愣,想起宋晚烛冷心寡情的眼睛,再看看赵影脸上的囧色,倒也一时有些好笑。

    她见他有些坐立不安,似乎有话想说,却一时没有追问什么。

    江鸣雪想了想,打算先问些无关紧要的事缓解几分他的难堪,便还是笑着开口,“我见太后宫里有些北齐古籍,是关于起死回生之术的,太后此前也求阁主复活燕昭,想来北齐旧术里,确实有这种说法。”

    “这事倒是稀奇,你在慈宁宫待得久,可听太后提起过?”

    赵影闻言,似乎也没心思难堪了,只是略思索了片刻,“我是听太后和太师提起过,好像说这是北齐皇室流传下来密辛,但似乎不止是起死回生……”

    “是可以超出天道轮回,满足任何一个愿望。起死回生,不过其中一个选择罢了。”

    “但这是北齐皇室流传下来的东西,太后与太师即便打探,也实难得知。况且,这事听着离奇怪诞,只在传闻中,又流传百年,大约是不可信的。”

    他说得有理,江鸣雪心中却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很想将这事一探究竟,但确实无从查起,她便也没有深思太多。

    赵影讲了些话,一时觉着没那么尴尬了。他看了看江鸣雪的神色,略犹疑了片刻,还是道:“鸣雪啊,近来是多事之秋,你大约已经接到阁主的密信了。”

    “有个事我得问问你……”

    “你当真十分信任陛下吗?”

    江鸣雪微微一愣,不知他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她想了想,几乎没什么犹疑地开了口,

    “我信的。”

    她这话说得笃定非常,赵影似乎安心了些,却还是不由地追问了句,“即便是江山做注,大厦将倾,天下大局之中,权衡利弊之下,你也确信他不会舍了你?”

    江鸣雪愣了愣,似乎觉出了什么。

    “谢太师,不会是要我的命,才会放过大荣吧……”她一时觉得头疼,眼皮跳了跳,觉得事实大约如此,却还是试探地问了一句。

    “差不多……”

    赵影低着头,有些不敢看她,嘴上却只能低声道:“听消息称,大约也可能是要你和亲,走太后当年的老路,嫁给齐君。”

    “所以阁主让我盯着些,若今日朝堂同意了北齐的请求,就立即把你带回观澜阁……”

    “不过你也别太担心了,我看阁主的意思,即便是举江湖之力相抗,也会护你周全的。”

    江鸣雪实在是忍不住想叹一口气,心下一紧,顿时无言。她看了看窗外的大雨,天色昏暗,雷声滚滚,似乎可以将一切淹没。

    倘若真要她和亲才能换来太平安宁,她觉得可悲,却确实不忍连累整个大荣和观澜阁。

    再有不甘,不过一死,似乎也不是太难以接受。

    只是她不曾想,心上人和天下人之间的选择,居然有一天也会摆在燕晗的面前。古往今来间,浩浩青史,稗官野记,民间话本,但凡是皇帝,没有不选择后者的。

    况且,燕晗虽狠厉淡漠,却也算一个心怀天下的帝王。

    江鸣雪垂下眼,觉得相比起整个大荣,自己确实是很轻很轻。

    燕晗与她再怎么情真意切,这样的时刻,不论他做出什么选择,她倒也是怪不得他的。

    ……

    朝堂之上,百官沉默地站着,连武将们都到得很齐,几乎人人都面露忧色,却没有人敢站出来,说上几句什么。

    太后薨逝,传闻说是帝王所杀,陛下未曾发话言明,史官不敢下笔,文臣各有揣度,倒也都不敢问些什么,私下商榷了好些天,却也没商榷出一本弹劾的奏折出来。

    结果这事还没理个明白,原先马首是瞻的太师,又成了北齐的细作。大军压境,百官却更茫然了。

    今日,北齐的使臣便要入朝,也不知会讲些什么条件。

    燕晗高坐在龙椅上,墨色华服很长,从座椅上垂下来,又堆叠在金砖上,锦缎上绣着金光灿烂的龙纹,象征着天子的威仪。帝王冠冕上的珠帘垂在他无悲无喜的眼前,随着动作轻微地摆动着,让人不敢逼视。

    他实在是很适合这样的盛装,足够尊贵肃穆,将他的面容和气韵衬得更冷峻凌厉,又矜贵无双。

    任谁看了,都会说天子合该如此,宛若神像,不可冒犯。

    “参见陛下。”

    北齐的使臣缓缓走上大殿,轻瞟了帝王一眼,随即觉得有些寒意,便很快低下头,行了一个恭恭敬敬的礼,“在下代大齐而来,与东荣商榷和谈的条件。”

    燕晗皱了皱眉,似乎不是很想看见他,也不太想接话。

    他淡淡递给一旁的老太监一个眼神,刘公公便顿时会意,在一旁开了口,“那便直说吧。”

    使臣沉声,“若东荣愿意和亲,大齐可以考虑,与南越西戎相商,暂缓出兵。”

    燕晗似乎轻笑了一声。

    朝臣们却都偷偷松了一口气。

    “但,即便是和亲,大齐也是有要求的。”

    使臣依旧没敢看天子,只是垂着头,大声转述着所谓的条件,“吾皇早听闻东荣皇宫有一位姿容绝世,颇有谋略的女官,深受陛下赏识。和亲的人选,需得是她才行。”

    “想来,封个公主,嫁给吾皇,也不是……”

    “放肆!”

    还没等使臣讲话讲完,唐明月便从百官中站了出来,厉声高喊了一句。

    他向来谨慎温和,不卑不亢,此刻却有些怒不可遏,全然没顾什么臣子仪态,鲜红阔大的衣袂随着他的动作摆动着,“区区小国,暗中勾连,实为卑劣,胆敢威胁大荣和亲求和,简直厚颜无耻,辱我国威!”

    “陛下,万万不可!”

    燕晗面色深沉,似乎比以往还要凌厉几分,此刻却一时没有说话。

    他垂着眼,唇边泛起一丝讥笑,俯视着满朝臣子,不动声色地将手按在了腰间冰冷的配剑上,指尖摩挲着剑柄上的花纹和宝石。

    “这……不过是一个女官罢了。”

    一个朝臣缓缓站出来,微微一欠身,沉声道:“又不是什么皇室的公主。和亲之事,千古有之,算不得什么。舍一人便可省下千军万马,有何不可?”

    此言一出,朝臣们便纷纷点头,不少人站出来附和了两句。

    更有甚者,见帝王一言不发,深觉此事大有可为,自己也可以做一个直言进谏的千古表率,便看准了时机,沉着往大殿上一站,“陛下,下官对您与那位女官的事略有耳闻,大约知晓您的心思。”

    “但眼下当以天下为重,切莫贪恋儿女私情。”

    唐明月神色中带着几分不同寻常的愠怒,却没有和这些人再争执什么。他很快平复下心绪,打算一下朝就去接江鸣雪,把她带回观澜阁护起来。

    洛拏云与他对视一眼,似乎知道了他的打算,却还是忍不住冷笑了一声,看着文官们嘲讽道:“又不是诸君上场杀敌,我们武将还没说什么呢。”

    “怎么这使臣短短几句话,诸位就急着求饶了?”

    “我平日甚少上朝,今天算是开眼了。”

    此言一出,方才群情激奋的文官们纷纷噤声,面色青白,神色变化间,倒是显得有些精彩。

    一番争论后,大殿又归于沉默,他们终于看向龙椅上的帝王,似乎在等一个最终的答案,觉得和亲是势在必行,不必多说什么了。

    “方才,所有主张和亲之人,朕都记着。”

    帝王深沉冷冽的声音终于响起,许多官员看着他,眼神闪了闪,似乎在等一份褒奖。可帝王薄唇轻启,却只道:“全无气节,一一革职。”

    在百官错愕的眼光中,燕晗缓缓站了起来,冷笑了笑,带着几分一意孤行的笃定和张狂,

    “朕就算战死在沙场上,也不会用一个女子去挡千军万马。”

    “更不必说,那个人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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