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春光好,宜出游。

    蘅芜坐在小院门槛上,嘴里叼着根蜜花芯:“你叫清河是吧?”

    清河贴墙站在院子里,一副面壁思过的模样,并不搭理蘅芜。

    蘅芜这个人,别人越不搭理她,她反而越来劲儿。

    “你听不懂我说话啊?”

    “之前你拿剑砍我的账怎么算?”

    “你想不想和我的玉述打一架,比比谁耍剑更厉害?”

    “你是从赤渊出来的?那地方是古战场,你莫不是什么上古战将吧?芳时那货走了什么狗屎运?”

    ……

    路过的见月看不下去了:“蘅师姐,清河被少主下了命令。”

    蘅芜柳眉一挑:“什么命令?”

    “不让清河和你说话的命令。”芳时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假装安抚地拍拍蘅芜的肩膀。

    “你!”蘅芜火冒三丈,“看我一个人自说自话唱独角戏很好玩吗?”

    芳时认真思索:“好玩啊。”

    蘅芜气得不想说话,转身就想走。但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又绽出笑脸:“呵,使激将法是吧?以为这样就能气走我?我还偏不走。”

    她一大早守在芳时的院子外,就是打着要一起跟去常世的主意。若是现在走了,岂不是前功尽弃?

    芳时小算盘落空,撇撇嘴:“就算你坐这儿不走,我也不会带上你。”

    “到底为什么不带我?”蘅芜横眉怒视。

    芳时也叉腰作势:“干嘛要带你?带你去吵架吗?”

    “我……”蘅芜一瞬气弱,“……那,那我不和你吵总行吧?这次去常世,你就是我姑奶奶,我肯定哄着你!”

    芳时眼睛一转:“行啊,玉述先借我玩玩。”

    蘅芜咬牙,还是从乾坤袋里掏出玉述附身的木头人。

    木头人落地化作傀儡玉述,俊秀的面孔上已然挂上让人如沐春风的笑意:“主人,有何事?”

    蘅芜一字一顿:“你、去给芳时、玩、玩。”

    玉述眼神讶异地望向芳时:“少宗主?”

    本来在院子里面壁的清河此时也转头望来,只是面容平淡看不出什么神情。

    芳时略微有点不自在,说不上来为什么,总感觉自己好像是什么风流女郎似的。她干咳一声:“玉述本体就不用了,我只是想看看他附身的木头人。”

    蘅芜松口气:“不早说。”

    说罢,赶紧把玉述收回藏好,只拿出木头人给芳时:“你也想给清河弄一个?”

    “是啊,魂灵傀儡住不进一般的木像。”芳时长叹一声,“你看他那个傻大个,老是在眼前杵来杵去多烦人,弄个木头能收进去当然好。”

    “傻大个?”蘅芜惊奇地打量清河。

    但见这傀儡如芝兰玉树,身姿挺拔颀长又不失矫健肌理。

    蘅芜奇了:“你这个颜痴竟然会这样评价?”

    芳时:“我是喜欢美人不错,但不喜欢木头美人,也不喜欢爱惹我生气的美人。”

    好巧不巧,清河正是把她这两样雷点都占全了。

    蘅芜听了却是若有所思,把自己的脸蛋摸来揩去:“不喜欢惹你生气的美人?原来这么多年你讨厌我竟是这个道理。”

    “……”芳时。

    她不欲搭理蘅芜,径自打量手中的木头人。

    木宿是魂宗收容傀儡的术法,一般傀儡都可以栖身在木像中。而魂灵傀儡栖身的木像相较于普通傀儡还有特殊之处。

    因为之前从没想过自己能炼化出魂灵傀儡,宗主传授魂灵木宿法的时候,芳时只听了个乐,具体操作完全没有用心记。她只依稀记得,这特殊之处就特殊在木像上的花纹。

    掌中的木头人雕刻精细,眉眼口鼻栩栩如生,层叠衣摆上尽是繁复古朴的花纹。

    若非对玉述有细致入微的观察,万万雕刻不出这样的木像。

    芳时问:“这魂灵傀儡的木像……”

    话还未说完,蘅芜已经抢白道:“这木像是不是雕刻得很逼真?这木像可是我家初代家主亲手为玉述刻的。”

    说着,还神秘兮兮道:“之前我在宗祠里翻到一本手札,你猜怎么着?”

    芳时已经忘了自己想问什么:“怎么着?”

    蘅芜小小声:“手札应该是作功法课业用,只是上面画了很多玉述的小像。我一开始还寻思着难不成有人暗中恋慕玉述?上那么难的魂术课居然还有闲心画小像!结果一翻到署名,真是吓死我也。”

    芳时瞪大眼睛:“署名是谁?”

    谁承想蘅芜突然一拍脑袋:“诶呀,署名是谁?我竟给忘了……”

    “……”芳时已经抽出了腰间别着的魂刀,“快说。说了带你去常世,不说就把你打到想说为止。”

    蘅芜扳回一城:“这署名啊,竟是初代家主!虽然吧,我早就猜想他们俩有一腿,但还是……啧啧。”

    千年前,蘅家在魂宗还籍籍无名,有今日之成就全凭初代家主。听说她出身乡野,十七岁才开蒙,拜入宗门后却展现出难得一见的才能,甚至从外门弟子一路升为宗门元老……而玉述,听说同这位家主是青梅竹马。

    芳时吃完瓜,拉着面壁的清河就跑:“你故意吊我胃口,不想带你去常世了!”

    “你不讲信用!”蘅芜紧追而去。

    见月:“……”菜鸡互啄什么时候能结束?

    凡是开山立派的宗门,山门前都有传送法阵。

    魂宗这些年没落,没有多少人愿意前来拜会,法阵上都长满了杂草。

    芳时让清河蹲在地上拔了半天草,才清理出完整的法阵。

    蘅芜兴奋道:“常世茫茫三千,我们具体去哪儿?”

    芳时想起宗主的话:“东恒的白水城。”

    东恒,白水城。

    子时夜半,黑鸦栖枯枝,在疏淡月影下投出张牙舞爪的影。

    有人赤足行走在空寂冷清的庭院中,酩酊凌乱的脚步惊起鸦声阵阵。

    他发白如雪,穿一身松垮的玄金长袍,袒露出大半胸膛,腰间繁复的玉环扣饰随着脚步泠泠作响。

    一路行至院落深处的枯败槐树下,如水般冰凉的月光照亮树下五六个衣冠冢。

    男人靠坐在枯树下,举起手中的碧玉酒壶自斟自饮。

    横斜的树影浮动着,仿佛鬼影般笼罩住他。衣冠冢里飘出面目凄美的女人魂魄,三三两两依偎在他身旁,宛如飞蛾扑火。

    “是郎君来了……”

    “郎君,瞧一眼奴家呀……”

    女鬼们发出此起彼伏的媚声,万般妖娆地缠弄挑逗。

    男人任凭女鬼们使劲浑身解数,只是半阖着眼饮酒,八风不动稳坐树下。

    得不到回应的女鬼们恼羞成怒,刻意变幻出的美丽虚影消逝,显出狰狞凶狠的原身,怒吼撕咬着要吞噬生魂。

    男人将玉壶倾倒,凌空随意一洒,酒液雨珠般四散飞出。

    女鬼们似是害怕烈酒灼烫,尖利的哭叫声响彻院落。

    “啧,还真是郎心似铁。”院墙上不知何时立着一个紫色纱衣的美艳女子,纤纤玉指中把玩着一柄骨笛,“这可都是你亡妻们的残魂,我好不容易才召出她们,你竟然抬手就给弄的魂飞魄散了?”

    男人饮尽最后一滴酒:“这么说我还要谢谢你?”

    女子掩唇轻笑:“哪敢,这只是一个小小的见面礼。”

    “说吧,到底什么事?”男人凝眉不耐。

    女子换上一副凄凄怨怨的模样:“孟郎啊,这白水城是你的地盘,你可一定要帮我……”

    “你到底会不会用传送法阵啊?”蘅芜抓狂。

    说是要去东恒,怎么这传送的方向越来越往西了?

    “别说话。”芳时闭眼感知方位,再一次启动法阵。

    天旋地转的感觉再度袭来,蘅芜头晕眼花差点没吐出来。

    好在这次法阵的位置终于找对了,芳时睁开眼,只见不远处宏伟的城头上镌刻着“白水”二字。

    蘅芜感动落泪:“终于能结束折磨了,传送法阵忒晕。”

    此时常世正是艳阳高照的大好晴日,白水城中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芳时一行人进了城,东看看西瞅瞅,瞧见什么都觉着稀奇。

    摩肩接踵的长街上,她们被人群冲散。

    等芳时捧着三个糖画抬起头时,发现见月和蘅芜都不见踪影,身后只跟着一个亦步亦趋的清河。

    她望着手里的兔子糖画:“看来那两个人无福消受,我只能吃独食了。”

    说罢一边舔着糖画,一边抽空看一眼清河:“我可不是小气不给你买,傀儡应该不喜欢吃糖吧?又尝不出食物的味道……”

    清河闻言摇摇头,太久未开口说话,嗓音嘶哑低沉:“糖,黏嘴。”

    芳时闻言却是不怀好意一笑:“黏嘴啊?”

    她二话不说就把兔子糖画塞进清河嘴里:“吃吧吃吧,可好吃了,保准黏得你三天说不了话。”

    清河含着那糖画,像是没办法似的,只好就着芳时的手默默咬了一口。

    芳时看他乖乖吃糖,笑道:“好吃吗?”

    “……尝不出味道。”

    芳时再问:“黏嘴吗?”

    清河慢慢嚼两下糖渣,成功被糊住嘴巴,哼哼道:“……嗯。”

    芳时被逗得笑出眼泪:“你是不是个傻的?谁把这黏死人的麦芽糖嚼着吃啊?活该。”

    “……”清河脸上依旧无甚表情,只是眼神里流露出几分茫然,从黏牙的麦芽糖中勉强吐字,“我……不知道……”

    他这魂灵傀儡,体内虽有两魂五魄,可丢失的那一魂两魄偏偏是承载大半记忆的。

    除了对大千世界的模糊认知,他既不知自己从何而来,又不知自己生前往事。

    以傀儡之躯重活于世,行事全凭本心性情,说是一张白纸也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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