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渊停了步子,迎着冷风咧出一口白牙:“是在等死吗?”

    严焰一挑眉,眼神越发危险:“你觉得你能杀得了我?”

    “杀不杀得了,试试不就知道了?”

    严焰大笑起来:“江南渊,你真是越来越不自量力了。我且让你三招,看你能否伤我分毫。”

    滚滚燃烧的天空深层传来咚的一声击鼓,像是赛前的仪式一样。江南渊抬头看了一眼,心里发笑,拔出惊鸿朝他刺去!

    条条缕缕的剑气汇聚成尖锥模样的巨大气流,从剑头延伸到身后,轰隆隆的罡风擦着火气一涌而上!她的身姿快如极影,瞬息之间就冲到他身前,剑尖直指他的胸口!严焰果然没动,胸前却仿佛竖起了无形的千金重甲,再多一分一毫都进不去!江南渊加重了手上的力度,与他僵持住了,依旧是破不了他的铜墙铁壁,严焰笑道:“有点长进,但没用。”

    言罢,江南渊就被扑面而来的火气震飞出去!在空中翻了几个圈,脚尖使力,借着半截老树根的力量蹬了回去,再一次朝严焰刺去!

    严焰摇摇头:“都说了此法无用。”

    江南渊置若罔闻,像是不信邪一样,再一次固执朝同样的地方刺去!严焰化出结界,等着她再次被弹飞出去。不料就在惊鸿要刺来时她突然调转剑锋,凭气而起,一跃翻到了他身后!

    严焰猝不及防,生生受了一掌!

    这一掌于他而言不痛不痒,但也属实没有料着。他闷哼一声,冷笑起来:“狡猾的小东西。”

    江南渊不给他喘息的时间,趁他戒备松疏飞快地提剑冲上去,往他的脖颈划去!

    严焰仰头躲过,江南渊步步紧逼,剑柄在手中翻了一圈,反握住往他咽喉刺去!这一回严焰没有躲,居然用双指夹住了剑身!

    江南渊直接撒手,双手迅速地翻了一个印,喝道:“万剑!出!”

    惊鸿立马化作成百上千道银光利刃,直逼严焰攻去!严焰只好松了惊鸿,往后退了一步,伸手挥袖!

    一道火障宛如火龙咆哮,轰然之势将刀光剑影全都吞灭!江南渊往回一撤手,惊鸿立马从火势之中抽身而出,稳稳地回到自己手中!

    三招已过!

    严焰从火焰里走出来,拂了拂肩上的尘屑,望向拔剑而立、神情坚毅的江南渊。

    “你的确该恨我。”他轻声说了句,“既然你不能爱我,那就恨我吧,总比把我忘了要强。”

    江南渊冷冷道:“观苍山百十条人命毁在你手里,我怎么能忘?严焰,今日你我之中必须死一个,不必再多费口舌,出招吧。”

    严焰苍凉地笑起来:“好,好……必死一个。那来吧。”

    他跳上火云之巅,背靠深橘色的火烧云,艳红的衣袂猎猎飞舞,远远凝视着江南渊。江南渊挥剑斩了数道剑芒出去,刹那间天空雷光闪烁,黑夜乍明!金黄色的剑芒以不可阻挡之势直冲严焰而去!

    严焰翻转手腕,掌心升起一团越来越大的火球,就在剑芒涌上来的时候,火球突然像凤凰一般张开了翅膀,又如巨海的浪潮一般滔天之势涌了出去!

    金黄色的剑芒立马被火海吞没,滚滚的岩浆火流潮水一般席卷了高山,江南渊急忙驭气腾飞,再往下一看,整座观苍山都已被火海包围,岩浆宛如瀑布一般顺着山体涌落,犹如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火山之上,是燃烧着的火红色天空,正翻涌着火海巨浪。

    天上天下,无一不成炼狱。

    江南渊在半空中愣愣地看着,这时才知道什么叫修行千年的力量。

    严焰冷嗤道:“你拿什么和我打?”

    江南渊咬牙,大喊一声:“天雷!”

    刹那间天空黑雾翻腾,云层深处滋滋作响,闪现出隐隐约约的雷光。江南渊又大喝一声:“天雷!!出!!”

    “轰隆”一声巨响!粗壮如巨蟒的金色天雷应召而出,把天空硬生生劈裂了一道口子!随即化作千万雷击一同朝严焰劈去!

    严焰眉头紧蹙,化出火障相阻!雷电与火焰交织在一起,噼里啪啦、相不逞让地缠斗着!江南渊以术御雷,额角满是细汗,整个身体都在发抖。雷与火僵持不下,此消彼长地相互推举着,严焰出了一击狠拳:“破!”

    雷击砰地被炸散出去,江南渊也被击飞数百米,“噗”地吐了口血!

    天雷极耗灵力,她气喘吁吁地从地上爬起来,难以再召出第二个。严焰则道:“认输吧。”

    江南渊抹了把嘴角的血,抬头望着天空。

    忽然之间狂风大作,云端之上黑雾翻腾,只听雷声自万里而来,鼓鼓轰鸣!就在这时,瓢泼大雨应声而下!

    雨势又急又涌,就和他们大婚那晚下得一样大。严焰被雨水浇了满身,神情竟有些恍惚起来。

    瀑布一般的雨水浇在熊熊的火焰上,严焰定定地看了会,突然笑了:“你不会以为这种程度的水,可以把我的火浇灭吧。”

    江南渊道:“那这种程度呢?”

    清圣灵石在漆黑的雨幕中圣光夺目,莹莹而立,从她的掌心一路升到空中,绽开了耀眼的光辉!

    严焰脸色一凝。

    “时雨降世,雨泽百川。”她轻声道,“严焰,你死期到了。”

    被清圣水感染过的雨水全都赋予了神力,倾盆浇在他身上,就像滚烫的烙铁烫在人的皮肤上!他召出火障遮挡,不料此时的雨水已足以将他所化之障悉数融通!

    严焰狞笑起来:“好……好……我真是小瞧你了。”

    滔天雨幕之中,只听他怒喝一声,顿时百山震慑,连天颤动!火光遮天蔽月,天空突然破了成千上百个大洞,粗壮的岩流从破天之中滚滚而下!

    腾腾燃烧的火焰宛如熔柱,将天地连接到了一起,放眼望去尽是漫天漫地的火流瀑布,压得人心脏骇停。

    江南渊在火流之中四处逃窜,不料连天的火球追着她砸来,竟还化作千万头火狮!她与上万头火狮纠缠在一处,打得天昏地暗,伤痕累累,匆忙之中汇聚清圣水之力,化出滚滚水球直冲火狮而去!

    血气如海,黑雾翻腾,万兽避退!

    野兽吼鸣嘶叫,冲天的火光与雨势之中,影影绰绰的两个影子斗在一处!

    江南渊已然灵力耗尽,体力不支,浑身伤口淋漓。严焰也没好到哪去,被清圣水逼得几欲逃窜。二人各自立于山巅之上,目光交接到一处。

    江南渊吐了口血水,巍巍颤颤地直起身,提起了剑。

    严焰抹了下嘴角的鲜血,冷冷道:“何必呢。”

    江南渊扯开嘴角,艰难道:“自然是为杀你这个人渣。”

    两处势力冲击在一起的时候,她明显感觉到很吃力,整个脑子因为缺氧而嗡嗡作响。四周全是灼热的火海,她浑身战栗皮肤刺痛,就快要站不住身体。她加大施法的力度,撑到了极限,一口接一口的黑血喷涌而出,灵力已经即将消耗殆尽。

    严焰站在另一端,眉头紧蹙,掌心源源不断地输出火势,汹涌的火龙张牙舞爪地与圣水交缠的剑气斗在一处!

    江南渊半跪在地上,支撑着即将倒地的身体,用最后一口气推了一击光波出去!

    严焰远远看着她快要倒下的身体,突然问了一句:“江南渊,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

    江南渊浑身颤抖,手中的灵力越来越弱。

    “你有没有一刻,哪怕是一刻,真心实意地爱过我?”

    江南渊在即将被火海吞没的那一刹那,祭出了最后的一丝力量,与此同时撕心裂肺地大吼道:

    “从未!!”

    严焰站在观苍之巅,缓缓闭上了眼睛。

    “好。”

    此时心死大于一切。他终于起了杀心。

    江南渊等待着烈火将自己吞没,感觉到火焰的一步步逼近……正在这时,突然百山齐鸣,不知从何而来的一股奇异力量将她面前的火焰挡了回去!

    观苍山哀鸣迭起,冤魂四溢,一浪接一浪地咏唱起来。

    刹那间山脉异动,百灵启示,万兽低鸣……故去的灵魂托起盈盈微光,在她的身边或盘旋或静立,汇聚成了新的力量。

    被困于山上无法归去的冤魂,在此刻重新拥有了使命。

    百十个观苍山的魂魄,没有选择六道轮回,而是在这一刻成为了她的后盾。

    江南渊颤抖着想去抚摸这些困囿此处的灵魂,眼眶骤然通红。

    清圣水的力量与冤魂的力量汇聚到一处,正如圣光与怨气的碰撞结合,在那一刻以滔天之势席卷了火光漫天的荒原。江南渊重新站了起来,起掌蓄力,正在这时,火海汹涌的天空裂开一道缝隙,一束光柱自苍穹深处而来,降临在她身上。

    圣光笼罩,她在这一刻心里突然平静下来。

    是是非非,恩恩怨怨,都将在此刻终结。

    她可以得到解脱,世人亦可解脱,唯一要说声抱歉的,便是那个孤零零地待在临淮城,至今还在等她归家的人。

    四重力量交织在一起,炫目的白光把黑夜映得宛如白昼,那一刹那狂涌而出的上古神力全部朝严焰攻去!严焰在三重力量的压制下捂住脑袋疯狂地嘶吼起来,无数的神识虚影从他的身体里争相而出,一个个凄厉地四散悲鸣!

    江南渊也感觉很痛,只是痛得已经喊不出声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生命在一点点地被抽走。或许这就是她接受神力所要付出的代价。

    严焰赤红了眼:“江南渊!我诅咒你!我诅咒你!”

    江南渊缓缓闭上了眼,像一片沾满了鲜血,即将飘落的枯叶。

    “我诅咒你忘记深爱之人!诅咒你永远不会爱、不懂爱!我诅咒你生生世世都活在孤独里!”

    不管他的诅咒奏不奏效,都已经是下辈子的事情了。江南渊望向他快被怨灵挤得支离破碎的身体,又像是透过他的身影望向了别处,严焰突然想起那日他捏着她的下巴问她方才在想谁时,她也是这样的目光。

    他恍惚之间明白了,明白在众人相斥时,那个冲出来义无反顾地将她护在怀里的身影,想起仙门百家来不眠峰讨伐时,满身是血地跪坐在漫天鬼魂中间,一遍遍呼唤着她、将她紧紧抱着的身影。还想起他们大婚前夕,那个带着一身伤冲上黑云殿,不停说着要带她走的那个身影。

    原来是他。

    他凄凉地笑起来,笑得肝肠寸断:“竟然是他,竟然是他……我要你忘记他,我诅咒你忘记他,我不让你爱他……早知如此,我第一个就该把他杀了。”

    江南渊感觉手腕的那处疤痕又一次疼起来,像细针一下又一下戳着,她低头看了一眼,只见才添上的花钿一点点消失,最后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暴雨还在下着,像是天通了。她昂起头,任由雨水从脸上滑落,此时不知脸上就是是雨水还是泪水,只感觉冰冷的和滚烫的液体流淌在一处,就像她集善恶于一身的短短二十年一样,不必再去纠结谁是谁了。

    严焰的身影逐渐被吞灭的光芒之中,只听“砰”的一声巨响,火光与圣光相撞爆炸,刹那间百山轰鸣,万兽避退,半空中爆裂开吞天灭地的白光,把周围的一切都吞噬了。

    高耸入云的观苍山主峰,以及连片的峰头山脉,自这之后就像是从没存在过,俨然成了一片荒原,夷为了平地。

    百年名山,在这一刻彻彻底底地消失了。

    与此同时,那个十五岁背着长剑毅然出世、曾满怀热忱地说要拯救苍生的姑娘,也跟着她最爱的山川河流,一同消失了。

    啪嗒一声遗落下的,只有一把毫无生气的灵剑。

    天地同寂,待此地重新恢复平静的时候,藏在外围观赏了半天的人群才在一声领头的欢呼下,疯了一样地狂欢起来。

    “死了!都死了!”

    “两个魔头!全都死了!这就是狼狈为奸的下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好啊!好啊!我们都有好日子过了!”

    “死得妙啊!恶恶相斗,全都是自食其果!我们才是最大的赢家,哈哈哈哈哈!”

    “快!快把这剑拿过来!烧了!烧了!哈哈哈哈哈!”

    曾经观苍山的土地上,成群的人们摆桌宴席,酣畅淋漓,满眼放光,一个个宛如重获新生。杯中的浊酒在月光下挥洒漫天,无一不为此疯狂叫嚣庆祝,好像从来没有这么酣畅痛快过。

    庆功的宴席摆满了山野,四处不是狂喜就是哭嚎,人人都像是疯了。就在这时,有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从远处跑来,在偌大的废墟上拼命扒拉着燃烧的余烬,无头苍蝇一样翻遍了整个荒原,宛如得了失心疯的患疾之人。

    不知道找了多久,直到下弦月都升起来,他跪在废墟之上,浑身颤抖着,用乌黑的手捂住脸,呜呜咽咽地哭出声来。

    又迟了。

    这一次,是真的把她弄丢了。

    他感觉自己也快死了,天塌了,浑身抖得快要痉挛,嗓子已经完全发不出声,哭都只哭出个哑气来。

    广阔的荒原之上,有一个清秀的男子身着白衣缟素,缓缓走到他的面前。

    这人很白,白得有点吓人,眼珠子又漆黑到空洞。出口时嗓音嘶哑难听,比之乌鸦有之过而无不及。

    “你还记得这一切的开端是什么吗?”江禾问道。

    风泽杳深深埋着脸,鼓膜轰轰作响,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江禾自顾自地答道:“是大家都说,她善作聪明,在五岁那年救了严焰,酿成滔天大错。因此人们将所有的怨气都撒在她身上。这就像洪水的闸,败在了第一步,此后的种种皆是过错。”

    他低头看着风泽杳,半晌笑起来:“你好好想一想,她五岁那年救了严焰的时候,你在哪?”

    “观苍山的废物们找她找了三天都没有找到。后来你得知了这件事情,就提着灯笼下来找她。那时严焰已经奄奄一息了,他和江南渊说他马上就要死了,还说要把自己的功力传给她。可后来他又活过来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风泽杳颤抖着一点一点抬起头。

    “因为你来了。”

    江禾笑得合不拢嘴:“仙门都是猪脑子,真以为一个五岁的小丫头能有什么能耐,给他喂几口水就能把他救活,哈哈哈哈哈哈哈!是因为你!因为你来找她了!你可是名镇一方的鬼王,骨子里流淌着最肮脏的血液,对他这种心魔怨气所化的魔物来说就是药,可以让他重获新生的药!哈哈哈哈哈!”

    “所以那夜之后她才会在河边被找到,所以你才元气大伤在听雨峰休养大半年。你至今都没有起过疑心,严焰从来也没有指认过你,人们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恨了她整整五年,把她骂得狗血淋头分文不值,把她从神坛上拽下来践踏侮辱,其实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她是你的替罪羔羊!”

    风泽杳呆呆在跪在废墟之上,失魂到像个死人。

    江禾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报应!都是报应!哈哈哈哈哈!全都是活该!”

    他也像疯魔了一样,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鼓来,说完就一边敲着鼓一边念着悼文,嬉嬉笑笑又哭哭地走了。

    风泽杳在冰凉如水的夜里跪了大半宿,像一座没有活气的雕像。突然又在某一刻活了过来,咧着嘴笑得像个孩子,莽莽撞撞地爬起身朝不远处的庆功宴上跑去,拉着人一遍一遍地说:“是我救的严焰!是我救的!”

    “是我,我是鬼!我是鬼王!是我救的!不是她救的!”

    “别拉我,我没有疯!是我救的!你看着我的眼睛,我发誓是我救的!”

    “你!你相信我,真的是我!是我害的!是我害的!不怪她!”

    ……………………

    他把被放在火上烤的惊鸿从人群中夺回来,抱在怀里一遍一遍地喃喃自语:“是我救的……不是她……是我……”

    世人都说他疯了,观苍山仅存的一个弟子疯了,因为魔头江南渊疯的。

    有人怜悯他,专门写话本子为他伸冤抹屈,将他与江南渊割裂开来,说他们是一正一邪,而他只是受了蛊惑。

    而他在没有她的人间寻寻觅觅,在烈日里,在风雪中,在年年岁岁里,上天入地地寻了整整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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