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院观察的最后一个星期里,徐宁每天都给她换着花样带饭,中午吃排骨,晚上喝排骨汤,什么鸡汤,大骨汤,鱼汤,什么汤都有,以至于她可以不用再禁辣的时候,徐宁吵嚷着要去吃羊蝎子,她连想一下都觉得要吐了。

    再加上池莨每天都在她耳边自言自语,因为徐宁在,她不可能真的跟他对话。就连病房里的其他人都会觉得她是个傻子。不过好在他一直说话,让木子菁被吵的暂时忘记了那件忧虑的事情。

    直到出院那天,天气晴朗,徐宁办完出院手续,帮她把剩下她不能自己打包的一些零碎物品装好之后,温初楽才姗姗来迟,徐宁很明显的瞪了他一眼,把重重的行李扔在他手里,推着木子菁到楼下。

    徐宁的动作快速到木子菁都没有来得及跟温初楽打招呼,电梯门关上的很缓慢,温初楽拎着行李包挤在角落里,一言不发,他的表情默然,一点都不像平时一见到她就会笑的样子。木子菁伸出右手,手背上还有打点滴留下的医用创可贴,轻轻地抓住温初楽的衬衣衣角,同时微微一笑。

    但她的慰藉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相反,温初楽的脸色更加难看。

    徐宁从医院门口一直陪着她到温家,再到她的卧室。

    “木子,有什么事记得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知道吗?”临走前,徐宁一脸担忧地望着她,好像她能出什么事一样。

    木子菁抽打她的胳膊,对着她狡黠地笑。“你这几天怎么了?怎么对温初楽态度那么不好?”

    一提到这个名字,徐宁就跟遇到学校南门街口那条大黑狗一样,脸顿时黑了,木子菁看得出来她很想说些什么,但她就只给她丢下了一句话,“你会知道的,反正你就记得,有什么事一定要给我打电话知道吗?”

    “好了好了,我知道啦,你快回学校吧,都请了这么长时间的假了。况且,你们家姜淮肯定想你想疯了。”木子菁摇着她的胳膊,跟她打趣道。

    徐宁心情并没有好很多,抽出胳膊揉了揉她的头,这个动作是她们两个从小玩到大的,代表了对彼此的心疼。“好了,我先走了。”

    木子菁目送她离开温家,她透过窗户看到姜淮给徐宁拉开车门,姜淮抬头看到了她,冲她招招手,木子菁笑着摆手,车旁的温初楽满有礼仪的送走了他们,然后走进单元铁门。温家在三楼,乘坐电梯也就两分钟的事,但从他消失在木子菁的视线,到听见他打开房门,估算着,也要有五分钟的时间了。

    而且温初楽并没有第一时间进到木子菁的房间,而是走进自己的卧室里,锁上了门,老旧的把手咔哒一声,震在木子菁的心里,使她咯噔一下。

    如徐宁所表现,温初楽真的很不对劲,自从她出车祸之后,这个相处了七年的人,变得很陌生。她想跟徐宁说自己的想法,又怕她因放心不下刚走就折返回来,闭掉手机只好作罢。窗外杨树枝桠探进开着的玻璃窗,绿叶顺着秋天要给自己染一个金黄的头发,太阳开始西斜,她就坐在窗前,等待夕阳,等待卧室门被推开,等待那个自己喜爱的人向自己袒露心事。

    咯吱声响起,温初楽推开半掩的门,从衣柜拿出一件外套,给木子菁披上,他嗓子暗哑,清了清才说道:“去吃饭吧。”

    木子菁抬起头来看他,“好。”

    “温初楽,”最后一口饭吃完,木子菁才开口,“一起去天台坐坐吧。”

    天台的风很凉爽,月亮撑大了肚子突破夜晚的黑云,这年久不变的景色,今天看着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月亮好像比以前小了。”木子菁调整轮椅的位置,卡在小坑中的轱辘终于挪了出来,温初楽坐在长木椅的中间,一直低着头。“温初楽,你觉得呢?”

    温初楽听见她的声音,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终于笑了。“月亮怎么会变,也许,它是离我们越来越远了吧。你这个中文系的小丫头,对物理可是一窍不通。”

    “切,你这个摄影天才,难道不也是一窍不通。”木子菁回怼道,“月亮离我越来越远,那人是不是也会离我越来越远。”

    “我们可爱的小木子,谁离你越来越远啦?”温初楽一扫白天的阴霾,坐的离她近了些,调皮地玩弄她披在肩上的发梢。

    木子菁转头,直勾勾地看着他:“你啊。”她说的很轻松,很平静,甚至带着笑。

    温初楽脸色瞬间变了,他收回手,再次低下头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脸憋得通红。

    “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木子菁轻抚他的头,柔声道:“可以告诉我吗?你说过的,出了事情早解决,对所有人都好。”

    “我可能,喜欢上其他人了。”温初楽轻声说,脚上的藏青色拖鞋跟木子菁脚上的一模一样,他盯着拖鞋上的小熊仔,想起木子菁拿它回来的时候,白净的小脸上全是自豪,因为她说她终于可以跟其他人一样穿情侣鞋了。

    木子菁的心在乱跳,呼吸也逐渐加重,胸口被压迫地喘不上气,“你不是除了上课跟学生会的事,其余时间都跟我在一起吗?怎么会......是......你学生会的人吗?”

    温初楽点头,“是苗星橙。”

    真的是她,木子菁在医院给他打电话的时候的预感没有错,她只见过几次苗星橙,温初楽是学生会外联部部长,苗星橙是跟他同一时间加入的学生会,后来又成了他的助手,两人平时接触多了,日久生情,倒也无可厚非。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木子菁双手攥着腿上的毛毯,力度发紧,“我住院的那几天,你去找她了,是吗?”

    温初楽点头。

    “你作为我的男朋友,在我车祸重伤住院的时候,却在陪着其他人。”

    “所以你喜欢她,超过了我。对吧?”

    温初楽皱眉,这个问题他也有想过,他也在犹豫过,对于苗星橙,是不是只是习惯,习惯每天去学生会办公室她都在,习惯她会给自己带早饭,习惯她每天乐呵呵地像个小孩子一样,冲着他撒娇。但是当木子菁受伤住院,苗星橙也生病了,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拿着药去找了苗星橙。

    他沉默了,木子菁的失望冲上头部,眼泪开始涌出来,他不说话,她静静地哭,月亮躲在厚重的紫黑云下,躲避着这让人伤心的一幕。

    “我知道了。怪不得小宁一听到你的名字就生气,看来她是早就知道了。”木子菁擦拭掉自己脸上的泪,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不颤抖。“温初楽,我们分手吧。我不会阻止你去找你更喜欢的人,但也是你对不起我,所以分手我来提。明天我就搬走,等叔叔阿姨旅游回来,替我说一声,我会回来看他们的。”

    温初楽猛然抬起头,“为什么要搬走?你现在还有伤,我还需要照顾你。”

    木子菁笑了:“你为什么要照顾我啊,我们分手了,你已经没有身份要照顾我了。”

    “可是我爸妈回来,看到你搬走了会很伤心的,他们把你当亲生女儿这么多年了,我们分手,并不影响你继续在我家住下去。”温初楽扒住她的轮椅把手,他突然有些害怕起来。

    木子菁轻轻地拉开他的手,转动轮椅,背对着他,“如果我们之前是兄妹之称,我会不要脸的在你家待到永远,但现在不一样,我不可能在你家看着你跟其他人相亲相爱。温初楽,现在我还喜欢你,所以我做不到。”她双手推动轮椅,朝着电梯间走。

    “那你还会回来吗?”温初楽在后面大喊。

    “叔叔阿姨回来之后,我会经常来看他们的。”

    半夜,木子菁锁上房门,温初楽想要抱她到床上被她拒绝了。她打开用了七年的橡木衣柜,衣柜上贴满了贴画,都是小时候吃泡泡糖抽出来的动画人物。她把自己的衣服全都收拾出来,因为行李箱在学校,所以只能叠好摆在床上,等到明早徐宁来,帮忙打包。

    她就坐在黑着灯的窗前,看对面单元楼里,还在熬夜学习的高一学生。

    “想哭就哭吧,我保证不看。”池莨坐在书桌前,翘着二郎腿,身上换了休闲套装。

    哭吗?

    刚才在天台上已经哭过了,在得知自己的男朋友喜欢上其他人的时候,现在貌似并没有想哭的欲望。对池莨的好奇代替了难过,即将离开生活了七年的地方,所产生的难过。

    “你怎么找到这儿的?”木子菁问道。

    池莨耸耸肩,“不知道,一有意识就已经在这儿了。”

    “你是鬼吗?那种死不瞑目的鬼,心中有怨恨所以不投胎的鬼?”木子菁的胳膊杵在轮椅扶手上,歪头倚在手掌里。

    池莨看着她房间墙上的几张奖状,哂笑道:“好歹你也是接受过义务教育的人,真的相信这个世上有鬼?”

    “我也不信啊,”木子菁摊手,“但你怎么解释?我可是做过CT的,脑子一点问题都没有。”

    “你说我会不会是你想象出来的?”池莨站起来,坐在她的床沿,离木子菁近了一些,他环顾四周,观察她的房间,除了正常的家具外,书桌带着的小柜子的顶上,立着一枚奖杯,他好奇地过去看,五角星状的奖杯底座写着‘中学生文学大赛一等奖’。“哟,一等奖,你这么厉害啊。”

    木子菁还沉浸在‘想象’这两个字里,她看过那么多小说电视剧,如果池莨真的是她想象出来的,也不是没有可能。“你叫原天夜?”她试探地问。

    池莨一个白眼过去,“我叫池莨!”

    “额......”木子菁愁眉苦脸,“我曾经只幻想过一个男性,他就叫原天夜,他是一座城的公主的夫婿。然后就没别人了。”

    “你干嘛把你小女孩的心思说给我啊。”池莨一脸嫌弃。

    木子菁狐疑道:“不是你说你是我想象出来的吗,就算是想象也得先有想吧,我这19年真的只想过这一个不存在的男性。”

    池莨一拍脑门,被她的天真给打败了。“我刚才就只是随便说说,我长这么帅,怎么可能是你这种没什么想象力的人能想象出来的呢。”

    木子菁也还他一个白眼,“那你到底是什么?灵魂出窍?对了,池......”

    “池莨!”他再次强调。

    “嗷嗷嗷,池浪,”木子菁拿着手机开始百度,“你既然有名字,应该也有家吧,你家人在哪啊?”

    “家?”

    池莨重新坐回床边,在脑海里搜寻他要的信息,可是大脑里除了池莨这个名字,其余的一概想不起来。他摇摇头,有些失落。“我不记得。”

    “你只记得你的名字?”木子菁放下手机,搜索‘池浪’,出现的都是一些无用的信息。

    他更加失落,“或许,我真的不存在吧?”

    “没事啊,我能看到你,你就是存在的。”木子菁坚定地说。

    池莨看着她,由于夜光的加持,让这屋子里不那么漆黑,虽看不真切,但木子菁的表情没有透露出一丝玩笑。他浅笑,“你还安慰我呢,你忘了自己刚分手了。”

    “切!”木子菁转过轮椅,看着窗外,对面挑灯夜读的孩子早就进入了梦乡。“我好心安慰你,你往我伤口上撒盐。”

    “啊~”池莨腿一抬,躺在木子菁的床上,衣服占了一半床,他只好侧着身体躺下去,虽然平躺也不会碰到衣服,躺下去的那一刻,他发出舒服的声音,木子菁想要阻止他,转念一想他只是个透明的,就随他去了。

    “你真的不睡吗?还有三个小时就要天亮了。”

    木子菁摇头,“睡不着,你睡吧。”

    “要我说啊,这失恋了,别憋着,想发泄就发泄,别到时候你的腿没好,心理又出问题了。”

    “闭嘴!”木子菁发出深沉的声音,池莨立马闭上嘴,合上眼享受身下软软的床。

    外面的天色开始发白,木子菁隐隐地紧张起来,那个许多年没进过的家,再进去,不知道是想念多一些,还是抵触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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