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毕业的第三天,程仁安约木子菁吃饭,单独在市中心的一家牛排店里,那家店的大厅里也都是被屏风隔开的开放式包间,店内装修暗色系,每桌上都会有一个蜡烛架。

    这是一家情侣打卡最多的店,店内的氛围大多都是比较暧昧。

    木子菁寻求池莨,这么多年都把程仁安当哥哥,单独吃饭没有问题,只是去这么容易让人想偏的餐厅,她怕池莨会不答应。

    但池莨不假思索地同意了,他说程哥好像有回老家发展的计划,他们认识这么久,应该吃个离别饭。

    她已经很久没去咖啡小店兼职了,程哥的情况自然不太清楚,如果真如池莨所说,她确实应该去赴约,一方面为他送行,另一方面也是感谢他这几年来的照顾。

    赴约前,她去餐厅附近的商场给程仁安买了一条领带。

    与她的想法不谋而合的是,程仁安穿了一套深蓝色西服,他摘掉了经常戴着的头巾,露出完整的额头和发际线,在烛光的照耀下,木子菁看见了他精致头型的发胶痕迹。

    木子菁切着牛排,轻松自然地说:“程哥,你这一打扮,帅很多诶。”

    程仁安绅士一笑:“是吗?比在店里更好看一点吧。”

    “嗯,不过还是在店里比较舒服,”木子菁将小块牛肉放进嘴里,“我听池莨说你要回家了吗?那咖啡小店是不是要关了?”

    程仁安没回答,拿起手边的醒酒器,给木子菁倒了一点,问道:“可以吗?”

    木子菁看了一下红酒在杯子里的高度,点点头。

    “这款红酒的名字叫人山人海。”程仁安举起酒杯,杯口倾向她。

    “是因为买它的人很多吗?”木子菁也举起酒杯,向他碰过去,轻薄的高脚杯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

    程仁安被她逗笑,吃了几口沙拉,才回答她前边的问题,“我今年已经三十岁了,家里不允许我在外边漂着了,上次回家给我介绍了一个女孩,比我小两岁,是个高中老师,人很温柔,很适合结婚,所以我打算......”

    他抿着嘴笑了笑,说:“回家结婚过安稳日子。”

    “真的吗?那就恭喜你啦,嗯~那个女孩应该很漂亮吧?”木子菁八卦到。

    他轻轻点头,“很漂亮。”

    木子菁举起叉子指着他,俏皮地眯起一只眼说:“怪不得让你这么着急回家呢,果然娇妻在乡,君不晚归啊,记得结婚给我张请柬,我去给你随一个大红包,顺便看看嫂子到底多漂亮。”

    “嗯。”他轻轻回应。

    晚饭快结束,服务员送来一个酒红色的盒子,包装很精美,她放在木子菁右手的桌子空地,甜美温柔地说:“这是这位男士送给您的,祝您生活愉快。”

    木子菁惊讶地看着程仁安,问道:“送我的?”

    程仁安点头,“回去再拆开吧。”

    “明明要离开的是你,怎么你还送我东西啊。”木子菁嘴里嘟囔着,把四方的盒子装进包里,并掏出自己买的领带递给他。“这个是我给你买的送别礼物,正好跟你今天衣服搭上了。”

    正面透明的塑料膜下,安静地躺着一条暗酒红色领带,他拆掉外面的纸盒,把自己身上那条浅灰色领带扯下来,再戴上这条,他把领带与衣服弄服帖,挺直肩膀对木子菁说:“合适吗?”

    木子菁仔细端详片刻说:“稍微会有那么一点突兀,但这不影响你的帅气。”

    “我会一直都戴着的。”他说。

    离开餐厅前,程仁安拎着没有喝完的半瓶红酒,对木子菁说:“你知道它的宣传语是什么吗?”

    “什么?”

    “孤独,养分,风与黄昏,水与篝火,我都不缺。”他缓缓念出广告语,眼睛一刻都没离开过木子菁的脸。

    木子菁眨眨眼,说:“挺文艺的。”

    “是啊,我送你回去吧。”程仁安移开目光,心里思绪万分,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暗示什么,又想得到什么不一样的答案呢。

    在木子菁小区门口分道扬镳时,程仁安张开胳膊,面带微笑地征求道:“抱一个吗?”

    太阳西斜,黄昏已至,低矮的单元楼挡不住夕阳留下的铺天红晕,而程仁安也接不住木子菁满眼的犹豫。

    他不再等待,向前两步抱住她,木子菁没有推开,几秒后,程仁安抽身离开,没有说任何话,在街道拐角处,他回头看了一眼,木子菁还在原地看着他,微笑着。他也冲她笑了一下,抬起胳膊挥挥手,算是告别。

    拐进另一条街道,他的脸上只有释怀。

    深夜,木子菁洗完澡穿着睡衣,最近有点失眠,池莨每天晚上都会给她热一杯牛奶,可以助眠,去刷牙顺便清洗杯子,下床的时候,她瞥到了床头灯前放着的礼物。

    她又坐回床上,拆开酒红色丝绒包装,里面是一条银玫瑰金的项链,吊坠是一个精美的银杏叶。项链与底托中间有一个粉色卡片,木子菁将它抽出来,整齐的手写笔迹让这张纸更加的有诚意。

    ‘木子,

    请允许我这样叫你,这个称呼是你很亲近的人才会叫的吧,很遗憾我没能成为你亲近的人的其中一个。

    我们认识很多年了,从你还是一个青涩的马尾小姑娘的时候,我还是正当年轻的时候,就认识了,我永远都会记得你认真努力的样子,也会记得你在朋友身边开怀大笑的另一面。我肯定已经算是你的朋友了,感谢我们认识的这许多年,让我在异乡的生活有了回忆。

    所以朋友啊,我要去的地方,是一个夜晚潮湿,地面潮湿,空气寂静,树林沉默的地方,没见面的日子,你要幸福啊。

    程仁安。’

    木子菁淡淡的笑了一下,将卡片跟礼物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合上包装放进了床头柜的最下层。

    陈蔓蔓跟赵彬谦的事情并没有随着法院的宣判而结束,姜淮的两段录音,让陈蔓蔓被退学,并没能顺利毕业,老师对她也很失望,面对她的哀求只是惋惜。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整个澄水大学跟澄水大学研究生院都知道了她跟赵彬谦的事情,陈蔓蔓还好,赵彬谦在学校高调惯了,大多数人都认识他,碰见他时免不了要跟同伴嘀嘀咕咕议论一阵。

    赵彬谦本来已经拿到了澄水市第三小学的体育老师的聘书,这件事情后,学校也开始犹豫,却没有解约,正好这所小学的校长家里曾受过池爷爷的帮助,为了孙子,他特意去找了校长家里,吃了个便饭。

    饭毕出来,赵彬谦也拿到了解约通知。

    夏天快结束了,陈蔓蔓灰头土脸的回了老家,赵彬谦找不到很好的工作,毕竟学校都不要的人,很多体育机构都不想收,最后只能去了一家小作坊当陪练。

    到这里这件事也算是彻底完结了。

    一天傍晚,池莨曾问她,“被留在派出所的时候在想什么?”

    木子菁蜷缩在沙发一角,摸着西瓜的头,时间没有过去很久,所以记忆还是那么深刻。

    她如实告诉他。

    池莨抱着她跟西瓜,客厅的冷光灯照耀着不大的空间,外面在下雨,电闪雷鸣,没能挡住他温柔的嗓音。

    “我怎么可能还会喜欢上别人呢,如果没有你,我会一直一个人的。只要我还在这儿,就不会少一个爱你的人。”

    木子菁偏头问他:“那要是你不在了呢?”

    “我怎么可能会不在,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池莨搂紧她,下巴抵在木子菁的头顶。

    “如果你有一天突然离开了,我是不会找你的,我会开始新的生活,穿着新鞋迈新的步子,一丝一毫都不会往回看。这是对你的惩罚。”她说,用最轻柔的语气说着最冰冷的话。

    池莨皱着眉说:“这么冷血?”

    木子菁点点头,“前提是我永远都不会离开。”

    “我也不会。”池莨说。“除非澄水市夏天下雪。”

    说完,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池莨的画展在夏末的一天傍晚,在市中心的一家画廊内,神清气爽的午后,绘画爱好者们都聚集在了门口,还有一部分粉丝拿着他的画册安静地等着。池莨提前进去准备致辞稿,木子菁就跟粉丝一样站在门口。

    媒体比他们先进场,洁白的墙上挂着一幅幅不同风格的画,每种风格都配上了相应的灯光颜色,进场的人们四散开,都去找自己喜欢的风格。

    木子菁四处看了看,穿越各个走廊,大多数的画她都在池莨画完后看过了,连画背后的故事跟含义都很清楚。走过一片星空紫的宽走廊,尽头的人们突然多了起来,他们围在那里小声讨论,好像这幅画有什么不一样。她侧身从两个女生中间穿过,狭小的缝隙中她终于看清了那幅画,一开始还觉得自己若是记得这幅画,还能给大家讲解一下。但当她看到画时,自己也惊呆了。

    这幅画不大,却独自占了一整个墙面。

    画只有A4纸那么大,作者没有涂抹任何颜色,黑白线条将画框里的内容勾勒的极为素雅。

    小小的火车窗户外面,是一片鲜花盛开,车厢内,一个少女正靠在宽大厚重的背包上睡着,半张脸埋进背包的凹陷处,另半张脸露在空气中,左手搭着背包,右手垂在卧铺的白床单上,指尖下,是一本书签露出一小截的书本。

    少女安静地睡,火车缓慢地开,唯有作者在记录这一刻。

    单单看脸,没人会认出来这是她,这个情景只有她跟池莨知道,或许还有对面的其他乘客。

    周遭人们都在讨论,作者杨开心肯定很爱这幅画中的女孩子,因为最简单的线条描绘出来的才能表达出最原始的情感。画的右下角贴了一个小标签,上面写着,此画不售卖,允许拍照。所以这里聚集的人最多,全场只有它不售卖,神秘的色彩给它增添了更加浓厚的吸引力。

    活动进行到作者出场致辞,池莨少见地穿了正经的西装,站在高出一个台阶的平台上讲他自己的画,在感谢过赞助方,感谢过媒体,感谢过粉丝后,他停了十几秒,开始感谢那幅画中的女孩。

    池莨站在人群之前,看着自己画中的女孩站在那里,他没有像偶像剧里男主对女主表白一样死死盯着她,他知道她不喜欢被人高调围观的感觉,所以他一如刚刚,只轻轻地扫过人群。开始说致辞稿没有的话。

    “我最后要感谢的,是那副不售卖画里的女生,是她在我的绝处拯救我,使我逢生,或许她再也不会想起使我爱上她的事情,但没关系,是她让杨开心又回来了,即使她没有露面,我也想对她说,我爱你。”

    这一句彻底引起轰动,有人羡慕爱情,有人惋惜帅哥,还有人关注点只在画上,媒体的素材多了,这一点毋庸置疑。

    木子菁在后面静静地看着,前面背着双肩包的短发高中女生一直在录屏,还时不时地跟朋友分享她的实时感受,从杨开心好帅画也好看的喜悦,到名草有主的哀叹。看着池莨微笑地说着,虽然抱有疑惑,但她的内心充满了冲上去亲吻他的冲动。理智让她停在原地。

    等回家,她要仔细看看那幅画,那副连她都没看过的画。

    画展结束后,池莨没有直接回家,他发短信给木子菁,让她回家等他,有惊喜,他自己去了他们在一起的那座跨河桥。

    八九点钟的跨河桥上一个人都没有,只有桥两边小路上竖立着两个微弱的路灯,桥上唯一的监控因为前几天暴雨冲坏了,因为比较偏,相关部门还没来得及检查修复,池莨拿着相机,从走上桥就开始拍摄,他要给木子菁拍毕业视频,自然少不了这一个很重要的地方。

    木子菁说这里是她在澄水市最喜欢的一个地方,人少安静,空气也好,最重要的是可以尽情观赏满天繁星。

    就如现在,应该叫她一起来的,星星簇拥在天幕,向人间洒下点点光亮。池莨将相机对准天空,边拍边说话。

    “猜猜我现在在哪里?

    没错,就在你最喜欢,我们在一起时的桥上,我给你做的毕业视频就剩下这里了,我认识你的时候你才大二,现在都毕业了,小姑娘长成了大孩子,不知道还喜不喜欢看星星。可能在你的视角,我们才认识三年,但在我的眼睛里,我们已经认识十二年了,想知道为什么吗?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告诉你。

    嗯~

    木子菁!

    我们......”池莨脸有点红,很害羞地说着下文,“我们结婚吧?可以吗?

    虽然说女孩子不能一毕业就结婚,但我觉得我们现在的状态其实也就差一个结婚证书了,奥,额,还有我们还没有做过的那件事。

    哎呀,你不管答不答应吧。

    反正,木子菁,我爱你!一会见!”

    池莨关上相机,脸已经通红,他把相机放进相机包里,又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笑了笑,对未来充满了兴奋跟期待。

    然而身后的危险正在悄然来临,杨开心高调的画展跟新闻充斥在国内外的社交平台上,远在国外的某个一直想铲除他的人自然不会任由他壮大起来,继而开始威胁池家的继承分配。

    一个穿着黑白格子衬衣的黑瘦男人戴着黑色鸭舌帽,缓慢地从桥的一边走向他,他的户口还没来得及迁回池家,池莨从来都没有防范过这些,哪怕被几个□□的人围堵在废弃公园后。路人过桥本来就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何况现在的池莨还沉浸在录制视频的喜悦之中。

    黑瘦男人站在池莨身后,与他的距离不过二十厘米,池莨还在抬头看星星,他低声叫了一声,“池莨?”

    池莨下意识嗯了一下,还没回头就有一股压制性地力量把他往桥下推,桥的护栏很矮,到他大腿的位置,手没有合适的东西扒住,在他整个人下坠前,他的右胳膊一挥,拉住了那个男人的小臂,想利用他不让自己掉下去,奈何只是徒劳,男人只是看着瘦,他的手很有劲,没过几秒就把池莨的手甩了下去。

    就这样,他掉进了河里,夏季的河很深很宽,他不会游泳,从来没有学过,靠着浮力在河面上沉浮,可最终还是被淹没。

    他在慢慢地向下沉,河水灌满肺部,意识消失前,他仿佛看到木子菁在家里焦急地等着他,看到西瓜蹲坐在门口吐着舌头,等着他回去喂狗粮。

    如果他没有被人发现,如果他永远都不会回去了,木子菁会怎么样,她会跟其他人结婚吗,她看不到自己的视频,会不会觉得自己不告而别了,那她会恨他吗,不会回头地往前走,去喜欢其他人吗。

    他不知道,他可能不会知道了。

    黑瘦男人离开了,水面恢复了平静。

    池莨在水里最后的意识里想过的东西,虽然不知道,他心里也一定会有判断。但是他离开的那个夏天的最后几天。他不知道,这个世界的澄水市,下了一场空前绝后的大雪。

    四季颠倒,昼夜反复,空间扭曲过后的某个医院单人病房内,心率检测仪突然发出急促的滴滴警报,三年植物人的心跳加速,半分钟后,有着好看睫毛的,下巴有些胡茬的少年猛然睁开眼睛。

    正午的阳光很刺眼,晃得他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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