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老夫人自今日晨起便一直忙碌,查看各样会用得上的东西是否妥善备下,也幸好有她在,文绮殿中才没有在一开始乱作一团。

    老夫人本就是年过半百的人,乍闻噩耗后,惊怒无比,又强撑着身体陪产几个时辰,如今已是疲累无比,计琼英和计华英两人一左一右地搀着她坐下,勉强喝下几口计华英递过来的参汤后,老夫人打起精神说道:

    “华儿,你去小厨房看看,我吩咐她们炖的鸡汤如何了,再让人拿小火煨着,替你阿娘送进去。”

    计华英被支走后,老夫人又淡淡地看了一眼香露,后者退了出去守在门外。

    “琼儿大了,主意也拿得很稳,若一会圣人到了,琼儿要如何对圣人说?”细细地听计琼英说了她的安排后,老夫人不紧不慢地问道。

    这...这还要如何说?计琼英有一瞬间的卡壳,当然是如实说,此事疑点重重,请阿耶彻查,这还能怎么说...计琼英思索良久,突然看到老夫人未见一丝凌乱的头发和不紧不慢的动作,才恍然大悟,她心乱如麻,不甘心地问道:

    “可是那些人太可疑了,若严加查问...”

    “严加查问的话,可以是为利所趋的胡乱攀诬,也可以是重刑之下的胡言乱语。”

    计琼英完全明白老夫人的意思,可她还是不甘心,就因为有些许可能就下此毒手,事毕还无法将之治罪...她死死地咬住嘴唇,难道阿娘今日遭遇的一切就这样过去了吗?

    “好孩子,过来外祖母这边。”出声将计琼英唤到了身边,老夫人拉着计琼英的手,她的语气不乏心疼,“外祖母知道你心疼阿娘和未出世的弟弟,你阿娘平白受罪,你想为你阿娘叫屈,外祖母又何尝不想?但眼下并不是最合适的时候,琼儿一向聪明,会明白外祖母的意思的是吗?”

    “好了,外祖母歇够了,先进去陪着你阿娘,殿外的一切琼儿要好生应对。”

    老夫人很快就进去了,留下计琼英呆立在殿外,久久无言。

    她怎么会不明白外祖母的意思?

    王皇后出生武将世家,宁王的舅舅王彻如今任金吾卫大将军,掌禁卫与京中巡警,平日里总仗着自己有个皇后妹妹和唯一的皇子外甥,很是耀武扬威。若真到了宁王掌权那一日,只怕如今朝中的局势就要颠倒了。

    外祖父和舅舅对阿娘这一胎都寄予厚望,外祖母更是常常入宫陪伴。

    今日事发,虽然阿娘受了不少惊吓,但太医也说过,贵妃得天护佑,母子均无大碍,虽然比预计的日子早了些,但无甚太大影响,如今专心生产便是。那要查清到底是谁要害阿娘,便不那么重要了。

    计琼英冷笑出声,只要阿娘今日生下皇子,在皇子面前,一切都不微不足道,就连阿娘受的委屈也可以略过不谈。

    计琼英恨恨地捏紧了拳头,心中的怒火无处发泄。

    突然,门外传来一声声请安以及脚步匆匆,仔细听了几声,计琼英心头一松,鼻中泛起酸意,如今她也顾不上庄重与否了。

    才刚跑到门前,门就被打开了,正与门外的元成帝对上,计琼英心中的委屈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她叫道:“阿耶...”

    元成帝满脸的焦急之色在见到计琼英时稍缓了缓,刚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就被飞奔而来的计华英撞了个满怀,后者抬起满是泪痕的脸,“阿耶可算来了!”

    虽然计琼英隐藏的很好,但计华英还是看到了计琼英眼中一闪而过的羡慕,她猛地一扯,将计琼英也带入元成帝怀里,两个人的力气让元成帝一个踉跄差点站不住,但他也只晃了晃身体,故意板着脸叫道:“宴平!再调皮就罚你抄书!”

    计琼英有些不好意思地站定,伴随着计华英讨好的求饶声,父女三人进入了殿中,刚一进去,元成帝就满是急切地问道:“你们阿娘怎么样了?”

    “阿耶莫急,我与宴平方才进去看过阿娘了,阿娘一切都好。”

    听见这话,元成帝心中稍安,西北又有消息传来,他不得不与几位大臣商议对策。如今听见贵妃一切安好的消息,他一直提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也可以处理些旁的事情...

    元成帝脸上冷意一闪而过。

    “阿耶来的时候听人说,是抬轿的宫人不当心,让你们阿娘从轿撵上摔落?”

    计琼英和计华英对视一眼,计华英率先开口:“是啊阿耶!还好阿娘如今无事,那些人也太不当心了!阿耶可一定要惩罚他们!”

    计华英想的十分简单,做错了事情就要受罚,更何况还是这样差点一尸两命的事情,但计琼英并未出声附和。

    元成帝好笑地看着计华英,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对着计琼英问道:“永乐,那些宫人关在哪里?问出什么了?”

    才刚要开口,万老夫人的脸便从她眼前一闪而过。

    计琼英心中满是挣扎,一方面她知道如今按而不发才是最好的,贸然行事只怕会适得其反,另一方面,阿娘苍白而虚弱的样子又深深地映在她眼底...

    她深吸一口气,在元成帝身前跪下,冷静说道:“永乐已将今日涉事的所有宫人都关在柴房,不准任何人靠近。每一个宫人我都单独审问了,关于为何事先不曾禀告就私自换一条路的事情,所有宫人的口径都出奇的一致,只说是如今天气炎热,怕阿娘与腹中的胎儿受不住才换的。”

    “可是阿耶知道的。”计琼英抬起头,双眼通红,“阿娘并不是文弱娇气的人,太极殿到文绮殿也不过几步路,如何就说怕阿娘受不住才换路?就算真是为阿娘好,那为何事先又不曾禀明?”

    一时间,屋内静悄悄的,计华英瞧瞧这个又看看那个,一开始她并未想太多,但当永乐把所有事情说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饶是她再笨,也能听出来,永乐这是在说有人要害阿娘!

    但是阿耶的后宫也没几个人,又有谁会害阿娘...

    等等!

    计华英惊恐地睁大了双眼,她紧张地捏住了衣角,忍不住看向元成帝,阿耶会不会不信啊?

    元成帝会不会信,计琼英不知道,但是此刻,她心中无愧。外祖母要她以待来日,但是来日的事情谁又说得清楚?就算今日无法因此事将幕后之人定罪,甚至还要被反咬一口,她也不会有任何畏惧之心!

    万贵妃的惨叫一声大过一声,清楚地传到了等候在外面的所有人的耳中。

    “宴平,先去将你姐姐扶起来。”

    计琼英从未跪过这么久,才刚被计华英扶起来,膝盖上传来的疼痛迅速蔓延,她险些站不住,好在计华英稳稳地将她扶着坐下了。

    计华英心疼不已,她想看看计琼英的伤势,但元成帝始终一言不发,她也有些不敢放肆,只得退而求其次地捏捏计琼英的肩膀,如今衣服又穿得单薄,怕是计琼英的膝盖要青上好几天了。

    计琼英很明白她的意思,她抬手在计华英的手背上轻拍了一下,又摇头示意自己无事。

    将她们的动作尽收眼底,元成帝冷哼一声。

    “让她好好疼一下才会长点记性!”

    “阿耶!”计华英不可置信地喊道,阿耶怎么会这样说?

    计琼英倒是淡定得很,她刚刚就差没点名道姓地说是皇后授意的了,只让她跪了一会,已经是十分的宠爱了。

    “永乐,你可知错了?”元成帝沉声问道,满脸的阴晴不定。

    轻轻推开挡在她身前的计华英,计琼英又跪在地下,膝盖上的伤痕二次受力,痛上再加痛,即使计琼英十分能忍,此时也忍不住皱起眉头,适应了好一会后,才说道:

    “阿耶,永乐所言句句属实!阿耶若不信,大可派人前去问询。”

    “你如今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不去理会计华英求救的眼神,元成帝继续问:“你认定是有人指使,就不曾想过是那些宫人刻意躲懒?”

    闻言,计琼英轻笑出声。

    她知道,元成帝并未生气,如今这样问,只不过是想让她日后行事说话要小心,操之过急只会让一切都付之东流,她抬起头,笑容和煦,“阿耶,永乐何时说过有人指使?”

    一时间,一老一小都大笑出声,这让计华英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就,和好啦?

    计华英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只要阿耶不生气就好。

    亲手将计琼英扶起坐下后,元成帝开口叫道:“来人。”

    “去太医院,拿些上好的上药给永乐公主。再让人去柴房,将今日涉事的宫人全关进大牢,不要脏了文绮殿的地方。”

    说完这些,元成帝又看向正说悄悄话的两姐妹,脸上笑意一闪,随即阴沉着脸吩咐道:“贵妃出了如此大事,也是中宫失职,让人去昭和殿,把皇后请过来!若皇后有推脱之举,就问皇后,是否要我这个皇帝亲自去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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