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了还知道回来啊。”办公室门被敲响,见是许鸢探头探脑地出现在门口,尤然往椅背上一靠,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

    “那不是上个月的薪水还没结么。而且我还想干下去呢,请尤经理继续多多关照啦。”许鸢陪着笑讨好。这里的报酬可观,她不能失去这份兼职,于是小心翼翼地观察男人的表情。

    “得罪了我倒是没什么。但你知道昨晚上那群人什么身份吗,要不是他们放你一马,你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嗯嗯,经理说得是,我会多注意的。”

    “别敷衍我。”尤然侧脸的时候眼镜片寒光一闪,脸上并没有任何玩笑的意味,一片冷然。

    沉默在两人中间发酵了半晌,想到对方也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学生,他只好率先开口,“骆家、顾家、张家,好好地去四处打听打听,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以后在这里碰见了,照子放亮点。如果再把场面搞得这么难看,连霜姐也保不了你。”

    “还有,东西别丢三落四的。拿去吧。”说着便从桌子下面拿出一个纸袋放在桌上,“且不说大庭广众的,人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会拿你怎样。再说如果真会发生什么,霜姐昨晚不是也在场吗,慌什么。”

    许鸢接过一看,可不正是自己昨晚丢下的小包和一只高跟鞋吗,眼睛不由一热,“谢谢尤经理。”

    “我说的话都记住了?”

    “嗯,记住了。”

    知道他也是为自己好,从经理室出来,她便坐在吧台边上认认真真地跟调酒大哥请教。

    果然,对方听了他的问题眼珠子瞪得都要掉出来了,“这你都不知道还敢跑夜场??”

    说着便把擦到一半的酒杯往边上一放,擦布一扔,拖了个高脚凳坐下认认真真拉开架势开始好一通黑/道八卦大科普。

    从三四十年前廿江的码头风云、骆家飞爷双刀无敌杀出一条血路说起,到顾家大佬偷车、走私、统治地下赌场,中间还穿插了张家如何通过权色交易一步步走到今天在娱乐圈占据半壁江山……可谓是眉飞色舞滔滔不绝,不一会儿就把廿江市前几十年的黑/道风云讲了个七七八八。

    “那霜姐呢?”

    “霜姐她啊……”

    “没活干吗。”正要继续往下说些什么,就听得尤经理冷冷的声音从许鸢背后传来,二人赶紧收了话题,各自埋低头找事情做。

    等尤经理走远了,酒保大哥又回身对小许悄悄说了一句,“别跟别人说是我告诉你的啊。”

    她赶紧点点头,在嘴上从左到右作了一个拉锁的动作。

    打开手机,又是几十个未接电话。看来被拉黑的前男友依然不死心,又换了许多号码拨过来。

    许鸢一阵心烦,先打开了未读消息。

    “不接电话是吧?好,你等着。”

    “两个月前用你的身份证借了高利贷,到现在连本带息一共是一万八,三天后如果你不还钱,那就等着人家上门去学校找你吧。”

    “你是在乎学校同学、还是在乎你外婆的养老院?哈哈,没关系的,‘癫佬’他们有得是人、有得是手段,完全可以一处一处地去找你和你的家人,直到你肯还钱为止。”

    “不是上的私立中学吗?怎么可能没钱?你那些朋友闺蜜不是都非富既贵的,找他们想办法呀!”

    ……

    自从外婆开始出现一些阿尔兹海默的症状,她便不放心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可是她白天要上课,没法照顾外婆,也没有钱送她到养老院去。那个时候是他跟她说,有办法找朋友借到钱,于是就拿了她的身份证去,哪想到竟是这样的邪门歪道。她自始至终只拿到了五千块,而且说的是可以半年内还完。现在两人分了手,虽然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但她要如何跟这个疯子讲道理辩解自己没借那么多?

    许鸢心乱如麻间,一个认识的服务生姐姐过来拍了她一下,“发什么呆呢,失魂落魄的?”

    “哦,在想事情。”

    “快点准备一下,还有十分钟到你上场啦。”又见她脸色如纸般苍白,便掏出一管口红递给她,“拿去补一补啊,半点血色都没有,你吃东西了没?”

    “吃过了。”顺口回答,却发现自己想不起来上一次吃东西是什么时候,到底是根本没吃、还是大脑已经一团浆糊,根本都分辨不出来了。

    她只是似行尸走肉一样,机械地走上舞台,摆出机械的动作,机械地唱着歌,半点活力神采也没有。

    骆嘉旻又一次踏进“醉夜”的大门。已经是本周第三次了。

    落拓不羁的骆二少和野性狠戾的周酷哥,各有各的味道,比男模还帅上几分,随便往店里一坐都是赏心悦目的好风景。

    大家都在私下议论纷纷这次是哪朵鲜花入了骆二少的眼。精明的尤经理当然看出了端倪,把大神迎进门后亲自安排他们坐在一个舞台视角最好的位置,又状似无心地特别加了一句,“今晚的乐队演出,请二位好好欣赏。”

    周阳本来就不是喜欢揣摩老板心思的性格,因此从未就骆二少的行踪提出任何异议,只是暗自腹诽了一下。现在连尤经理都这么说,看来他那点小心思还挺昭然若揭的。

    到了晚上8点,表演准时开场,果然是那天被他看上的小女生。看样子还挺受欢迎,一亮相就有掌声口哨从四面八方响起。

    周阳对这些东西没半点兴趣,自己点了一杯白兰地就坐在角落玩手机。

    她开场唱的是时下大热歌曲,颇有点难度。但一曲终了,全神贯注的骆嘉旻期待值却降到了谷底,皱着眉头嘀咕了一句,“唱的什么玩意。”

    “嗯?”他没听清二少爷说的什么。

    “没什么。”两个男人又进入了各自的精神世界。

    半个小时的演出很快结束了,不少观众给她送花送酒。

    骆嘉旻盯着不远处的小小身影有点不爽,他还是没想出来怎么不失身份地去打个招呼,又担心她像那天一样逃跑。在他二十来年的人生中,从来都是被众人关注的焦点,勾勾手指、一个眼神就可颠倒众生,被女生拒绝的纪录就是零。

    怎么可能有人能拒绝自己!骆家少爷哎!标准的高富帅,他可是很抢手的!

    他闪闪发光的自傲不允许自己主动找她,更不允许自己像个流氓一样强迫人家,万一她又当众不给他面子怎么办,多丢人。

    正纠结着,没想到她竟然主动来到了自己的卡座,红着脸扭扭捏捏叫了一声“旻少爷。”

    这一声倒把骆嘉旻叫得神清气爽,全忘了一秒前的纠结。但他很快压下了几乎要翘起的嘴角,故作镇定地答了一个“嗯?”

    “我可不可以找你……借点钱?”

    听到这句话万分意外的不仅是骆嘉旻,还有角落里置身事外的周阳。有意思,这回来搭讪的女孩的台词可算是有点新意了。

    “我们很熟吗?干嘛问我?”虽然开场白万分意外,但听到是她有求于自己,他不由得又赢回了主场心理优势,一下子坦然很多。

    “朋友们……”许鸢又低了头,盯着光可鉴人的地板上一处花纹斟酌着词句,“他们虽然可以借我钱,但我担心对方是无底洞。所以我不止想找你借钱,我还想请你帮个小忙……等我还了钱,想找人警告他一下,好了断首尾。”

    “能想到这一步还不算太笨。”他笑,只是怎么看这个笑容里都有点不怀好意的成分,他的调整了一下坐姿往前倾身,“可以啊,那算是你找我借高利贷咯,利滚利你知道的吧。还要拿点什么东西来抵押呢……比如L照什么的。”

    他说话的语气很冲,态度也很糟糕。她皱了皱眉头,但还是鼓起勇气小小地反驳了一句,“那不行。”

    “钜氏集团不缺钱,也不放高利贷,更何况还要派小弟专门走一趟,怎么听都是我吃亏。”他嗤笑一声,“还有,你打算怎么还我,还在读书吧?就靠在这里唱歌?算了吧,我不借你。”

    这次许鸢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情过来的,吃了闭门羹倒也是意料之中,毕竟他们只是陌生人而已。倒不是难过他不肯借钱,而是发愁她下一步该再想什么办法。

    正打算抽身离开,又听他戏谑的声音响起,“要多少?不如跟我春宵一夜,钱和人的事我都帮你解决了。”

    骆嘉旻说这句话的时候根本没想那么多,在他看来只是奋力推销自己,价码优渥,本来你情我愿的事情何乐而不为,更何况他还同意倒贴了呢。

    但在许鸢看来,那跟出卖自己有什么区别!

    周阳不可思议地看着神经搭错线的骆二少,您没事吧?您这段位想泡妞还需要用趁火打劫的这种低级招数吗?

    果然,她把头坚定地摇了摇,但还是诚恳地开口道,“求您借我一万八,我一定努力工作赚钱还你!我不仅在这里唱歌,还做超市兼职、做家教,我一定很快就能赚到的。”

    “我以为是多少,一万八——你那点钱连本带利还不够我打两局牌。要不就在这个场子里,你找最受欢迎的姐姐打听一下行情再开口?更何况跟我睡你又不吃亏,还得钱,不是很不错的选择吗?”

    “我才不稀罕……”许鸢瞬间又红了眼,眼泪含在眶中将掉不掉,讲话的声音已经几乎要听不见了。她双手紧紧捏着衣角,攥得紧到衣服都皱了。

    也不是没有考虑过找雪梨或者阿昭借钱,但以那个混账前男友的德性,难保不会得寸进尺,到时候这笔钱给了他,如果他继续纠缠自己该怎么办呢,还把她们也牵连进来为她担心。许鸢其实根本没有选择。

    所以尽管他的羞辱令她无地自容,许鸢还是强迫自己不要尖叫、不要逃跑,双脚已经冻得麻木,她还是站在原地,身体像风中飘摇的树叶一样颤抖。

    看到女孩的眼睛已经通红,看起来更像一只小兔子了。骆嘉旻不着痕迹地叩问了一下自己的良心,怀疑自己是不是欺人太甚。明明只是想捉弄她一下——好吧,他承认也有些肮脏的不可告人的想法,但他可从来不喜欢在这种事上强人所难。把人逼到这地步就没意思了,显得他是个恃强凌弱的恶棍。

    但正要开口说算了,没想到女孩反而坚定地回答他,“一言为定,你还要帮我教训前男友。让他闭嘴,从此离我远点。”

    手心生疼,应该是指甲已经嵌入到肉里了。伤口被汗水浸渍,辣辣地疼。但就凭着这点疼痛,许鸢冷静地做出了决定。

    明明满脸都写着抗拒和痛苦,她为什么还要同意?就为了钱?区区一万八?可笑,就这么点钱,就算扔在地上他也不会心疼。

    不明白女孩心里到底在想什么,骆嘉旻原本对她高涨的热情一下子降到了冰点。但既然她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反悔。

    于是面无表情地对旁边的周阳道,“你听见了?明天带她去做个体检。再安排个小弟把事情处理了。”

    挂在眼眶里的泪水终于一下子坠下砸在冰冷的地面上,许鸢不着痕迹地擦了擦眼角。此时她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慌乱情绪,他确实没有义务对她出手相助,那么利益交换确实是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

    莫名地,她想起廿江海岸线上那些怪石嶙峋的悬崖,她曾经站在高处远远地往下看过,惊涛怒吼、白浪拍岸,暴烈的海风吹过来的时候,满脑子都是纵身跳下去的冲动。但她始终清醒地知道自己不会被风托起、更不可能被海浪温柔相待,所以总是不得不强迫自己面对现实。

    酒吧里闪烁着光怪陆离的迷幻灯光,照得人人都不似真实,但又都沉醉于这种灵魂抽离片刻的幻觉。

    但她始终明白,现实,才最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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