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江市中心。寸土寸金的繁华地段,直插云霄的写字楼如钢筋水泥的丛林,集中了全国乃至全球顶尖的大企业大财团在此落户。

    钜氏集团。顶层会议室的落地窗风景极佳,廿江的天际线在眼前划出亮眼的弧度,整个城市风景尽在脚下。此时一干西装革履的大佬围坐在椭圆桌边,正在召开董事会。

    主位上坐的正是骆雄飞。

    胡须和头发都已经花白,不过身体仍然硬朗矍铄,一身笔挺的深靛蓝西装,长发在脑后扎成一束,一双狼目在黑框的眼镜后闪着精明的光。多年的江湖经历造就了他喜怒不形于色的性格,正因如此,每次开董事会他都是先听别人发言,牢骚抱怨也好、溜须拍马也好,他会在最后发言给讨论做出收束。

    此时此刻他靠进真皮沙发的深处,以闲适的姿势听着各家公司主事人的汇报,不断把玩着右手小指上戴的戒指——这只戒指据说从他14岁闯江湖起就戴着,跟他的时间久过左手无名指那颗婚戒,到现在已经成了钜氏话事人的象征。

    钜仁的大佬首先发难:“飞爷!不是我爱说丧气话,赌场被几个毛贼打劫,丢钱事小,主要是丢不起这个人!被抢虽然也就百万美刀,但要是因为这个事情坏了钜氏的名声、损失了老客户那才亏大了!”

    “蛇叔,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现在说这些也没有意义。”旁边一个长相斯文的年轻后生接话,“二少爷不是第一时间就亲自去解决了吗,让‘钜义’在那边收个尾,相信损失会降到最低。”说话的是钜氏内部革新派的头领白朗,外号“白狼”,坚定主张集团转型从商,做正经生意。

    “呵,亡羊补牢罢了。要我说,不如我们从美国撤了算了,酒店生意都是靠那几个赌桌,抽成太少,还要看当地帮派的脸色,没意思。”叫蛇叔的人狠吸了口烟,“不如转投荷兰啦,那边路子我熟。”

    “阿旻,你怎么看?”骆雄飞转向骆嘉旻问。

    “欧洲人比美国佬更好打交道,蛇叔既然在那边有路子,那不失为一个备选方案。我觉得既然最近流行游轮旅行,不如趁势搞几条船直接开场子,反正在公海上搞什么事都没人管。”

    众人都应声附和,尤其是蛇叔一帮守旧派更是喜笑颜开,连连称赞二少爷年少有为、前途无量。

    “哼,不知所谓。”飞爷却坐正了身子,脸色沉郁,“你们也是跟着我了出生入死的人了,这次我们关起门来一家人开会,不必都这么顺着他说。捧到天高反而害了他、害了公司。”

    “我说了多少遍,钜氏要转型、要用脑子。就这么随随便便丢出一个想法。连船的生产交货周期是多久、成本是多少、什么时候能回本一概不知,要是公司都跟着这种飘在空中的异想天开的老大,我看还是趁早解散算了吧!”

    被老爸这样当众呛声虽说不是第一次,但骆嘉旻还是面子上挂不住,立刻振声争辩,“现在陈叔当选州长,正是我们的好机会,不应该趁此扩大业务——”

    “不是每个赌鬼都肯拿出这么多钱来出海的。但如果你又降低门槛人人都能上船,搞成人人都是贵宾的样子,那还有什么稀奇!”骆雄飞并没有理会儿子的辩驳,大手一挥直接一锤定音,“赌场的生意见好就收。美国那边不动,欧洲也不必再扩大业务。散会。”

    众人见老大今天动了气,也都不再继续纠缠这个话题。蛇叔和白狼各自向对方抛出一个饱含深意的眼神,前后脚走出会议室。

    “阿旻,你留一下。”

    骆嘉旻满肚子气无处发泄,把手中的文件往桌上一摔,站到窗边抽烟,一言不发。

    骆雄飞妻子走得太早,自己一个行走江湖的糙汉子独自抚养三个儿女,最困难的部分在于,明明给了他们最好的生活和教育,望子成龙心切,却疏于交流,总是不会表达自己的情感。孩子们如今都长大了,却像还没走出叛逆期,与他的关系都别扭得很。

    尤其大儿子嘉晟,除了自己生日会发来一句问候,已经三年没回家。二儿子的脾气最像自己,如今进入钜氏操持经营,难免心高气傲,还需多加磨练。只有小女儿阿昭,乖巧聪明,从来是他的骄傲,老爸的贴心小棉袄。

    现在看着也在气头上的骆嘉旻,他轻叹一气,走到他身边缓缓开口道,“这次去美国,见到你大哥没有?”

    骆嘉旻右边断眉一跳,没想到老爸留他下来是要闲话家常,“见到了。他忙得很,等他开庭都等了一个多小时。”

    “他跟陈家丫头,关系如何?”

    “大哥在美国有女朋友。”

    听到这个答案,骆雄飞倒也并不意外。

    “陈贤在政治上的抱负远不止于现在这个小小的州长之位。所以他爬得越高,会越爱惜自己的羽毛。你爹我在江湖摸爬滚打这么多年,风风雨雨都见过,自认比别人更了解他。以前我们之间的合作勉强算是双赢得利,但以后,我骆家就是他的黑历史。所以他官当得越大,我们越要避嫌,绝对不能借此肆无忌惮。”

    “当年干我们这一行的祖师爷杜月笙有委员长做靠山,在上海滩风头无两,可最终下场又如何?□□不过是政客眼里的夜壶,着急的时候拿出来用一下,用完了就嫌脏嫌臭,一脚踢开。都是教训啊!”

    骆嘉旻默默听着没作声,只闷声答了一句:“知道了。”

    阿旻从小学习和性格都不如阿晟讨喜,但一向要强,这么多年总是被哥哥比下去心里难免不平,骆雄飞并没有点破。

    “还不服气?”他笑,又试探,“有没有兴趣从政?”

    “什么鬼!糟老头子才搞政治,多虚伪,又没钱赚。”

    “你以为政客只会到处演讲、拉票、讲空话吗,那只是给外人看的,其实里面学问可大了。”

    骆雄飞也知道他不是走仕途的料,但听得他拒绝得干脆,不免有点无奈,只得拍拍儿子的肩膀,率先离开了会议室。

    ——————

    深夜,黑暗的小房间里只开着一盏不甚明亮的旧台灯。

    许鸢趴着哭累了,面对桌子上揉皱的医院账单和自己的记账本仍然一筹莫展。她吸了吸鼻子,眼泪擦干之后又把揉皱的纸张摊开,一点一点慢慢抚平,重新算账。

    收入:学生超市收银,1500;醉夜驻唱,3000;家教,800;贫困学生生活补贴500。

    支出:养老院5000,生活费600。

    皱着眉头,一笔一笔记得认真又慎重。这样看来,似乎每个月还能稍有节余。

    她以为解决了前男友的纠缠、高利贷也还清之后,生活会步入正轨,但残酷的命运又给了她当头一棒。

    昨天养老院通知她,外婆突发疾病。由于从没有定期体检的习惯,送到医院之后不仅查出一堆毛病,还确诊了尿毒症。这个病虽然并不致命,但为了维持生命每周都要透析一到两次,算下来每个月又要多五千左右的支出,可这笔钱从哪来。

    也不是没想过瞒着妈妈休学去找个地方打工,但不要求学历的岗位收入很低,而能覆盖她每个月支出的,至少要求都是本科以上,而且实习期还没有工资。

    眼泪又无声地掉下来,许鸢用手背胡乱擦去,觉得整个人都喘不上气来。

    她打开手机,找到那个她不愿面对的人——骆嘉旻。他们的对话还停留在上次骆宅相遇之后的某天晚上。

    “出来喝酒。”附加一个酒吧定位。

    “对不起,我还在工作。”

    “过来,我给你钱。”

    她没再回复,而他也并没有再找过她。

    本以为跟他的故事可以到此为止,他们只是彼此生命中的一个过客。有钱的少爷多得是明星美女众星捧月般围着他转,她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女孩只是他集邮般的猎艳史中最不起眼的一个而已。

    许鸢机械地在对话框中打了几个字。点了发送之后就把手机往边上一扔,倒在小床上,注视着天花板,等候命运宣判结局。

    那天早晨浑浑噩噩地从四季酒店出来的时候,她收到了他大方转来的十万块钱。她还记得自己瞪大了眼睛,确认了好几遍,然后找了个提款机取了一百出来。犹豫了很久,才在路边小店买了一个热乎乎的肉包。虽然味道很一般,但填饱了肚子,也带给她一点温暖的安慰。

    阳光明媚的早晨,她看到城市繁忙的车水马龙,一切都是新的、有希望的样子,就忽略了身体的酸痛和麻木,在陌生的街道上快速地奔跑起来。带着解脱的欢欣,大步奔向家的方向,想把一切的痛苦和压抑远远甩在身后。

    从此之后,她总是下意识地逃避这段并不光彩的回忆。但现如今又一次被现实的重担压垮,她再一次走投无路了。

    不一会儿消息提示音响起,她急忙打开一看,是雪梨发来的照片,米兰清晨,她窗外的风景,典雅的欧式建筑和湛蓝的天空。很美好,但这不是她在等的消息。

    失望之余,她再次如缺水的鱼般倒下之。眼泪不断从脸颊上滑落,打湿了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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