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马嘶响彻高空。

    去往宫殿的红轿子被迫停下,璃裳听着外面的嘈杂声渐渐止住,转而一声整整齐齐的“三殿下”。

    “嘘,我就偷偷来瞧瞧哥哥的新娘子长什么样。”少年桀骜的声音传来。

    “三殿下,不可啊!这样做不合规矩……”

    “滚开!本殿下就是北渊规矩!”

    纷扰中,车帘突然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拉开,紧接着,盖在璃裳头上的红薄纱被一柄精致的长剑挑起。

    霎时,少年惊世容颜赫然入目。

    描摹的眉,深邃的眸,立体的鼻,长发束冠,黑袍挺立。

    下眼睑处有一道暗色花纹,却更显意气风发,野性难驯。

    明明年纪并不大,骨子里却刻着北风凛冽的寒冷气息。

    他看见璃裳的脸,眼中一瞬惊艳四起,但顿了三秒后,徒然勾了勾唇角,很是漫不经心,“从南原国送来和亲的新娘子也不过如此,相貌平平罢了,王兄还真是没艳福。”

    璃裳的娘曾是南原国第一美人,她自是差不到哪里去。

    这还是头?次听见有人说她相貌平平,稀奇得让她刹那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微微愣住。

    而隔着随风摇曳的红薄纱,少年正肆意妄为地看着她那双琥珀般潋滟的眼睛,意外地想起了前些日子捕猎的小鹿,也是这样一双眼睛,水灵、清澈明亮。

    他遽然就有了几分兴趣。

    俯下身凑近她,眼眸一弯,语带玩味,“喂,从南原国来的公主,本殿下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靠得太近,身上淡淡的苏合香一丝丝攫住了璃裳的呼吸。

    她虽未见过他,但从旁人口中便可以得知他正是北渊褚王最宠爱的王子,三殿下顾景洲。

    此人位居高权,是个极其危险的人物,能避则避。

    “璃裳,慕容璃裳。”她轻声回答。

    透过风隙,她似乎听到了顾景洲低喃了一声她的名字,转而眼角染上意味不明的笑意,就此收剑策马离去。

    “起轿!”

    伴着侍卫长的一嗓子,这个小小的插曲算是结束了,送亲大队又陆陆续续往前走。

    然而,坐在轿中的璃裳心情并不明朗。

    她不知道前路是否还能安然无恙。

    作为南原国的六公主,她一出生就颠沛流离,从未享受过任何皇权。

    母亲是罪孽之族的后人,本应诛之,却因倾国倾城的容貌被太岁爷看上纳为妃子,但最后却惨遭皇后陷害贬出宫外。

    她与母亲相依为命在乡中木屋,日子虽拮据,倒也平凡快乐。

    可母亲终年劳累成疾,在她金钗之年就含冤而终,她则被人抓回宫中,长年关在冷院不见天日。

    至回到宫中的那天起,她就注定是三公主的替代品。

    南原重文轻武,百姓孱弱,兵力不足,邻国敌军屡次来犯。

    南原不敌,只能求助于北渊的保护。

    而所谓的保护,就是每隔三年间派送一位当朝公主去北渊和亲,以此稳定两国的关系。

    可和亲公主之惨,病的病,疯的疯,死的死,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以和亲公主之命换举朝太平,这样的悲剧却持续至今。

    而今年,便是三公主璃婉的和亲之年。

    但皇帝和皇后怎舍得最疼爱的公主受这般折磨,于是她这个罪孽之族的后人、与三公主年纪相仿的六公主便成了送去北渊和亲最好的替代品。

    真是可笑,她短短荒唐的一生,竟只是别人脚下随意掌控生死的蝼蚁。

    她不甘心!

    璃裳握紧悬在腰间的荷包。

    那荷包,是母亲生前一针一线所缝制,为求得她平安。

    母亲告诉她,就算生如蜉蝣,也要活得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所以,她绝不能屈服于这该死的命运。

    她不能死在北渊!她要活下来!

    终有一天,她要平反母亲的冤屈,更要这不公的世间还族人一个清白!

    没多久,轿子又停下了。

    侍卫长高喊:“请公主下轿,冠冕三礼!”

    所谓三礼,说得好听点是北渊和亲仪式,但其实就是一种酷刑。

    只有成功冠冕三礼的和亲公主才有资格入殿。

    但大多数都命陨在三礼中。

    该来的躲不掉。

    璃裳小心翼翼收好荷包,在丫鬟汝碧的搀扶下走出轿子。

    “公主,请。”

    ---

    听着屋内传来璃裳撕心裂肺的疼痛声,外头几个北渊奴婢脸上全是见怪不怪的冷漠表情。

    而距之几里开外的北渊宫殿,则是另一番光景。

    殿外,矗立于两座高耸入云的魔神雕像,凶神恶煞,青面獠牙,乌鸦盘旋上空,庄严中透着阴森诡异。

    殿内,颓靡之音弥漫。

    北渊褚王和北渊褚后落于上座,群臣落于下座,觥筹交错,谈笑风生,身着薄纱裙的舞姬在池中央载歌漫舞,长袖飘逸勾勒曼妙身姿。

    角落里有人酌酒议论:“不知今年这位南原公主可否挨过三礼啊?”

    一人摇头,嬉笑:“南原病国,我赌这个一样活不下来!她要活得下来,老子就自断一臂给大家伙们助助兴!”

    话落,一片哄堂大笑。

    丝毫没有对人命的畏惧,仿佛那只是个捏在指间的蚂蚁,死了就死了。

    谈笑声中,有一位少女掠过殿堂,停在北面之座的顾景洲身前,面带桃红,娇羞极了:“三殿下,你能与我共舞一曲吗?”

    北渊女子向来落落大方,示爱的方式就是邀请心仪男子与之共舞,以表真心。

    但顾景洲眼帘未掀,懒懒地斜坐着把玩掌中的杯酌,明显心不在焉,半晌后薄唇才轻启出一个“滚”字。

    “三殿下……”

    少女原本还想为自己争取一番,可下一秒骤然对上他抬起的阴鸷眸子,登时吓得抹着泪灰溜溜地跑开了。

    “啧,阿景,我早同你说过了,女人都是水做的,要耐心呵护,你怎么还是这般粗野不羁啊。”顾景洲身旁的男子为世家二公子,世若澜,着青色长衫,年纪看着大点,正一脸笑笑地言道。

    可顾景洲并不买账,冷嗤,“像你这般滥情无用,迟早会死在府中那群女人的手上。”

    “......”

    世若澜笑脸一霎僵住,咬牙切齿:“你小子就不能盼我点好啊,嘴巴真毒!”

    比毒蛇还毒。

    这就是顾景洲。

    权居高位,睥睨万物,天生的桀骜不驯,腹黑阴戾,杀伐野性,却又偏生得俊美无双,身姿卓越,武艺绝伦。

    如此风华正茂,女子自是心悦不已,甘愿赴汤蹈火。

    但他独独心理残缺,少了那根能够爱人的情丝。

    “我说阿景,这么多年了,难道就真的没有哪一位女子能入得了你的眼?”

    世若澜实在难以想象情丝未生、没有女人的日子,那得多枯燥无味啊!

    “没有。”顾景洲答得干脆,不咸不淡的。

    却在下一瞬脑中蓦然浮现出一抹深刻而艳丽的影子。

    是随风摇曳的红薄纱下举世倾城的脸。

    是一双如小鹿般清澈明亮的杏眼。

    是她!

    顾景洲也不知为何会突然想起她来,那位从南原国送来的和亲公主。

    明明无关风月,就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眼,却好像扎根进脑子里,始终挥之不去。

    这般不受控的情况,是第一次。

    他忽地莫名有些烦躁,不耐地催促一旁的女仆酎酒。

    期间,外面小厮来报——

    “南原慕容氏,璃裳公主到!”

    众目睽睽之下,璃裳从容不迫地踏进北渊宫殿。

    全场刹时哗然一片。

    震惊于她能从三礼中存活下来,更震惊于她艳色绝世的容颜。

    北渊之地盛产美女,然而就算在一众美人中,她的姿色也不曾黯淡半分,甚至更为明艳。

    “美,太美了!”世若澜不禁赞叹,“要我说,这才称得上一国倾城的大美人,你觉得呢,阿景……阿景?”

    至璃裳踏进宫殿的那一刻起,顾景洲的视线就没从她身上挪开过。

    往日清冷桀骜的目光徒然多了几分诉不明的贪欲。

    看得世若澜都惊了。

    这小子不是没长情丝吗!怎么如今俨然一副痴迷美色的模样!

    啧啧,男人本性啊!

    “喂,三殿下,你眼睛都要长人家公主身上了,收敛点吧,这可是你的小嫂嫂。”

    “闭嘴。”

    顾景洲手握酒樽漫不在意地靠着后座,淡淡凝望璃裳的背影。

    璃裳略懂北渊规矩,径直迈步而上,行礼:“南原慕容氏璃裳,见过褚王褚后。”

    北渊一族信奉民间传说中的恶煞魔神,向来粗野狂放,重武嗜杀,与南原天差地别。

    难得有一位和亲公主不是哭啼着一张丧脸,而是面色不惧地行礼。

    她的胆识让褚王很是满意,这样的女子才配入他尊贵的北渊宫殿!

    褚王身侧的褚后长得十分貌美,脸带微笑很是亲和:“璃裳公主生得水灵端庄,裕儿定会喜欢。”

    褚后口中的裕儿即北渊大殿下顾玄裕,也正是她的夫君。

    不过今日他不在宫殿,据说前几日领兵攻剿阿赫族,还未归来。

    璃裳刚谢叩完褚后的美誉,一道吊儿郎当的声音便打破了这短暂祥和的氛围--

    “既然公主入了殿,那就行我北渊规矩,饮下狼王之血,接受魔神的洗礼吧!”

    说话的人,生得一副妖孽长相,位居中上座,怀中抱着美人吮酒,眼带戏谑地看着她,唇角邪魅一笑。

    能坐此位者,必是北渊王子。

    北渊共有五位王子。

    除了两位不够年纪上殿的王子以外,大殿下远在边境,而她又与三殿下有过一面之缘,那么这个人只能是北渊二殿下顾冥。

    传闻他性格残暴嗜血,弑人无数,是最像恶煞魔神的王子。

    他话一出,殿内纷纷议论,不乏讥笑。

    这等弱国公主哪见过什么世面,别说饮下狼王之血了,怕是看到都要吓得当场腿软了。

    褚王摆手:“给公主赐狼王之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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