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葛静棠睡得很沉,并且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她梦见自己一个人学的路上,走了很久很久也只是在原地踏步。明明已经看到姥姥站在家门口等着自己,却怎么也走不到她的身边。

    醒来后,她趴在枕头上,脸埋进臂弯,默不作声地流泪。

    过了一会儿,葛嘉涵来叫她起床,她趴着应了一声,语气听不出任何异样。

    “醒了吗?”

    “嗯。”不想被看出来哭过,她揉着眼睛坐起身,装出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你还好吗?”葛嘉涵问,“有没有宿醉的感觉?”

    “宿醉是啥感觉?”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喝过酒。”葛嘉涵斜靠着门框,冲她扬扬下巴,“你现在可是有发言权的人,所以我才问你啊。”

    闻言,葛静棠细细体会了下此刻的感受,然后咂咂嘴说道:“有点口渴,你给我倒杯水呗。”

    葛嘉涵感到无趣地撇撇嘴,然后去客厅倒水。他本想着不能错过任何一个可以记录亲妹妹黑历史的机会,却没想到她喝醉以后并没有耍酒疯,而是倒头就睡。

    “你黑眼圈有点重哦,”葛静棠晃了晃喝空的水杯,示意他再倒一杯,“昨晚干嘛去了?”

    葛嘉涵直接将一起带过来的水壶递过去,接着冷哼一声道:“还不是因为某个傻瓜把酒当成果汁连喝三杯,所以我才被老妈和萧萧骂了一顿,然后还得半夜爬起来看这个傻瓜有没有不舒服。”

    得知他挨了骂,葛静棠想笑又怕嘴里的水喷出来,只能咬着唇憋笑憋得双肩不住地抖。

    “你还好意思笑,”葛嘉涵一点也没手软地弹了她的脑门,“没良心。”

    葛静棠自觉理亏,所以客房服务送来早餐后,她便主动把葛嘉涵爱吃的都放在他面前。看到她的表现,葛嘉涵非常满意地往沙发上一瘫,等着她给面包抹上黄油和果酱。

    这时,一旁圆桌上的电话响了。是萧艾打来,让他们吃完饭就收拾行李,然后大家一起出发去新家。

    “什么新家……”这个词让葛静棠瞬间没了胃口,“都多大了还玩过家家。”说着,她放下手中的黄油刀。

    闻言葛嘉涵看她一眼,舔了舔唇没有说话。生着闷气的葛静棠过了一会儿才发现身旁的人没有任何动静,而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我说得太过分了吗?”葛静棠拿起抹了果酱的面包给他。

    “实话而已,当然不好听。”葛嘉涵一只手接过面包,另一只手在她的后颈轻轻捏了两下。

    这个动作的意义就像双胞胎之间的心有灵犀,谁也没法用语言说明,却也比任何语言都明了。

    葛静棠想起昨晚的梦,眼眶又开始发热。“我昨天晚上做梦,梦到我们还在鹤亭。”她吸着鼻子说道。

    “我知道,”葛嘉涵的手没有离开,而是向上去揉她的后脑勺,“我听到你说梦话了。”

    “我说什么了?”葛静棠眨着一双红眼睛去看他,发现他的位置是逆光,所以看不见他的表情。

    “你在叫嘟嘟来吃饭。”

    嘟嘟是他们家附近公园里的一只流浪猫,因为吃饭的时候总是抢不过别的猫,所以兄妹俩经常给它开小灶。

    “我想嘟嘟了,”葛静棠一瘪嘴眼泪便掉了下来,“我们不在,它肯定又得挨饿。”

    “不会的。”葛嘉涵抽了纸给她擦脸,一边擦一边告诉她自己在离开之前已经去拜托过邻居,让他们帮忙照顾嘟嘟。

    “所以你是觉得我们再也不会回去了吗?”

    说完,葛静棠抓住葛嘉涵的手,想要在逆光中看清他的脸。几滴泪顺着她的脸颊落下,沾湿葛嘉涵的手指,令他的指尖有些许凉意。

    这份凉意让葛嘉涵觉得心里刺痛,于是他抽出自己的手,将湿透了的纸巾团起来随手一丢,然后诚实地给出自己的回答。

    “对,我们再也不会回去了。”

    向下去停车场的电梯里,兄妹俩各自挑了个角落站着,低沉的气氛让匀速的下降变成一种煎熬。

    “吵架了?”萧艾拉住还没上车的葛嘉涵,挡在车门前很小声地问他。

    葛嘉涵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明,便任她抓着自己的手臂,一脸“随你怎么想”。

    什么都没问出来的萧艾叹了口气,然后一巴掌拍在葛嘉涵的背上,将人推上车。

    “今天晚上睡觉之前必须和好,”她用葛静棠也能听到的音量说道,“否则我就告诉妈妈,让她亲自来问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早在兄妹俩下来之前就已经坐进车里的裴子黎也听到了萧艾的话,随即将视线投向前排的座位。

    虽然他看不到兄妹俩的脸与表情,但也能从此刻空气近乎凝固的安静中充分感受到两个人的低气压。于是他重新戴上耳机,与车内的阴影融为一体。

    黑色的保姆车平稳地行驶在去往新家的路上,沿路的景色看久了便让人失去新鲜感。葛静棠沉默着面向车窗,慢慢觉得眼皮越来越重,耳边萧艾用电话处理工作的声音也渐远渐轻。

    她睡得很熟,因此并不知道在车子某次拐弯时,自己的头差一点撞上车窗。而坐在后排的裴子黎正好发现了这一危险的状况,于是在她被撞醒之前及时伸出了手。

    女孩柔软的脸颊和微凉的发丝贴着裴子黎的手心,让他想到了抚摸小动物时的触感,接着他托起女孩的脑袋,让她重新靠回椅背。

    从车门与座椅的缝隙中,裴子黎可以看到葛静棠的耳朵和肩膀,偶尔也能看到她二分之一的侧脸,和轻轻抖动的睫毛。

    蜜糖色的阳光使女孩脸上的绒毛清晰可见,皮肤几乎是透明的,仿佛某种蝴蝶的翅膀。这样想着,裴子黎觉得掌心有些痒,好像真的有蝴蝶来过。

    突如其来的想象让裴子黎感到一阵燥热,不敢再去看前排,慌张地摸到耳机上的音量键,在“+”键上按了两下。

    车子一开始减速,葛静棠便有所感知地睁开眼睛。窗外陌生的景色使她迅速清醒过来,晃动的瞳孔写着警惕和困惑。

    “都醒醒,我们马上到家了。”坐在副驾驶座的萧艾回过头说道。

    闻言,葛嘉涵闭着眼睛伸了个懒腰,强忍住哈欠说道:“可算到了,坐得我屁股都要扁了。”

    听到他还有心思开玩笑,葛静棠觉得气不打一处来,看他也更加不顺眼。下车的时候,便故意用力踩了他一脚。

    被踩的人一脸震惊和委屈,接着又看到始作俑者和裴子黎肩并肩地走在一起,表情便倏地冷下来,瞪着他们的背影,迈步跟了上去。

    来自身后强烈的注视让裴子黎格外不自在,想转头去确认又怕对上视线,只好用余光去看葛静棠,发现她的眉头紧皱着,一副心情不好的模样。

    这时,面前的大门缓缓打开,滑轮与轨道摩擦出噪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走吧,孩子们,”萧艾说着上前挽起葛静棠的手臂,“一起去看看新家什么样。”

    一条足以容纳两辆车相向驶过的石板路笔直地通向别墅的车库,车道之外是两条人行道。沿着人行道地毯般向四周铺开的是种满了绿植和鲜花的花圃,尽头的围墙则是藤蔓植物的爬架。

    “我特意让司机把车停在大门口,就是想让你们好好欣赏一下前院,是不是很漂亮?”

    葛静棠点点头,紧皱的眉头也因为空气中植物特有的味道而舒展一些。

    “哇,蚊子肯定特别多。”葛嘉涵边说边拍了拍手臂,好像真的有蚊虫在咬他。

    “反正我不招蚊子,”葛静棠哼笑道,“招蚊子的人只能自认倒霉咯。”

    只是她没有想到,自己的幸灾乐祸还牵连到无辜的裴子黎。一听到她的话,裴子黎便面露难色,然后抿着唇默默加快脚步,想离这些花花草草远一点。

    葛嘉涵没有如预想中的那样和自己斗嘴,这让葛静棠既伤心又恼火。她用余光去瞥身后,然后将每一步都踩得像是在泄愤。

    “看,”身旁的萧艾忽然碰了碰她的肩,“新房子是不是很好看?”

    葛静棠本没有心思去欣赏什么新房子,只想着快点进屋,然后找个地方一个人待着。但她又不想扫了萧艾的兴,便强迫自己抬起头去看眼前离得越来越近的别墅。

    她的第一感觉是这房子真大,比她之前见过的所有房子都大。原本她还担心这么多人住在同一屋檐下会很拥挤,但现在看来,这份担心根本是多余的。

    她不懂建筑,只是凭着对美的天生敏感,观察着这栋别墅。从外面看,它干净、简洁,没有任何多余的线条,在日光的笼罩下散发出一种静谧与柔美。

    “嗯,很好看。”

    其实她想说的是完美——让人挑不出毛病的、可以用来炫耀的完美。但这种完美在她看来并没有温度,就像复制人类形态做出的人偶,即便工艺再完美和精湛,割开皮肤也流不出一滴有温度的鲜血。

    “你妈妈觉得再养一只狗就更完美了。她喜欢拉布拉多那一类的大型犬,你呢?你喜欢哪种狗?”

    “我喜欢猫。”说完,葛静棠吸了吸鼻子,又开始觉得难过。

    “我也更喜欢猫,”萧艾边说边搂上她的肩,“养狗太耗体力了,我回家以后只想躺着。”

    “你之前不是跟救助站申请领养流浪猫,没有通过吗?”

    “不是,是我自己主动放弃了。”萧艾叹了口气,表情既有无奈也有释然。“工作太忙,没时间好好陪伴小家伙。再说了,我有时候连自己都懒得照顾,更别说照顾一个小生命。”

    葛静棠转头看着萧艾的侧脸,心想自己好像从来没有听她说过“我谈恋爱了”这种话。更何况以萧艾的性格和她与自己的关系,这种话题并不在需要避讳的范围内。

    “那干嘛不找个人照顾你?”

    萧艾的表情瞬间变成难以置信,并且感到哭笑不得。她伸出手去挠葛静棠腰间的痒肉,咬牙切齿地说道:“怎么连你也开始催我,你不是一直都是站我这边的吗?”

    “我就是突然想到了嘛,”葛静棠边躲边笑,“不管怎么样,我都真心希望你能遇到一个对你很好的人。”

    “哦?有点感动呢。”

    “放心啦,我一直都是站在你这边的。”葛静棠伸出一只拳头和她碰拳。

    说话间,一个穿着深蓝色裙子套装的中年女人从别墅的正门走出来。女人的打扮与发型都很整洁干练,但却长着一张很好脾气的脸,笑的时候嘴角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这是张阿姨,”萧艾介绍道,“是家里的总管,大家的一日三餐也由她负责。”

    因为是初次见面,所以兄妹俩便不自觉地挺直身子,礼貌又乖巧说“张阿姨好”。但对裴子黎而言,这位总管从他十岁开始就跟在身边,在心理上已经是彼此的家人,所以他对她的称呼就不是“张阿姨”,而是“张姨”。

    张玫笑着点头一一应了,然后将正门的两扇门都打开,让他们进屋。

    玄关的墙角放着一盆枝干很高、叶片细长且边缘呈锯齿状的绿植。没人说得出这种植物叫什么名字,所以经过的时候每个人都多看了两眼。

    “这是孔雀木。”走在最后的张玫说道。

    “是因为长得像孔雀才叫这个名字吗?”葛静棠感到好奇。

    “这我就不知道了。”张玫笑着说,“家里的植物都是你妈妈选的,等她回来了你可以问问她。”

    所有人来到客厅,各自找了沙发的一处坐下。兄妹俩中间隔着萧艾和裴子黎,全程没有任何对视与交流。

    似有若无的尴尬和拘束让三位小朋友不停地左顾右盼,装作欣赏室内的装潢。直到有人端来提前准备好的果汁,他们才稍微找回些自在,紧握着杯子不放下。

    “你们不去熟悉熟悉新环境吗?”萧艾忽然问道。

    没有人动,仿佛谁都不想当第一个站起来的人。最后,是葛静棠先开口:“我去看看我的房间。”说完,她放下喝空的杯子,起身向楼梯走去。

    张玫告诉她三楼是她和两个男生的空间,二楼则属于夫妇俩。所以她没有在二楼停留,一口气走到三楼。

    上楼时她注意到每一层的楼梯间都十分宽敞,并且为了采光和美观,还在墙面上设计了漂亮的拱形窗户。

    此时室外的气温攀升地极快,阳光钻进窗户毫不吝啬地洒在三楼的走廊上,锋利的光影边缘落在葛静棠的脚边。短暂的犹豫过后,她走向了靠近楼梯口的房间。

    一推开门她就意识到这不是自己的房间,于是立即退出去关上门,为自己的贸然打扰默念着抱歉。

    剩下的两间房在走廊的另一头,门对门的布局和姥姥家的一样。葛静棠边走边用指尖在两扇门之间来回挑选,最后凭着直觉将手伸向其中一扇门的把手。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面落地窗,走近了看发现其实是通向小阳台的门。热情的太阳将靠近窗户的地板晒得发烫,因此阳台上的温度也可想而知。

    葛静棠先是检查了门是否关紧,然后又将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确保没有一丝热气钻进来。接着,她环顾四周,神色认真地像是在玩从两张图里找不同的游戏。

    游戏的失败虽然在意料之中,但失落和不适却比预想中的要更强烈。这时,有人敲门,然后一边说着“我进来了”一边推开了门。

    “果然。”葛嘉涵双手插在裤兜里,随意打量着房间内部,“除了空间变大了、家具变新了,其他的都没变。”

    “你的房间也是吗?”葛静棠问道。

    “嗯,模型玩具和钢琴都在,就连墙上的海报也一个都没少,一打开门真是吓了一跳呢。”说完,葛嘉涵干笑了两声,紧接着低下头。

    “对不起……”

    葛静棠看着哥哥耷拉着脑袋露出的发旋,觉得胸口那只不断充气膨胀的气球突然间就被放了气。

    “干嘛要道歉,你又没说错什么。”

    “没说错也‘对不起’。”葛嘉涵抬起头,“我是哥哥,惹哭妹妹就是不对的。”

    因为他的表情太真挚,葛静棠反而不好意思说呛人的话来解气,于是招招手,让他到自己身边来。

    两个人靠着床脚坐在地板上,不说话是因为脑子里都很乱,所以不觉得此刻的安静是折磨。

    “怎么办?”

    不知不觉地葛静棠将心声说了出来,接着房间内又是一段长时间的沉默。

    其实不需要眼神交流葛嘉涵也能明白她的意思,所谓的“新生活”摆在眼前,而他们却连要不要去面对的选择权都没有,只能被迫接受一切。

    “不知道。”

    葛嘉涵依旧诚实,可这一次却让葛静棠感到安心,甚至有了些勇气。

    “但只要我们在一起,应该就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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