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事一角
筑基期和金丹期的修士占绝大多数，是以这两日里组内循环对战数场，才各自决出了一名胜者。
慕栖山在赢得比拼的下一刻，气都未喘匀便沉着脸看向地字擂台。
刚巧身材清瘦的梅少虔正稳稳站在擂台中央，皮笑肉不笑地看向他那边。
两人对视，敌意在场上蔓延。
随后，元婴境组内决战。
华殷同天钧门岑无算的对阵，险胜，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岑无算是音修，修的是撼天铃。
他师承褚成君，自然习得两分拨魂琴音的精髓，转而用在自己的本命法器上，便有撼动识海的威能。
华殷却是硬生生受了下来，即使头痛欲裂，也要运着挽霜剑冲破层层音浪，悬在同样灵力耗尽的岑无算正头顶，摇摇欲坠。
撼天铃止，挽霜剑尖也抵上岑无算的天灵盖。
华殷强撑着身子站着，扯动嘴角，对他露出一个张扬的笑：“……不好意思，我赢了。”
岑无算面色苍白，感受到头顶上方传来的刺骨寒意，对华殷抱了下拳。
华殷亦回礼：“承让。”
挽霜剑入鞘，她晃了晃身子，踉跄几步，险些没站稳。
啪嗒一声，有血从她鼻中流出，滴在擂台上。
音修的恐怖之处恰在于此，伤人无形，毁人内里。
“师姐！”南照惊呼出声。
华殷听见了，对她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然后右手手背在鼻下一抹——
血迹被抹开一大片。
耳朵也很疼，像是被捅穿了，耳道里面还有些湿热，仿佛有液体自内向外流着。
或许是被撼天铃震出血了吧。
华殷不以为意，晃晃悠悠地回了观战台。
浮玉宗许多弟子围上来，都被华殷轰回自己的位置上坐着。
林自闲担忧地查看了她的伤势：“耳鼻出血，应是伤及脏腑，阿殷，你伤得有些重，眼下还是让人先扶你回宿处调养为好。”
华殷一口应下：“是。”
她转身，刚好迎上沈竺投过来的关切目光。
沈竺欲言又止。
华殷眉梢一扬，对他道：“没听见大师姐的话吗？愣着作甚，还不过来扶我一把？”
沈竺立刻闪到她身侧，微弯下腰，右臂从她的肩头揽过去。
华殷借势勾住他的脖子，将大半重量压在他肩上。
“走啦，我头好痛。”
沈竺闻言，低低道了声“是”，面色凝重地架着华殷先行离开演武场。
林自归看着两人渐远的背影，不禁疑惑，跟身旁的南照小声嘟囔：“师姐看上去……伤得有这么重吗？”
南照眨眨眼：“内伤吧。”
林自归狐疑：“不像啊。”
林自闲笑得隐晦，拍了拍林自归的脑袋：“少说两句。”
两人走后不久，另外三座擂台也渐渐决出了胜负——天字，云山宗薛明樾；地字，洛水门言湫；黄字，云山宗连彻。
*
离开演武场不久，华殷就从沈竺肩膀上抽回胳膊，走得稳稳当当。
沈竺转头看她，她脸上的血也消失得一干二净，正噙着笑欣赏前方扑扇翅膀的仙鹤。
“师姐。”他顿了一下，问道，“你的伤……”
“好了。”
沈竺一愣：“好了？”
华殷也移转了目光看向他：“本就不足挂齿，这不，被你搀扶着走了几步，疏通体内滞气，很快就好了。”
一听就是在胡说八道，沈竺无奈：“师姐……”
华殷呵呵笑：“担心我了？”
沈竺尚未来得及开口，余光瞥见不远处树下立着一道人影，黑纱遮面，黑袍裹身，唯有一双眼睛隐约可见，状若桃花，眼尾微翘。
他脑中顿时一片空白，下意识往那边走了几步。
“沈竺？”华殷看他脸色不对，唤道。
沈竺稍稍冷静一些，转过身看了华殷一眼：“我……”
再回头，树下的人影已然不见。
他有些着急，来不及向华殷解释便快跑几步过去，去寻方才树下站着的那个黑衣人。
华殷站在原处，注视着他的背影，但没有抬步去追。
她知道那人是谁——
数日前，系统仿佛忽然惊醒一般，在她脑子里一阵轰炸：【宿主，宿主，差点忘记提醒你了，宗门大比你可一定要把沈竺带在身边！】
华殷彼时正悠闲地坐在林自闲院内的秋千上，听到这话，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不带，他才练气期，又上不了场。】
【话是这样没错，但宿主要带个人还是很容易的，而且，这是你所处的这个世界的重要情节点之一】
【可我不想带他……】华殷转念一想，改口道，【不如你告诉我为什么要带他，给我剧透一下。】
【……】系统很是纠结。
【咱们如今不是合作关系嘛，一条绳上的蚂蚱，又没人封你的口，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华殷循循善诱。
【……】系统继续纠结。
【金手指不给发，剧情也不给透，难怪你绩效差，作为宿主我对你很失望。】华殷戳其痛处，【我要罢工了，大不了一个死字，反正我本来也该死在车祸里了……】
虽然有幸重活一世，但她不喜欢两眼一抹黑被人牵着鼻子走。
【好吧。】系统妥协，【……因为沈竺的舅舅沈灯青并没有死，现下就藏身在青岱宗。】
……
方才树下那道黑影华殷自然也看见了，观沈竺的反应，那位应当就是沈灯青了。
“果然是一家人啊，眼睛长得都那么好看。”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跟过去。
树后，两人皆失了踪迹。
华殷抬头望了望斜生的树杈，一跃而上，寻了个稳当的地方坐下，藏身于泛黄枝叶后。
系统告诉她，沈灯青如今身受重创，修为远不及她，所以她要是想知道什么，直接用灵识探查即可。只不过这么做的话，会耗费许多灵力，而她眼下又被岑无算所伤……
不管了，先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再说。
华殷释放出自己的灵识，渐渐覆盖了方圆几里。
不远处的一处隐蔽石洞——
沈竺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黑衣人，看他抬手将蒙面的黑纱缓缓取下，露出那张无比熟悉的面容。
他几乎是一瞬间红了眼眶，颤着声，艰难道：“舅舅……”
沈灯青宽慰地笑，眼下的疲惫和乌青却愈发明显，令人无法忽视。
沈竺顾不得问，下意识上前一步抱住他，一如幼时被他救下那般。
“舅舅，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是啊。”沈灯青轻叹口气，抬起手，忽然发现像往常一般揉他脑袋的话，自己的胳膊已经需要抬得更高一些了。
于是他拍了拍沈竺的肩，欣慰地说道：“阿和，数月未见，你长高了。”
他松开沈竺，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好几眼，才完全放下心来：“……看来你这些日子过得还不错。”
沈竺吸了吸鼻子，道：“嗯，我遇到了一个待我很好的师姐，是她救了我。”
“是方才和你站在一起的那位仙子吧？”沈灯青自然是看到华殷了，问道，“她是……”
“浮玉宗。”沈竺顿了许久，才道，“……华殷。”
华殷悄悄翻了个白眼，小有不悦——她这名字虽说不上多好听，但也没这么难以启齿吧，还是说这小子根本就没怎么记清楚呢？
沈灯青温和笑道：“这份恩情可太大了。”
沈竺长睫轻颤：“是啊，我根本就还不起……”
他将被救下山后的事详细讲给沈灯青，包括自己如今改名沈竺的事。
“……舅舅，我那日明明看见你……怎么、怎么会到了青岱宗？”沈竺语气有些着急，“还有，天钧门为什么要灭平芜宗满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舅舅最后塞给我的那条项链……”
他问题太多，问得又太快，搞得自己呼吸不由得急促了些。
可是沈灯青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沈竺。
沈竺恍惚觉得，他眼里好像盛满了一种难言的情绪，从不曾在他身上见过。
“……舅舅？”
沈灯青苦笑一声，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这些事原不该对你讲的……阿姐她只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所以才拜托我带你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即使庸碌，只要能活着就好，没想到……”
华殷听到这里，眉头微皱——阿姐？噢，想来是沈竺的生母。
沈灯青叹口气，只道：“你只需知道……平芜宗灭门皆是因为我一人，与你无关，你不必心存愧疚。”
沈竺抓住他的衣袖，有些不安：“舅舅。”
“我如今栖身青岱宗，也是因为我身上有慕远要的东西，具体是什么，你亦无需知晓。”
沈灯青勉强扯出一个微笑，又道：“你如今既已拜入浮玉宗篆玉真人门下，便潜心修炼，前尘往事，应忘尽忘，莫要为师门招来祸患。”
华殷暗叹口气，看来这沈灯青是铁了心要沈竺与过往割席了。
听着倒是明理，只是不知道沈灯青心里盘算的到底是什么。
下一刻，沈竺就问出了她的疑惑：“那舅舅你呢，可是打算自己一个人找天钧门报仇？”
嘿，华殷没想到沈竺还能问出这么犀利的话来。
沈灯青沉默良久，道：“这与你无关。”
“怎么无关？”沈竺下意识反驳道，“我在平芜宗生活了十数年，那里也是我的家啊……”
“你一个外门弟子，平日里只能干些杂活，还向来都是被欺负的那个，你说那里是你的家？”
沈灯青语气冷下来，与方才判若两人，仿佛是在发泄心头愤恨，只不过他愤恨的这个人，是他自己。
“……那里不是你的家。我这个当舅舅的也未曾尽过任何责任，虽得平芜宗宗主赏识留作客卿，却从未照拂过你半分，你哪里来的这份宗门情谊？”
沈竺被他劈头盖脸一阵数落，似乎也愣住了，再出声时也带上了脾气：“舅舅说的这是什么话，饶是一只寄人篱下的鸟雀也会对主人家心怀感念……”
“寄人篱下，你在浮玉宗何尝不是寄人篱下？”沈灯青冷声打断他：“……你是想把浮玉宗拉下水吗？”
沈竺瞬间住了声。
华殷乐了，这当舅舅的说话更犀利，直戳死穴。
“你要好好活着，安心修炼。”
这是沈灯青对他唯一的念想了。
洞内陷入一片寂静。
华殷约摸着时辰差不多了，见他二人久久不言，便准备出声打断这次的久别重逢。
她清了清嗓子，喊道：“小师弟——你在哪儿啊——”
系统没骗她，偷听这事果然有够耗费灵力的，华殷本就受着伤，喊了这一嗓子之后，头一阵发懵，差点没坐稳摔下去。
沈竺听见声音，抬眼往洞外看了一眼，慌忙问道：“舅舅给我的那条项链……”
华殷竖起耳朵。
“……是母亲留下来的吗？”
沈灯青转过身，重新戴上面纱，将自己裹在黑袍里，踱步往石洞深处走去。
“那是她唯一一件遗物。”沈灯青的声音闷闷的，由远及近，“你收好了。”
“我会的。”沈竺目送他的黑袍渐渐消失在远处，道了句，“舅舅，你也保重。”
他深呼吸，转身往洞外走去。
没走几步，沈竺四下张望，寻找华殷的身影。
“哗啦——”
头顶骤然传来一阵扑簌声。
沈竺抬眼，瞥见一抹熟悉的水蓝色，他心脏猛地缩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轻身跃起，用臂弯接住了那道从高处坠落下来的身影。
华殷闭着眼，顺势勾住他的脖子，任他抱着落回地面。
“师姐。”沈竺担忧地蹲下身，将怀里的人靠着树轻轻放下。
华殷皱了下眉，缓缓掀起眼帘，见到沈竺近在咫尺的面容，双眼一亮，很意外的样子：“诶呦，小师弟，可算找到你了！”
她看上去虽无大碍，沈竺却仍心有余悸，指了指上方，问道：“……师姐，你为何会从上面掉下来？”
华殷呵呵笑：“为了找你嘛，我寻思上面看得更清楚些，没想到刚受了伤体力不支，竟一头栽下来了……还好有你接住我。”
她站起身，瞥见沈竺还微微发红的眼尾，便用手指揉了两下，调侃道：“怎么回事，哭鼻子了？”
沈竺眼神闪躲：“没……”
“那你着急忙慌跑哪儿去了？”
“我……”沈竺抿唇，不知道怎么回答。
“遇见熟人了？”华殷好心给他台阶下，“但你如今情况特殊，还是少同旧友来往，以免多生事端。”
多生事端……
沈竺听着，也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闷声道：“知道了，师姐。”
慕栖山在赢得比拼的下一刻，气都未喘匀便沉着脸看向地字擂台。
刚巧身材清瘦的梅少虔正稳稳站在擂台中央，皮笑肉不笑地看向他那边。
两人对视，敌意在场上蔓延。
随后，元婴境组内决战。
华殷同天钧门岑无算的对阵，险胜，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岑无算是音修，修的是撼天铃。
他师承褚成君，自然习得两分拨魂琴音的精髓，转而用在自己的本命法器上，便有撼动识海的威能。
华殷却是硬生生受了下来，即使头痛欲裂，也要运着挽霜剑冲破层层音浪，悬在同样灵力耗尽的岑无算正头顶，摇摇欲坠。
撼天铃止，挽霜剑尖也抵上岑无算的天灵盖。
华殷强撑着身子站着，扯动嘴角，对他露出一个张扬的笑：“……不好意思，我赢了。”
岑无算面色苍白，感受到头顶上方传来的刺骨寒意，对华殷抱了下拳。
华殷亦回礼：“承让。”
挽霜剑入鞘，她晃了晃身子，踉跄几步，险些没站稳。
啪嗒一声，有血从她鼻中流出，滴在擂台上。
音修的恐怖之处恰在于此，伤人无形，毁人内里。
“师姐！”南照惊呼出声。
华殷听见了，对她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然后右手手背在鼻下一抹——
血迹被抹开一大片。
耳朵也很疼，像是被捅穿了，耳道里面还有些湿热，仿佛有液体自内向外流着。
或许是被撼天铃震出血了吧。
华殷不以为意，晃晃悠悠地回了观战台。
浮玉宗许多弟子围上来，都被华殷轰回自己的位置上坐着。
林自闲担忧地查看了她的伤势：“耳鼻出血，应是伤及脏腑，阿殷，你伤得有些重，眼下还是让人先扶你回宿处调养为好。”
华殷一口应下：“是。”
她转身，刚好迎上沈竺投过来的关切目光。
沈竺欲言又止。
华殷眉梢一扬，对他道：“没听见大师姐的话吗？愣着作甚，还不过来扶我一把？”
沈竺立刻闪到她身侧，微弯下腰，右臂从她的肩头揽过去。
华殷借势勾住他的脖子，将大半重量压在他肩上。
“走啦，我头好痛。”
沈竺闻言，低低道了声“是”，面色凝重地架着华殷先行离开演武场。
林自归看着两人渐远的背影，不禁疑惑，跟身旁的南照小声嘟囔：“师姐看上去……伤得有这么重吗？”
南照眨眨眼：“内伤吧。”
林自归狐疑：“不像啊。”
林自闲笑得隐晦，拍了拍林自归的脑袋：“少说两句。”
两人走后不久，另外三座擂台也渐渐决出了胜负——天字，云山宗薛明樾；地字，洛水门言湫；黄字，云山宗连彻。
*
离开演武场不久，华殷就从沈竺肩膀上抽回胳膊，走得稳稳当当。
沈竺转头看她，她脸上的血也消失得一干二净，正噙着笑欣赏前方扑扇翅膀的仙鹤。
“师姐。”他顿了一下，问道，“你的伤……”
“好了。”
沈竺一愣：“好了？”
华殷也移转了目光看向他：“本就不足挂齿，这不，被你搀扶着走了几步，疏通体内滞气，很快就好了。”
一听就是在胡说八道，沈竺无奈：“师姐……”
华殷呵呵笑：“担心我了？”
沈竺尚未来得及开口，余光瞥见不远处树下立着一道人影，黑纱遮面，黑袍裹身，唯有一双眼睛隐约可见，状若桃花，眼尾微翘。
他脑中顿时一片空白，下意识往那边走了几步。
“沈竺？”华殷看他脸色不对，唤道。
沈竺稍稍冷静一些，转过身看了华殷一眼：“我……”
再回头，树下的人影已然不见。
他有些着急，来不及向华殷解释便快跑几步过去，去寻方才树下站着的那个黑衣人。
华殷站在原处，注视着他的背影，但没有抬步去追。
她知道那人是谁——
数日前，系统仿佛忽然惊醒一般，在她脑子里一阵轰炸：【宿主，宿主，差点忘记提醒你了，宗门大比你可一定要把沈竺带在身边！】
华殷彼时正悠闲地坐在林自闲院内的秋千上，听到这话，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不带，他才练气期，又上不了场。】
【话是这样没错，但宿主要带个人还是很容易的，而且，这是你所处的这个世界的重要情节点之一】
【可我不想带他……】华殷转念一想，改口道，【不如你告诉我为什么要带他，给我剧透一下。】
【……】系统很是纠结。
【咱们如今不是合作关系嘛，一条绳上的蚂蚱，又没人封你的口，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华殷循循善诱。
【……】系统继续纠结。
【金手指不给发，剧情也不给透，难怪你绩效差，作为宿主我对你很失望。】华殷戳其痛处，【我要罢工了，大不了一个死字，反正我本来也该死在车祸里了……】
虽然有幸重活一世，但她不喜欢两眼一抹黑被人牵着鼻子走。
【好吧。】系统妥协，【……因为沈竺的舅舅沈灯青并没有死，现下就藏身在青岱宗。】
……
方才树下那道黑影华殷自然也看见了，观沈竺的反应，那位应当就是沈灯青了。
“果然是一家人啊，眼睛长得都那么好看。”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跟过去。
树后，两人皆失了踪迹。
华殷抬头望了望斜生的树杈，一跃而上，寻了个稳当的地方坐下，藏身于泛黄枝叶后。
系统告诉她，沈灯青如今身受重创，修为远不及她，所以她要是想知道什么，直接用灵识探查即可。只不过这么做的话，会耗费许多灵力，而她眼下又被岑无算所伤……
不管了，先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再说。
华殷释放出自己的灵识，渐渐覆盖了方圆几里。
不远处的一处隐蔽石洞——
沈竺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黑衣人，看他抬手将蒙面的黑纱缓缓取下，露出那张无比熟悉的面容。
他几乎是一瞬间红了眼眶，颤着声，艰难道：“舅舅……”
沈灯青宽慰地笑，眼下的疲惫和乌青却愈发明显，令人无法忽视。
沈竺顾不得问，下意识上前一步抱住他，一如幼时被他救下那般。
“舅舅，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是啊。”沈灯青轻叹口气，抬起手，忽然发现像往常一般揉他脑袋的话，自己的胳膊已经需要抬得更高一些了。
于是他拍了拍沈竺的肩，欣慰地说道：“阿和，数月未见，你长高了。”
他松开沈竺，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好几眼，才完全放下心来：“……看来你这些日子过得还不错。”
沈竺吸了吸鼻子，道：“嗯，我遇到了一个待我很好的师姐，是她救了我。”
“是方才和你站在一起的那位仙子吧？”沈灯青自然是看到华殷了，问道，“她是……”
“浮玉宗。”沈竺顿了许久，才道，“……华殷。”
华殷悄悄翻了个白眼，小有不悦——她这名字虽说不上多好听，但也没这么难以启齿吧，还是说这小子根本就没怎么记清楚呢？
沈灯青温和笑道：“这份恩情可太大了。”
沈竺长睫轻颤：“是啊，我根本就还不起……”
他将被救下山后的事详细讲给沈灯青，包括自己如今改名沈竺的事。
“……舅舅，我那日明明看见你……怎么、怎么会到了青岱宗？”沈竺语气有些着急，“还有，天钧门为什么要灭平芜宗满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舅舅最后塞给我的那条项链……”
他问题太多，问得又太快，搞得自己呼吸不由得急促了些。
可是沈灯青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沈竺。
沈竺恍惚觉得，他眼里好像盛满了一种难言的情绪，从不曾在他身上见过。
“……舅舅？”
沈灯青苦笑一声，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这些事原不该对你讲的……阿姐她只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所以才拜托我带你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即使庸碌，只要能活着就好，没想到……”
华殷听到这里，眉头微皱——阿姐？噢，想来是沈竺的生母。
沈灯青叹口气，只道：“你只需知道……平芜宗灭门皆是因为我一人，与你无关，你不必心存愧疚。”
沈竺抓住他的衣袖，有些不安：“舅舅。”
“我如今栖身青岱宗，也是因为我身上有慕远要的东西，具体是什么，你亦无需知晓。”
沈灯青勉强扯出一个微笑，又道：“你如今既已拜入浮玉宗篆玉真人门下，便潜心修炼，前尘往事，应忘尽忘，莫要为师门招来祸患。”
华殷暗叹口气，看来这沈灯青是铁了心要沈竺与过往割席了。
听着倒是明理，只是不知道沈灯青心里盘算的到底是什么。
下一刻，沈竺就问出了她的疑惑：“那舅舅你呢，可是打算自己一个人找天钧门报仇？”
嘿，华殷没想到沈竺还能问出这么犀利的话来。
沈灯青沉默良久，道：“这与你无关。”
“怎么无关？”沈竺下意识反驳道，“我在平芜宗生活了十数年，那里也是我的家啊……”
“你一个外门弟子，平日里只能干些杂活，还向来都是被欺负的那个，你说那里是你的家？”
沈灯青语气冷下来，与方才判若两人，仿佛是在发泄心头愤恨，只不过他愤恨的这个人，是他自己。
“……那里不是你的家。我这个当舅舅的也未曾尽过任何责任，虽得平芜宗宗主赏识留作客卿，却从未照拂过你半分，你哪里来的这份宗门情谊？”
沈竺被他劈头盖脸一阵数落，似乎也愣住了，再出声时也带上了脾气：“舅舅说的这是什么话，饶是一只寄人篱下的鸟雀也会对主人家心怀感念……”
“寄人篱下，你在浮玉宗何尝不是寄人篱下？”沈灯青冷声打断他：“……你是想把浮玉宗拉下水吗？”
沈竺瞬间住了声。
华殷乐了，这当舅舅的说话更犀利，直戳死穴。
“你要好好活着，安心修炼。”
这是沈灯青对他唯一的念想了。
洞内陷入一片寂静。
华殷约摸着时辰差不多了，见他二人久久不言，便准备出声打断这次的久别重逢。
她清了清嗓子，喊道：“小师弟——你在哪儿啊——”
系统没骗她，偷听这事果然有够耗费灵力的，华殷本就受着伤，喊了这一嗓子之后，头一阵发懵，差点没坐稳摔下去。
沈竺听见声音，抬眼往洞外看了一眼，慌忙问道：“舅舅给我的那条项链……”
华殷竖起耳朵。
“……是母亲留下来的吗？”
沈灯青转过身，重新戴上面纱，将自己裹在黑袍里，踱步往石洞深处走去。
“那是她唯一一件遗物。”沈灯青的声音闷闷的，由远及近，“你收好了。”
“我会的。”沈竺目送他的黑袍渐渐消失在远处，道了句，“舅舅，你也保重。”
他深呼吸，转身往洞外走去。
没走几步，沈竺四下张望，寻找华殷的身影。
“哗啦——”
头顶骤然传来一阵扑簌声。
沈竺抬眼，瞥见一抹熟悉的水蓝色，他心脏猛地缩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轻身跃起，用臂弯接住了那道从高处坠落下来的身影。
华殷闭着眼，顺势勾住他的脖子，任他抱着落回地面。
“师姐。”沈竺担忧地蹲下身，将怀里的人靠着树轻轻放下。
华殷皱了下眉，缓缓掀起眼帘，见到沈竺近在咫尺的面容，双眼一亮，很意外的样子：“诶呦，小师弟，可算找到你了！”
她看上去虽无大碍，沈竺却仍心有余悸，指了指上方，问道：“……师姐，你为何会从上面掉下来？”
华殷呵呵笑：“为了找你嘛，我寻思上面看得更清楚些，没想到刚受了伤体力不支，竟一头栽下来了……还好有你接住我。”
她站起身，瞥见沈竺还微微发红的眼尾，便用手指揉了两下，调侃道：“怎么回事，哭鼻子了？”
沈竺眼神闪躲：“没……”
“那你着急忙慌跑哪儿去了？”
“我……”沈竺抿唇，不知道怎么回答。
“遇见熟人了？”华殷好心给他台阶下，“但你如今情况特殊，还是少同旧友来往，以免多生事端。”
多生事端……
沈竺听着，也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闷声道：“知道了，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