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玉峰上的魔修如今已被我击退不少,仙船停在洞外,你们快些乘仙船下山去避一避。”

    华殷将一颗灵珠交到南照手中:“这里面凝结了我的灵力,可以驱动仙船……南照,带门中弟子下山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南照两眼通红,咬牙接过那颗灵珠,郑重道:“是,师姐。”

    “若遇上落单的金丹期魔修,你们齐心协力,逃生定不成问题。”华殷迅速嘱咐道,“仙船上也有防护阵法,事不宜迟,你们这就登船。”

    众位弟子齐声应道:“是!”

    南照落在最后,担忧地看向华殷:“师姐,你不同我们一起下山吗?你要去何处?”

    华殷宽慰地笑笑:“别担心,我会去寻你们的。”

    南照攥着她的衣袖,声音里带着哭腔:“师姐你一定要来寻我们……”

    华殷摸摸她的头:“嗯,会的。”

    南照这才擦了擦眼睛,转身奔向仙船。

    华殷敛去笑意,看向洞府的最深处:“出来吧。”

    沈竺的身影渐渐从暗处显现,走到华殷身前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你这是做什么?”华殷问道。

    他垂着头,华殷看不见他的神情。

    沈竺木然地盯着江南岸安恬又略显疲倦的面容,动了动嘴,却说不出话来。

    明明方才还义无反顾挡在所有弟子身前的人,现在永远地阖上了双眼。

    他还欠着江师兄一份人情。

    那时托江南岸炼制培元丹赠与华殷,他本欲将从秘境里采得的灵草付作报酬,却被江南岸笑着推拒了。

    他不解,便问道:“江师兄为何会做这赔本的买卖?”

    江南岸想了想:“顺手的事,不赔本。”

    沈竺坚持要付他报酬,他只好道:“我看你采的这些灵草都是于筑基有益的,便当是你先欠着我,待你筑基过后,再还不迟。”

    “那便多谢师兄了。”沈竺犹豫了一下,又道,“这培元丹是要送给师姐的,如果可以的话,还请江师兄替我瞒着师姐,只说……是江师兄所赠,可好?”

    江南岸的笑容明显僵了一下,随即点了头,道:“……好。”然后转身却对华殷实言相告。

    因为他觉得,无论如何不能冒领沈竺的心意。

    沈竺从华殷口中得知此事的时候,虽羞于承认,但也瞬间明白了江南岸的用意。

    江师兄他向来都是为别人着想的。

    思及往事,沈竺更加说不出一个字来。他心中滔天的负罪感已经快要将他整个淹没。

    华殷蹲下身,透过他额前散落的碎发间隙去看他的眼睛,刚好瞥见一滴泪水掉下来,砸在地面上的时候发出极轻的啪嗒声,几不可闻。

    沈竺艰难挤出三个字来:“……对不起。”

    他的手指用力抓着屈起的膝盖,指节泛着青白:“对不起,江师兄……”

    华殷听到自己的心重重地叹了口气,眼睛也酸涩得厉害。

    随后,江南岸的身体化作点点光影,消散在两人眼前。

    这是今夜死在华殷眼前的第二个人了。

    幸而江南岸不似慕远那般献祭了本元,他元神未灭,肉身羽化,三魂归地府,七魄丧冥幽,可以入轮回道寻求转生。

    沈竺慌忙起身,试图留住那些看得见触不着的光点,却两腿一软往前栽去。

    华殷及时架住他,双臂顺势环过他的腰身,下巴微微扬起,抵在他肩膀上。

    沈竺的身子不断颤抖着。

    “你可以埋怨自己,也可以说对不起,都可以……但错不在你,沈竺,你先冷静一些,好吗?”

    华殷在他耳边轻声说着。

    “我们先去寻师尊和引玉真人,护下浮玉宗再说,这也是师兄最希望做的……”

    沈竺忽然抬手紧紧抱住华殷,力度大到让她觉得自己的骨头在咔咔作响。

    “沈竺?”她头往后撤,想要看见他的脸。

    沈竺一下子松开她,急切地问道:“师姐,我要怎么做?”

    他眸色沉沉,盯着华殷的眼睛:“只要我走就行了吧?我跟他们回魔界,浮玉宗便不会再被我连累了吧?”

    华殷眼皮子跳了跳:“你说什么胡话!”

    “魔尊亲至,自然是为了我脖子上这个东西,我给他就是了。”沈竺语速极快,“他拿到了想要的东西,也就不会再为难师尊和掌门,浮玉宗便不会有事了。至于我,我原本就该是一个死人,这条性命对魔尊来说也没什么用,想来他不会要,不然我直接一剑捅了自己算了,省得……”

    “沈竺!”华殷听他说得愈发离谱,厉声喝道。

    沈竺瞬间住了嘴,无措地看向华殷,眼中写满了自责。

    “你要是这么跟他走了,江师兄今夜所为不就是无用功了?”

    沈竺摇着头,不自觉后退半步:“江师兄他什么都不知道,他要是知道了我改修魔道之事……”

    华殷打断他的话:“他依旧会护着你的。”

    沈竺愕然,怔愣在原地。

    “江师兄是最慈悲心肠的,你从未行恶,他断不会对你有半点介怀。”华殷看着他,道,“别乱想了,先跟我演一场戏去,事了之后,你就算要去师兄院里跪上几年我都不拦你。”

    如果这样能让他减少心里的负罪感的话,便随他,华殷想。

    沈竺闻言,眼珠动了动:“演戏?”

    华殷上前半步,径直拉起他的手腕赶往浮玉山巅。

    *

    浮玉山巅。

    魔教尊主阎恪同两位真人已对峙许久。

    阎恪出身魔教无妄门,曾是无妄门的门主,一名炼虚境魔修。

    数年前的魔教动乱中,他亲手杀死了当时的魔教掌权者,坐上尊主之位。

    但也是因着那场动乱,魔教圣物遗失,他这个尊主之位坐得也不甚踏实。

    圣物之所以为圣物,便是因其乃初代魔尊所遗留下来的至宝,任何修魔道之人得到它,修炼速度都会大有提升。

    前些日子一支令箭射入魔教大殿,其上附着密信,言明魔教圣物如今流落仙门,在浮玉宗的一名外门弟子手中。

    作为这个消息的报酬,对方要求他在谷雨这日作势围攻各仙门,以图牵制。

    阎恪本是存疑的,但听见密信最末附着的一道琴音时,立时相信了信中所言。

    因为有这道琴音,他可以确认来信的人是天钧门掌门褚成君。

    数年前那场魔教动乱,阎恪能杀掉合欢宫那位圣女坐上尊主之位,其间也少不了褚成君的助力。

    作为回礼,他派人送了九幽玄火过去,便是同意再次合作的意思。

    阎恪好整以暇地看着两位真人,抿唇笑道:“嘴硬有意思吗?你们这样拖下去,门下弟子只会死得越来越多。”

    篆玉真人持剑对着他:“我说了,浮玉宗没有你要的东西。”

    引玉真人手中符箓翻飞,冷声道:“魔尊若是不信,便先踏过我二人的尸体再说。”

    两位真人皆有化神后期的修为,但在阎恪眼中的确有些不够看,所以他一点也不急,只等着他的人送来好消息,便可收拾收拾回魔界去了。

    “搜山还用得着我亲自搜吗?五位元婴境护法,还有上百号魔修,我倒要看看你们小小的浮玉宗能坚持到几时。”

    他狞笑几声:“你们整个宗门也才不过两名元婴境的弟子吧?”

    “是啊,是有些少了。不过,五名护法如今至少已经折了三个。”华殷的声音从两位真人身后传来,“在我们这种小宗门损失三员大将,魔尊也挺肉疼的吧?”

    篆玉真人转头,看见华殷带着被龙筋捆住的沈竺徐徐走来,不禁皱了皱眉。

    华殷对二位真人行礼道:“弟子见过师尊,见过掌门。”

    引玉真人颔首,和华殷对视一眼。

    篆玉真人问她:“你今日不是去青岱山赴宴吗?怎地眼下便回来了?”

    华殷面上划过一丝悲痛:“回师尊,青岱宗遭难,满门被屠……弟子侥幸逃脱。”

    篆玉真人眉头皱得更紧:“怎么回事,你速速道来。”

    “……是天钧门。”华殷顿了顿,道,“褚掌门带领门下弟子突袭,甚至带来了九幽玄火,将整座青岱山吞噬殆尽……”

    “什么?”篆玉真人同引玉真人对视一眼,问道,“赴宴的定然会有平日与青岱宗交好的掌门,他们人呢?”

    华殷看向阎恪,咽了咽口水,道:“这就要问问魔尊了。”

    阎恪捧腹大笑,颇为得意道:“自然是被我魔教牵制住,无法及时赶去增援。”

    “褚成君竟然同你们魔教合作,灭了青岱宗满门?”引玉真人面色严峻,“她为何要如此做?”

    “是啊,为何要如此做呢……”华殷故作思索,而后恍然:“我记得,褚掌门从青岱山带走了一个人,是个魔修,嚷嚷着自己是什么合欢宫的圣子……”

    “你说什么?”阎恪骤然打断她,五指一拢便要将她隔空掐住脖子逼问。

    华殷此时心下能够确认,褚成君和阎恪的合作实为点到为止,也就是说,阎恪并不知悉褚成君围攻青岱宗是为了什么。

    而依着褚成君的傲气,断然不可能同阎恪做任何解释,直接下命令才是她的行事风格。

    且如今仙门中都鲜少有人知晓沈灯青此人的存在,遑论一个魔教尊主。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褚成君虽利用魔教,但防范之心绝对不少,毕竟她的儿子褚嬴也是继承了合欢宫正统的人,而阎恪存心断掉合欢宫的传承,褚成君自是不会坦言相告。

    这点信息差,便是华殷唯一能够依仗的微末优势。

    篆玉真人一道剑气斩下,挡在华殷身前。

    华殷缩在她身后,怯怯道:“魔尊可是没听清楚,我再说一遍就是了……那个魔修,他说他是合欢宫的圣子,手里有什么什么圣物……”

    “你敢耍我?”

    阎恪周身黑色的灵力相互交缠,径直朝着华殷袭来。

    两位真人纷纷作挡,均被他强悍的灵力波动给拦了下来。

    华殷大吃一惊,抱头鼠窜,像是慌乱之中撞到了沈竺身上,神不知鬼不觉地在他腰间塞了张遮蔽气息的符箓。

    “魔尊饶命!”她大声喊道,“这位小弟子可以为我作证!我没有说假话!”

    阎恪的灵力在沈竺眼前停止,渐渐凝成尖刃状,抵着沈竺的眉心:“你又是什么人?”

    沈竺双腿一软,伏身跪在地上。

    他声音虚浮,断断续续,像是被吓得够呛:“我、我是青岱宗……一名杂役、杂役弟子。”

    华殷躲在他身后,颤巍巍举起右手:“我好不容易从青岱山把他带回来的……”

    阎恪厉声道:“你是青岱山的人,你说,她方才所言是否属实?”

    沈竺颤着身子,嗫嚅道:“我不知……”

    阎恪将灵力凝成的尖刃擦着他的耳朵插在地面上:“没用的东西,知道什么说什么!”

    沈竺丝毫不敢动弹,支支吾吾道:“我、我只知道,掌门数月前留了一位全身裹着黑色袍子的人做客卿……我有一次受命去送茶水,听见、听见……”

    他一咬牙,说道:“掌门叫他沈公子……”

    褚成君竟敢骗他!

    阎恪盛怒之下有些失了理智。

    华殷暗自庆幸他是个蠢的,竟当真被这些话扰乱了心神,难怪曾经的魔教轮不到他来称大王。

    阎恪操控着那柄黑色的灵刃高高挥起,要朝着沈竺的背心处狠狠刺下。

    就在那灵刃要捅穿沈竺的前胸后背时,一柄通体带着寒意的剑抵住了灵刃的尖端,发出“当”的一声脆响。

    “尊主这是入戏太深了啊。”

    华殷的声音幽幽响起,全然没了方才的惊慌失措。

    随后,阎恪感受到铁锁穿透骨骼的极致痛楚,他被硬生生拽得后退几步,被迫离沈竺远了些。

    华殷拉着沈竺的胳膊站起来,帮他理了理额前的发丝:“演得不错。”

    沈竺垂眸:“是师姐教得好。”

    引玉真人手里拽着穿骨锁链,冷声道:“魔尊如今被穿骨链控制,要想摆脱绝非易事,你有两条路可选。要么,现在带着你的人离开浮玉宗,我绝不纠缠。要么,同我等继续缠斗,我等自是不敌你,但你受穿骨链的牵制,少说也得去半条命。”

    阎恪骤然爆发,将两条穿骨链从身体里抽出去,然后一声令下,带着一众魔修打道回府。

    华殷松了一口气。

    猜忌的种子既已种下,便只需待它悄然生根发芽,就算没能长成参天大树,要挖除干净,少说也得留下一个深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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