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刚经历过饥荒的马磡村尚且仍是满目疮痍,入目皆是破败的旧瓦房,屋顶上的瓦片这一片,那一片。有的好,有的烂。提起劲儿的村里人不停地修修补补,没过些时日,村子看起来似乎比之前更像一回事儿了。

    前几天刚下过暴雪,惊心动魄后的小村庄早已没了平日里状似粉饰太平的热闹喧嚷,只余下家畜家禽毫无生气的嚎叫声。

    马磡村排外严重,常人进不去村里,温景在村外摆了个摊子给人算卦,算的人多了名号自然就打出去了。她昨儿个受邀才进来这马磡村,给委托人找好埋葬他家早死男娃的风水宝地后名声就在村里传开了,其他几户村民争着把她捧回家,要请她帮自己算上一卦。

    有意留在这里作进一步调查的温景自然恭之不却,扫了几眼旁边的村民,然后甩甩袖子随着一个中年妇女去了她家院子。

    “嫂子,小仙有一事相问”,刚给马大姐算过卦的温景斟酌着开口,左手里还玩弄着刚刚卜卦用的柳条枝,面上镇静自若,右手则悄悄伸进口袋,点开了手机上的录音键。

    笑得满脸褶子的马大姐还沉浸在未来“儿孙满堂”的幸福中,乍一听她问话,恭敬又有些受宠若惊,转过头却不敢直视她:“女菩萨,您说,您说。”

    温景生了一张好皮相,古典大气甚至于艳丽,却偏偏端着个正经样子,再穿上一身肃穆的道士服,倒显得有几分雌雄难辨了。

    “我看乔婶家里正堂收拾得似是新人结婚的样子,怎么大门前挂着两个白灯笼?”温景边说边站起身,将手中枝条塞进马大姐手里,然后坐回去定定地直视着她,嘴角挂起微笑,眼神却不带丝毫感情。

    马大姐下意识接过来,被温景盯得脊背上不自主升起一阵惶恐,结结巴巴道:“大仙,乔家正给他们家男娃准备婚事呢。”

    “那白灯笼……”,马大姐犹豫不决,似是有难言之隐。

    温景并不着急,慢慢试探:“那乔家应该只有一个儿子吧。我记得我刚给他指过墓地。”

    暗示意味已经非常明显了,马大姐觉察出温景不太高兴了,想着不能得罪仙人便赶紧找补:“大仙,乔家人……正在给他们家儿子结亲呢。”

    “死人结亲?”温景似乎有些困惑,然后顿了几秒接着问:“配阴婚?这种事小仙倒是听同行提起过。”

    “大仙也知道?那太好了”,马大姐一拍巴掌,像是找到了同道中人:“乔家估计到正月十八起棺,到时候大仙也能来凑个热闹。”她说着说着就话多了起来,言语中对冥婚之事尽是不以为意。

    “那给死人配婚的女孩从哪里来?”

    “大仙,这你就有所不知了。”马大姐似乎讲着讲着,神色莫名带上些骄傲,“一般有闲钱的人家都买年轻鲜活的女娃给陪葬,像姓乔的那家人买不起活的自然就买些刚死不久的女娃,便宜。”

    “我大儿子死的早,我跟我们当家的一合计,去鬼媒人那里买了个差不多二十岁的活的女娃娃,去年三月刚下葬。”

    “鬼媒人?”温景听到她的后半句时心里一阵颤动,按耐下面上的不舒服,接着哄骗似的继续装傻问道。

    “对,就村头………”

    等马大姐噼里啪啦一顿讲完,温景已经恢复了平静。温景微笑着给她递了杯茶,然后右手再次伸进口袋暂停了录音,不再多问。

    马大姐还想多说几句,不曾想天上突然轰隆一声,电光一闪,瞬间照亮脱落得破烂的院墙,似是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蚁虫,配合着渗人的雷声,不知道想起来了什么,马大姐的脸色一下就白了。

    “要下雨了。进屋吧。”不知是不是错觉,马大姐觉得温景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跟刚才判若两人。

    “好……好。”马大姐有些失神,踉踉跄跄地进了屋。

    温景打着伞,回到家后便将录音传给了县里的刑警大队。

    “哟,不愧是神棍,办事效率就是快”,大队队长不一会儿就打来电话,喜笑颜开地调侃她。

    “得得得,支队,任务我超额完成了,别忘了给我多寄点奖金。”温景终于可以卸下伪装,毫不客气地扯掉头上的神棍帽甩到一旁,大大咧咧地朝电话大头喊。

    “行嘞,别说奖金,这都够给你记个三等功光宗耀祖了。”

    “嘿,够劲儿啊,下次有事还交给我……”

    装成神棍去马磡村打探消息是县里警队交给新警员温景的任务。

    作为一名资历长达二十年的前算命大师,此事对温景而言不过信手拈来,

    马磡村过于贫困落后,文化程度低,法律意识淡薄,只知道县里有人监管,不允许“冥婚”一事,却不知为配阴婚而盗窃买卖尸体构成违法或者犯罪,涉嫌侮辱、盗窃尸体罪;拐卖人口买卖同罪。马磡村严重排外,村头还有暗哨,见到警察便将尸体藏得严严实实,刑警大队眼见去了几次也查不出一点东西,便换了个思路让温景去打探打探敌情。

    然而谁也没想到温景此次前去就给他们带回了这么个重磅炸弹,录音里沉甸甸的内容足够警队将马磡村乃至隔壁几个村的“冥婚”产业链一网打尽了。

    虽然早早地完成了任务回了家,但温景心里却始终有些隐隐约约的不安。

    屋外的雨不知何时便停了。她拉开书屋的椅子,胳膊肘放在桌子上,托着下巴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过了片刻,像是终于做好了准备,她从古旧的铁盒中取出三枚铜钱,闭眼心里默念好问题,随即有条不紊地将其一次次抛起。

    此时正值黄昏,被掩藏已久的斜阳徐徐地从厚厚的云层中漏出,错落有致地照在温景身上,竟让人有几分温暖如春的错觉。

    然而温景却莫名觉得心悸。

    卜算结束后,她盯着卦象一阵惊疑,思考良久终是一团乱麻。

    先甲三日,后甲三日乃半吉半凶之兆,为中中卦。

    ***

    刚出门就摔了一跤而陷入昏迷的温景骂骂咧咧地从一口正在颠簸的棺材里醒了过来。

    “什么鬼地面,整那么凹凸不平想摔死谁啊!”黑暗中,温景感觉后脑勺有些湿润,想摸摸自己的伤情,结果一抬头又径直磕到了木板上。

    温景被上下夹击给疼蒙了,没注意到本来喧闹的外面突然安静下来了,晕乎了一会儿才迟钝地意识到此时古怪的处境。

    她应该在一个狭隘的密闭空间内,而且隔音效果不怎么好,她在里面能隐隐约约地听到外面不时地传来一阵咳嗽。

    小时候她师父总喜欢把她塞到犄角旮旯里让她学着自救,美名其曰训练她的应变能力,因此早已习惯了在各种奇葩场景存活的温景并不惊慌,她迅速冷静下来,在狭窄的空间里到处摸索,手下木板的质料竟意外的熟悉,直到闻到一股熟悉的劣质檀木味儿时便立刻意识到自己正处在一口棺材里。

    “啧啧啧,我也有今天”,温景心里有底也不再心慌,安静地躺平,似是无奈有感而发,想她前二十几年里曾多少次给村里人下馆,没想到这次自己倒成了棺内人。

    想归想,该自救还是要赶紧自救的。温景明显觉察到氧气有些不够用了,听到外面似乎是安静下来了,她曲着胳膊试着用力抬盖板,然而却悲伤地发现盖板似乎被牢牢地订住了,她用尽全力也动摇不了盖板分毫。

    温景遂放弃以己之力自救,只得赶紧拍拍上下左右的木板,尽力发出求救声,祈祷有人能注意到自己。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救了我就是我大爷,小人以后定当重谢………温景边拍打边有气无力地嘀咕,雄鹰一般的女人可不想把自己的小命憋屈地留在这死地方。

    温景忙活地差点把自己累晕过去,精神恍惚中棺材盖板突然动了。

    有个大力士踩着棺材硬生生地把盖板翘飞了。

    晌午的大太阳直直地照在温景脸上,余光尽是周围密密麻麻的人群,她只来得及逆着光瞟了一眼在自己身上投下大片阴影脸色阴沉穿着厚实衣装长相俊俏的年轻男人,随即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了。

    等温景二次醒来时已经是隔日上午了。

    昨天的温景尚且只当是曾得罪过的人给自己绑起来塞进棺材里解气,压根儿没往穿越这方面想,故而当她从一个纯古香古色的客房里醒来,从纸窗户戳出来的小洞里看到下面古装打扮的小商贩时整个人都麻了,不可置信地探望四周,呆若木鸡。

    温景觉得自己十分需要冷静一下。她当然没有蠢到以为这是探店,瞧着四周连摄像机都没有,自然只可能是自己穿了。

    温景拍拍昏沉的脑袋,摸到粗糙的纱布时顿了一下,这才想到用浅薄的医学知识浅浅地给自己把了个脉,感觉自己没什么大问题后便心大地把脑袋上问题扔到一边。

    环视一圈后,发现床尾有一面铜镜,于是爬出被窝拿起铜镜仔细端详了一番自己的容貌。

    镜子里的人已经不再是前世那般容貌了。忽略掉包扎得跟个粽子的脑壳,这张小脸看起来也相当漂亮,肌肤胜雪,双目犹似一泓清泉水灵灵的,笑起来还有一对小酒窝,放在她那时代也是一个小美女了。

    满意地捏捏脸,觉察到饥饿的温景瞅见一旁矮矮的桌几上摆着一些零散甜点,没多想便翘着二郎腿坐在桌上把点心猛往嘴里戳。

    薛桥左脚刚踏进房里便立即退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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