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已上三竿,龙小七仍在呼呼大睡。

    夜里太晚才歇下,楼苏挚执意询问海娃娘亲的事情,海娃拗不过他,不得不向他道出实情,

    两人痛哭至辰时才结束。

    “娘……去年病逝了。”海娃艰难开口,楼苏挚心中咯噔一声,海娃面露难色时他其实已经猜测十有八九,但海娃真得亲口说出来,他还是有些不能接受。

    他甚至未能问出为何不用他留下的凤哨唤他,十年间他在凤族亦未曾有过自由,而且以云阿婆的性子,定是绝对不愿麻烦叨扰他的。

    他垂下眼眸,迟迟未曾言语。

    龙小七通过他们对话分辨出缘由,十年前楼苏挚被冤枉偷了凤令而被关了起来,兄长楼乘越也无法替他言说凤帝,谁知凤后添油加醋几遭,差点给他安上一个大逆不道之名。

    楼苏挚被关押后日日受刑罚,抄写忏悔录,数月后被楼乘越救了出去。

    忧心旁人发现,楼乘越只得安排他下凡,因受罚积累病痛,下凡使他体力不支,晕倒在金徽城村子旁,便是海娃的娘亲云阿婆救了他。

    要说云阿婆真是个善良妇人,家中拮据且不顾,楼苏挚非亲非故的他也视为己出,日日悉心照料,为其熬制汤药救治,楼苏挚第一次感受到关爱,他暗自发誓一定要报答云阿婆一家。

    楼苏挚的哥哥还算有血脉之情,之后楼乘越派人给楼苏挚送了些金银珠宝,楼苏挚换了些银票在凡间隐秘召集能人志士,花费重金委托一些或妖或修仙之人给他搜集偷凤令的证据。

    也真是亏了楼苏挚母家早前实力雄厚,财力尚可,楼苏挚自小吃苦研习,聪慧玲珑,颇有经商头脑,云阿婆擅长纳鞋底,他就助她们开了鞋底铺子,海娃爱食红提,他便去神地培育了红提种子取回教海娃种下,海娃家的红提名声后来在整个金徽城都是响亮的,海娃和云阿婆也因此过上了好日子。

    再后来楼苏挚带他们填盖新房,在金徽城最繁华的地段生活了下来。

    “你干脆把宝物全换了银票送给海娃和云阿婆好了。”龙小七佩服楼苏挚好耐心,搞鞋子和水果买卖,就算赚的再多也不及凤族一块儿宝玉值钱啊。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楼苏挚坚定道,而且以云阿婆的个性,她肯定不会收的。

    再后来的事情龙小七就记不得了,他当时已是困得睁不开眼,便睡了过去。

    “起来啦”楼苏挚提着两包小笼包和豆腐汤进了门,龙小七闻着香味缓缓睁开眼睛。

    日头很足,龙小七眼睛刺的生疼,他坐了起来:“哎呀,我又起晚了。”

    楼苏挚摇摇头“本身你睡得太晚就是因为我……”说罢,他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出旁的意思,脸颊顿时红了起来,他急忙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龙小七没那么敏感,他摆摆手,像个男人一样叉开腿坐着,因为不想起床,他又给自己做了会儿子心理建设才一脸懵懵的起身盥漱。

    “真是困倦不已,清晨在巷子里骂骂咧咧的妇人是谁啊?吵的我不轻,一直到天明才睡去。”龙小七打着哈欠抱怨道。

    楼苏挚将小笼包一个个放到瓷碟里,豆腐汤盛进碗中,一股香味扑鼻而来,龙小七两眼放光:

    “好香!”

    神仙虽然饮食频率不高,但也是会饿的,尤其龙小七从月河回来就没吃过一口东西,他迫不及待夹起一个包子吃了起来:“我不客气了哈!”

    楼苏挚宠溺的笑了,他点点头,静静看着龙小七狼吞虎咽。

    龙小七察觉到楼苏挚的目光,他有些不好意思,他抓起一个包子:“你也吃。”

    楼苏挚微笑摇头:“我在早市吃过了。”

    龙小七这下安心了,敞开怀把楼苏挚买的早饭全部消灭了。

    楼苏挚虽性格温顺但其实并不柔弱,但他还是被龙小七的饭量震慑了一下,他拿起纸巾帮龙小七擦了擦嘴角:“若是没吃饱,我再去买……”

    楼苏挚突然伸过来的纸巾让龙小七讶了一声,日光正好打在楼苏挚的脸上,毕竟他真身是女子,这样被一个帅哥神仙毫无征兆的擦嘴角,还是会害羞的!他有些不自然的夺过纸巾:“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楼苏挚没有立即缩回手,而是直勾勾地看着龙小七。

    “别看我!”龙小七急躁地遮住楼苏挚的眼睛,因为激动汤汁差点从嘴角淌出来,他被楼苏挚看得浑身不自在,楼苏挚见状扭过头去,偷偷笑了起来。

    “海娃呢?”从龙小七醒来就未见海娃身影。

    楼苏挚指了指院子里的葡萄架:“他去集市了,每日傍晚才收摊。”

    龙小七才想起来,海娃真是不容易,才十七岁就孤伶伶一个人了,每日又要辛苦赚钱,

    他心底隐隐滋生出一份敬意。

    “雏菊?”龙小七见楼苏挚带回来的竹篮中有一束捆好的雏菊,一个包袱和一些水果……还有一些祭祀黄纸和烧纸用的金银元宝。

    楼苏挚表情凝重了些许:“等下我要去云阿婆墓上看看她,她对我有救命之恩。”

    龙小七点点头:“我同你一起去。”

    与其说是墓地,倒不如说是坟头,龙小七见着这片山上大大小小的坟头,心底生起一阵凉意,他沉默不语,楼苏挚握住龙小七的手腕,龙小七颤了个激灵,哪怕隔着衣袖,他也感受到龙小七身上阵阵冰凉。

    “小七,若有不适我先带你回去。”楼苏挚关切道。

    龙小七故作轻松:“不用不用,不碍事!”

    楼苏挚握的力度又紧了紧,行至云阿婆坟前,情绪已到临界点。

    他弯腰放下雏菊,又从竹篮中拿出水果,还有一双纳的很好的花鞋子,楼苏挚拿起鞋子黯然神伤,云阿婆纳鞋底的本领了得,却从未穿过一双好鞋,一年四季都穿一双破破烂烂的黑色布鞋,里面没有夹棉,天冷的时候她就塞点布麻,每年冬天手脚都会生冻疮,一双鞋就那么缝缝补补的过了一年又一年。

    楼苏挚努力控制自己的悲伤,将祭品整齐地放在云阿婆坟前,接着他掀开衣摆,缓缓屈膝跪下。

    龙小七立刻退后几步,给他和云阿婆交流的时间。

    “云阿婆,苏挚不孝。”楼苏挚恫动,龙小七隐约听着他好像啜泣了几声,遂又退后了几步,然后转过身去。

    良久,龙小七感觉到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他见楼苏挚双眼泛红,他想了想,用很坦诚的语气说道:“其实云阿婆也是个幸福人。”

    楼苏挚疑惑,他一直觉得云阿婆命很苦,刚刚他还在她坟前施了法,助云阿婆轮回入道能投个好人家。

    “云阿婆坟前干净整洁,没有一丝杂草,你来时便摆着许多水果和花,说明海娃常来看她。”

    龙小七原本是想安慰楼苏挚,可当他说完这句话,他是真得觉得云阿婆也有属于她自己的幸福与温暖

    “尘世浮华,始终抵不过有一个时时刻刻惦记着自己的人。”龙小七微微一笑,脸颊粉红若刚出水的芙蕖。

    见楼苏挚沉默,他眼角弯起来,笑盈盈地,故作轻松地拍拍他:“当然啦,以后你也有人惦记了,那就是我,所以你也是一个幸福的人了!”

    龙小七是个乐天派,他觉得哪怕无论日子多苦,哪怕是在无极炼狱,有爱就能抵得过很多很多艰难的时刻。

    楼苏挚愣了一下,他想到十年前被哥哥带回凤族,外人都以为他重新当回了凤族少主,可事实是他仍不被他的亲生父亲所相信,凤帝一直派凤羽军在暗中监视他,为了巩固自己在凤族的政权,凤帝甚至想要给他和姒家公主定下婚约,只因为凤族军事力量基本都在姒家,只是姒姑娘博学广识,并不愿意接受父母包办婚姻,可楼苏挚还是被父亲责怪是因为他自己不争气,姒姑娘嫌弃他。

    “即便你是本帝的儿子人家都看不上你,你不觉耻辱但本帝还嫌没了颜面呢!”

    话虽如此,凤帝其实也根本看不上姒家,所以他才不让哥哥楼乘越去订婚约而让楼苏挚去,他一心想着让楼乘越和龙族神女龙雪祎喜结连理呢,可凤帝又苦于那么多年“道貌岸然”的面具会被揭了去,毕竟天族无不知晓凤族不喜权谋,超然物外。

    因此,当初原本想着让楼乘越去参会,但听闻神女要遭莅神劫,他也忡心龙雪祎受不住,便换成了让楼苏挚去天宫探探口风,他也怕万一龙雪祎遭不过,过早制造机会反而孤注一掷。

    想到这里楼苏挚并没有感到难过,反倒是多了几分可笑。

    对比海娃和云阿婆,这世间苦行僧般活着的人都能将爱视若珍宝,可神被万人仰慕,拥有浩瀚力量,却仍为权谋计算而傀儡。

    他原本觉得自己有很多痛苦,可龙小七几句看似轻飘飘的话,居然一下让他释怀了,他第一次跳脱开“感恩”和“羁绊”,可以平等地去共情每个人的人生,他突然真的觉得自己像龙小七说的那样“也是一个幸福的人”了。

    “上山容易下山难”,可这次下山他却觉得很轻快,他悄悄观察着龙小七,他觉得龙小七真得是一个很神奇的人。

    对,是龙小七,不是那个传说中的神女殿下龙雪祎。

    他没想到的是,此后数百年光荫里他无数次回忆着的都是那天下山时的风景,他无数次努力想要回去的,也是那一段时光。

    回了市里,龙小七得偿所愿逛了晚集。

    怪不得那么多神仙恋凡偷偷下界呢,街上人来人往,各式各样的小物件看得龙小七眼花缭乱。

    他停在一个捏糖人的摊铺前,看着小摊贩随手几下就给客人捏出一张神似的糖人,他不免惊叹,糖人多见捏小动物的,捏人像这么栩栩如生的还是头回见呢,龙小七非常期待,站在旁边歪头看着。

    “公子也要来一个吗?”小摊贩问道。

    龙小七点点头:“我就摆个这样的姿势,你给我捏吧,不像可不给钱啊。”

    小摊贩自信满满:“您就请好儿吧!”

    寥寥几下一个栩栩如生“龙小七”跃入眼前,龙小七接过仔细端详,虽然五官表达有限,可是确实一眼便看得出是自己,他满意夸赞:“先生好手艺!”说完“先生”二字,他脑海中突然闪现孟决的身影,楼苏挚修长的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他才回过神来,他謦欬两声:

    “这位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公子付钱!”

    楼苏挚不自觉被他逗笑,乖乖付钱。

    “那里有糖葫芦!我们去吃吧!”龙小七拉着楼苏挚又去挑选了几串糖葫芦。

    花灯、丝绸布匹、烧饼小吃......龙小七几乎是每样都来了一遍,楼苏挚看着他活力满满的样子自己也欢脱了些许。

    他们走到前面,看到一处搭好的戏台子,可以边饮茶下棋边听书,龙小七想坐下歇歇脚,便跟着楼苏挚走了过去。

    “客官请”茶馆伙计拿着一把蒲扇递给龙小七。

    “甚是别致!”龙小七新奇的很,他指了指:“萃香银针一壶。”

    伙计鞠躬:“得嘞,二位客官稍等!”说罢,他唤其他伙计送了些茶歇小吃。

    “咔”说书先生案板一响:“要说前东陆王南宫胤,可谓是救国英雄!两千年前,天下分四国也,分别是东陆、西岳、南辰川部、北疆大地,西岳是四国分庭抗礼最有实力的那方,原本四国通力合作、和平共处,但自从这西岳新君姜善登基,他的□□也拉开了帷幕......”

    龙小七耳朵敏感,听到“东陆”二字,他瞪大双眼:“苏挚,两千年前人间还真有东陆国?”

    楼苏挚点点头,兴致不高:“嗯,两千年前东陆王南宫胤统一四国割据势力,成立了今天的越镶国,其实他本是西岳三支最强军队的大将军之一,他是专门驻守东陆的那支,当时西岳最强大,西岳王姜善的□□苛税让百姓生活苦不堪言,南宫胤才决定起兵谋反......”

    龙小七好奇:“和孟决的东陆山......可有关系?”

    楼苏挚点点头又摇摇头:“东陆山本存在,一直就叫作东陆山,那东陆国也是跟着这山起的名儿......所以,也不算完全有关系,但是东陆山在当时确实是属于东陆国的......”

    也是,那东陆山上住着他这样一位上神只有他们才知道,凡人即便去登高也进不了东陆结界,人与神本也互不相干。

    龙小七不禁嗤笑自己神经过敏,他对“东陆”也太敏感了,人间自有人间的英雄,和他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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