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学的很快,比昀想象中还要快,他技术方面的存货五天就被澄掏空了。即使天赋异禀,也不该学这么快的。

    “天才是这样的。”

    工作台旁,澄仰着脑袋,尾巴翘到了天上。而后她在昀久久的注视中败下阵来,挠挠脸蛋,讪讪一笑,“那些东西一看就会了,但不是说有多简单,只是觉得似曾相识,好像思考过,这样的感觉一出现,我立刻就有了思路。”

    昀了然,“人类接受信息是通过感官转化为电信号到达大脑中的神经元。每一个神经元接收到电信号后,会通过突触连接其他神经元,然后传播电信号。一个个活动的神经元互相传导信号,并开始形成了神经通路。记忆模块只是储存记忆罢了,你建立的逻辑体系,思维方式依旧在,只是需要通过再次思考来唤醒。”

    澄兴奋道:“我明白了!我学习思考时会在大脑中塑造神经通路,将不同神经节点连接在一起。而那些都还在我的大脑中。”

    昀点点头,看着工作台上堆压的资料出神。

    “一会儿和我去个地方。”

    “我动力模块还没换。”澄疑惑。

    “勉强够用。”昀从合金箱底下抽出一张旧布,如裹尸一般把澄缠了起来,只露出眼睛和鼻子。

    “你干什么!”布被澄的动作挣扎出许多形状,却没有开裂。

    “高强度纤维材料,可不便宜,别给我弄坏了。”昀在她身上拍了几下,澄瞬间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他睨着澄愤怒的大眼睛,淡淡地说,“省点电,带你去拿点东西。”

    他在墙上按了几下,伴随着海风吹过铁锈般的摩擦声,头顶的门开了,星光溜入基地。昀用胳膊夹着澄,沿着台阶大步而上,拿绳子把她捆在摩托后座。

    车开了。澄百无聊赖地看着夜空,刚开始星空极美,星星很多,慢慢的变少了,看来是到了光污染严重的地方。

    车停了。昀背上她,说,“一会儿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哦。”澄不可置否。

    “先把前面的监控入侵了。”

    “看不见。”澄视野中只有昀淡白色的短发。闻言,昀举起她,视野立刻开阔,是一栋大别墅。

    “好了。”

    昀背着她,往前走了段距离,蹲下,把她放在地上,蹑手蹑脚的离开,澄听到几次刀入肉的声音,然后昀回来,再次背上她,低声说,“前面有个战斗机器人,解决掉。”

    “没电。”澄翻了个白眼。

    “骗谁呢?”昀冷冷地说,“你的身体,我比你更了解。”

    “你刚才控制我的手法出bug了,快解开,不然我就没电。”澄图穷匕见。

    “不行。”

    “为什么?我又不会故意坏你事。”

    “这种事,你少参与。”

    “好啊,那我不参与,你自己解决吧。”澄眼神狡黠。

    “嗯,我下次自己来。”昀背上她朝外走去。

    澄不乐意了,“你下次来,安保肯定更严格。”昀脚步一顿,澄趁热打铁,“反正以后我肯定会参与这样的事件,不如早点接触。”

    “我看你就是太无聊了。”昀摇摇头,“这种事情没你想的好玩。”

    “躺了三年,我现在看什么都好玩。”

    昀沉默一会儿,解开对她的限制。澄从布里出来,伸伸懒腰,揉揉肩膀,很快又瘫软到地上。

    “做什么?”澄对昀怒目而视。

    “省点电,一会儿有用。”昀背着她,双手抬着她的大腿,觉得没刚才那样方便,他淡淡地说,“你脖子以上现在能随便用了,完成任务后,我给你全解开。”

    “混蛋。”澄愤怒地皱起鼻头,张嘴死死咬住他的后颈,但她只是外强中干,没敢太用力气,害怕昀反悔打道回府了。所以昀只感到微微疼痛,更多的是温湿,澄气呼呼的喘着气,那湿气打在他的脖子,让他有些不习惯,嗓子莫名发干,声音随之沙哑,“解决掉那个机器人。”

    澄小嘴依旧噙着他的后颈,残存怒气的眼睛极快地朝机器人一瞥,密密麻麻的银色代码布满她的眼珠。三秒后,机器人扑通一声倒在了别墅花园的草丛中。两人穿过花园,到了大门前,澄很快就解开了密码,两人顺利进入屋内。

    房屋沙发上坐着一个中年人,听到开门声,扭过头来,却见到一柄刀,然后立刻失去了意识。澄瞥了一眼尸体,问,“他是我们的目标吗?”

    “大概是目标的儿子。”

    “他犯过什么错?”澄好奇地问。

    “不知道。”

    “那杀他做什么?”澄眨眨眼,说,“打晕就好了。”

    “不会因为我把你唤醒了,是你见到的第一个人,你就觉得我是什么好人吧?”昀把她放在沙发上,声音冷淡,“这次我们做的不是正义的事,我们还会做很多不正义的事。”

    “什么是正义?”

    她的眼神清澈纯粹,昀看着看着就笑了,“也是,你还什么都不懂呢。”他边说边揉澄的脑袋,“这世界上的正义已经死了。我们是坏人,要做坏事。”

    “嗯。”澄点点头,期待的问,“那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昀解开对她的限制,“一起上楼取点东西。”

    澄在屋内转悠一圈,很快破解了屋内的安保系统,两人大摇大摆地走上三楼,推开卧室门,里面有个老人在沉眠。在昀的示意下,澄打了那人两巴掌,老人睁开眼,看到昀后,挣扎想反抗,却被昀死死按住。

    “昀?”老人厉声问,“你想做什么?”

    “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那属于黑潮,不属于你。”

    昀冷笑一声,“难道我不是黑潮的继承人吗?”

    “我不认可。”

    “不需要你认可。”昀拿出刀来,往老人脖子上一放,老人依旧不肯说,于是他用刀在老人身上划开密密麻麻的伤口,大概是第500道伤口,老人终于无法忍受。也有可能是800道,伤口堆叠在一起,已经数不清楚了。

    “杀了我!”老人沙哑的怒喊,只是他早已喊叫累了,所以那怒喊极为无力。

    “东西在哪?”昀嘴上问着,手也丝毫不停歇,老人身上的伤口很快又多了几道。昀心狠手辣,与曾经判若两人,坚持许久的老人这时流下泪来,他认识到自己无法在这样的昀手中保守住秘密,他低垂着头,认命一般无力地说,“书桌。”

    昀拽着他的衣领把他提起来扔到地上,老人颤抖地在地上匍匐,从书桌的暗格中颤颤巍巍地拿出一个盒子,盒子里是一个芯片。昀把芯片往老人脖子上一插,无事发生。

    “看来没问题。”昀把芯片插入澄脖子,澄眼中立刻银光大盛。

    “里面是什么?”

    “很多...技术。”

    “那是了。”昀拍拍老人的肩膀,朝澄看了看,澄心领神会,手贴上老人头顶,老人脑袋立刻冒出火花,然后倒在了地上。

    “你杀人了,什么感觉?”昀深深凝视澄。

    “好玩。”澄开心的笑了,她咧着嘴角,那表情像一个还没建立善恶观的孩童好奇地捏死蚂蚁时那样。昀也笑了,他笑着说,“内城人见到银这样,一定会疯掉。”

    “为什么?”澄歪着头看向他。

    “银死后,他们神话了银。他们说银是由糖果,香料,和美好的东西做成的。银这样完美的人,怎么会开心地杀人呢?”

    “哪里有糖果,香料。”澄打量自己的身体,疑惑地问,“内城人都是傻子?”

    “不,他们都是天才。”昀说,“内城觉得糖果,香料这些古老的事物很神圣美好。才以此赞美银,他们说这叫诗歌,我这种粗俗的外城人是不理解诗歌那么抽象的鬼东西有什么美好的。”

    “那你也觉得杀人不美好?”澄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昀。昀摇摇头,“虚伪的内城佬觉得杀人不美好,但他们杀死了最多的人。他们杀人不见血,也就不觉得自己做过什么坏事了。”

    “嗯。”澄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其实我更喜欢现在的你,冒险,无所畏惧。”

    “诶?”澄脸一红,像是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似的,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你难得夸我。”

    “因为你证明了自己是一个可靠的伙伴。”昀朝她伸出手,“我们一起折腾这个世界吧。”

    我们一起折腾这个世界。我们...一起。我们...

    澄歪着头,嘟囔几遍。很快,她的眼睛亮起来了,她上前紧紧握住昀的手,欣喜地说,“我们一起!一言为定!”她欢呼雀跃,一边重复地念叨着昀刚才的话,一边拉着昀的手蹦蹦跳跳,很快就耗尽电力躺在地上。

    昀哑然。这可真好糊弄,星和银可不会因为几句好话这么开心。不过,对她而言,这也算是第一次得到别人认可。昀想起自己第一次被老爹认可时,也是如此开心。

    所有事,都是第一次吗?看来对她的策略可以稍微变一变。昀一边想着,一边走上前背起她,下楼往摩托车方向走去。走到花园时,澄余光中瞥见了娇嫩的玫瑰,便让他停下,“不是说外城没花朵吗?”

    “这不是纯粹的外城,这是外城里的内城。”

    “有纯粹的外城吗?”澄问。

    “被压榨到一点剩余价值都没有的地方,就是纯粹的外城。那里的人,完全被当作商品,他们的一切不属于自己,连身体都被随意买卖。”

    眼前的花园祥和宁静,鲜花娇嫩可人,澄心底却升起一阵寒意,“那岂不是即使掀翻内城,也还会有新的内城?”

    “是这样的。”

    “那你想做的那些有什么意义?”

    “黑潮在的时候,外城还是有花朵的。现在几乎没有了。”昀严肃地说,“所有事物都是要靠自己争取的。”

    “你想争取什么?”

    “至少让花朵开满外城。”昀神秘一笑,“等尘埃落定,你就知道我争取到什么了。”

    切,故弄玄虚。澄朝鲜花嘟嘟小嘴,“诺,给我摘一朵。”

    昀点点头,把澄放在地上,走去摘下一朵不知名的红花,回来弯着腰把花别在她的头发上。澄躺在地上,气鼓鼓地瞪着他,“你不觉得地上脏吗?”

    “泥土脏,但花还是很漂亮。”昀说,“地上脏,你不脏。”

    澄喜笑颜开,昀正要背她,她用所剩不多的电力推开他的手。

    “怎么了?”昀疑惑地看着她。

    “抱我。”澄微微扬起头颅。

    昀照做了,他轻柔地抱着她,澄的银发很长,垂下时几乎要触及地面,像银色的月光倾在地上。

    “你抱我,我很开心。”

    “嗯。”

    “让你抱我的原因,你可明白?”

    “背着不舒服?”

    “或许吧。”

    两人一时无言,快走到车旁时,澄突然问,“这具身体很喜欢你,是星还是银?”

    “我在你脑中植入了喜欢我的程序。”昀说。

    “果然如此,说我丑都是在pua,你肯定是觊觎我的身体!”澄突兀的大声叫喊,横亘两人之间的寂静瞬间被打破,“我都不敢想我沉睡的时候,你做过些什么!”

    澄像麻雀般叽叽喳喳地叫喊了一路。到了路边,昀把她往摩托车上一扔,烦躁地说,“消停点。”

    澄立刻哑火。

    昀拿出绳子,澄泪眼汪汪地望着他,“能不能别把我绑车上。”

    那神情极为可怜,像被迫蒙受天大的冤屈般。昀心中一沉。也是,就算再单纯,她一个没有记忆的人,面对陌生的环境和人,怎么会有真正的安全感呢?

    昀的声音温柔了一些,他努力做出和蔼的表情,认真解释道,“不绑着会摔下去的。”

    “我有办法!”

    困难像弹簧,你弱它就强。把困难替换为昀澄,那这句话用来形容澄和昀近日的相处模式就再合适不过。这一幕一如往常,昀只是稍微和蔼了一些,澄立刻就蹬鼻子上脸了,她眉毛飞扬,嘻嘻一笑,“把我绑你身上!”

    昀乖乖照做了,他把澄绑在自己后背,发动了车。天上的星星逐渐变多了,澄的脸紧贴着他的后背,心想,爱是最复杂的代码,极少有人勘破,昀不可能有那么高超的技术,要不要戳穿他。

    风很凉,仿佛是从遥远的河面吹来的。昀稍稍耸起肩,顶着那股风。澄靠着他的背,聆听风声从耳边掠过。

    久居沉寂在身体的情感如风一般漂浮而上,很快又随着记忆一同返回其原来生息的意识领域的黑暗边缘。

    澄今夜的确想起了什么,可能事关重大,可能琐碎无谓,但现在全然无从记起。她知道,那些记忆早已远去,或有许多似曾相识,但永远不会真正想起。

    回忆不住在身体里。身体残留的,只有感受。可能她无比期待经历的一切,正是这具身体早和昀经历过,还极度渴求再次体验的。

    澄缓缓闭上眼睛。一只耳朵聆听风声,一只耳朵紧贴昀,谛听他的心跳。很快她从风声和心跳声中得出了答案——她是澄,不是星,也不是银。他们的过去,与她无关。自己把他当伙伴就好,不要听信身体的怂恿。

    风声越来越大了,不知为何,昀比来时骑的速度快很多。澄的长发随风飞舞,她迎着风喊道,“绑紧一点,我怕被你摔下去!”

    昀紧了紧绳,顿时感受到背后的柔软,还有柔软下那颗剧烈跳动的心脏。他说,“别害怕,我车技很稳。”

    “我理解你想把我牢牢绑在你身上的心情,我也很乐意如此。”澄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可你绑的太紧了。”

    “抱歉。”昀立刻松开了些,“我只是不想你摔下去。”

    剧烈喘息几次后,澄发觉自己的脸微微发烫。今天是她第一次出门,她满脑空白地苏醒后,还未找到存在的意义。她到底是谁?活着要做什么?以后会怎么样?每天昀不在的时候,她就常常想这些问题,但想不出个答案。

    她总觉得自己仿佛一个独立在世界之外的多余之物,她找不到自己和世界的关联之处,那感觉澄难以理解,大概找回记忆才能早日领悟。不过昀说虽然他很愿意帮忙,可她的记忆大概是找不回来了。

    那她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她问过昀,昀解释说她是希望什么什么的,她完全无法理解。

    直到今晚昀说:我们一起折腾这个世界吧。她似乎才有了与这世界的一种关联。但话语总是虚浮的,那关联还不够深刻,她觉得自己像失明的人一样茫然无助,本能地想抓住些什么。于是她用尽最后一丝电力,牢牢抱住昀的腰。

    “没有动力源,中央处理器无法协助处理机械的电信号,皮肤下那些精密机械不动弹,就会卡死行动。”澄感受着昀的温度,说,“这比绳子更结实可靠,抱住你,我就不会被摔下去了。”

    “聪明。”昀赞叹道。

    澄嘻嘻一笑,问,“下次什么时候出任务?”

    “五天后。”

    “那这几天岂不是很无聊?”澄大失所望。

    “芯片里是黑潮几乎所有技术,你这几天学学怎么入侵别人大脑。”感受到澄的不情愿,昀补充道,“下次任务要用。”

    “得令!”澄立刻有了干劲。

    茫茫的银河悬在眼前,仿佛要以它那银亮的身体拥抱夜色苍茫的大地。缀满银河的星辰,耀光点点,清晰可见,连一朵朵光亮的云彩,看起来也像粒粒银砂。

    摩托车上的两道小小身影,从地面上映入了这样的银河。

    停在基地上方的售货机旁边,昀下了车,发现澄抱得极紧,像个树懒一般挂在他身上,怎么也摘不下来。

    以这个姿势,昀艰难地捡起硬币,进入基地。直直站立在工作台旁,为澄充电。

    “当时没考虑这么多。”澄庆幸还好自己是在昀背后,昀看不见她满脸的羞红。

    背后的柔软让昀久违地想起了软乎乎的床,他不由打了个哈欠,说,“这没什么的。还有,今天任务完成的很好。”

    说完,昀闭上了眼,沉默下去。

    澄双手搂着昀结实的腰,脸紧贴宽阔的后背,他沉稳的心跳声在寂静的夜晚显得很响。澄脸上的红一会儿消失,一会儿又悄然浮现。

    “喂,喂喂,说点什么呀!”

    “说什么?”

    “什么都行,难道你这样能睡着?”

    “你提醒了我。”

    “提醒?嗯,果然你...啊!你干嘛!”

    昀把手往后一探,即使看不见,依然熟练地摘下了充电设备。他转过身,将其放在工作台上。不一会儿,望着手中崭新的长长的充电器,昀满意地点点头,将其插回去原本的地方。

    “嘶!呜...”澄身子一颤,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低吟,脸上红晕更甚。

    “我把充电底座加了集线,这样你近期充电的时候就可以在工作台附近活动了。”

    说罢,他抽出几块铁板,三下五除二把躺椅改造成了床,而后侧躺到其上。

    “这样就能睡着了。”

    “床是钢铁的。”

    “不舒服?”

    “不,我的意思是,你和床的材料,完全一样。”

    “钢铁那种破烂金属早没人用在身上了。”

    澄轻轻哼了一声,由于脸紧贴着他的后背,哼声时脸颊的微小颤动也被昀清晰感知。

    “怎么了?”

    “没什么,快些睡吧。”

    万籁俱寂,只听得到沉沉的心跳,稳稳的呼吸。

    地下住所暗淡无光,澄望着空无一物的黑暗,满目皆是刚才所见的,从天上哗啦一声,倾泻在二人身上的银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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