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少年名叫郑清,家住五杏村,与李心月其实早年就见过,两人虽然不在一处长大,没有说过话,但是郑清对李心月却一直心生情愫,只是苦于家贫,没有机会开口。

    就在今年正月初八日,郑清突然听说村里臭名远扬的财主苟大贵又娶了一个姨娘,才十五岁,说是李家村的人,长得很是漂亮,说话就要进门了。要说李家村长得漂亮的姑娘,别人他不知道,李心月却是头一个当先。而且,李心月的年龄好像正是十五岁,这下可把他急坏了,连忙跑到苟家去。

    到苟家时,大宅门外已经围了一堆人,府门口的小厮正在放鞭炮,“噼里啪啦”响个不住。他匆匆忙忙挤进人群,正好看见新姨娘下轿进门。尽管新姨娘穿着喜服、盖着红盖头,可是那走路的身形与步伐分明就是李心月。

    不,不可能,李心月不可能嫁给这姓苟的老头,一定不是她。

    可是,李心月的影子几乎都已经刻在了他的脑子里,只消一眼,他就能在人群里将她找出来。

    这个新姨娘,就是李心月!

    不!

    郑清慌了。

    他拼命在心中安慰自己,说不定这只是一个走路和李心月很像的人,说不定就是一个巧合。他想,只要自己去李家村看一看,若那办喜事的不是李心月家,或者说,他运气好能在村口看见李心月,那么一切不就迎刃而解了?

    慌乱中,他不顾寒风刺骨,一口气跑到李家村村口。

    尽管是大过年,可李家村却显得冷冷清清,看不出像是有哪家办喜事的样子。到了村口的大树下,看见刘媒婆的姑娘李贵儿打扮得花枝招展在外头荡秋千,也有几个孩子在点炮竹玩耍,却唯独不见李心月。

    他心里十分着急,又不能明目张胆找人打听,只能像个傻子一样在村口守到了天黑,直到四人都散去,他才失魂落魄返回家中。回到家,他娘问他怎么不吃饭,他也不理会,倒头就睡。

    第二天天不亮,他又照旧去村口盼守,就这样一连守了三天,却始终没有见到李心月。耐不住焦急,他又去松木林里等了两天。结果,依然连影子也没有。他实在心慌,在家里坐立不安,好不容易到了十五那日,听说六子从苟家回来了,他赶紧花上十几个钱打了点酒,提上吃食去六子家拜访。

    六子是郑清打小玩得不错的好友,父母都是苟财主的奴仆,六子也在八岁进了府,先是做的扫地奴才,后来在后院打杂。

    两个好友许久不见,聊了许多往事。酒喝到一半,郑清便作无意试探道,“听说你们老爷前不久新娶了一个姨娘,刚及笄,是不是真的?长得怎么样,叫什么名字?”

    六子听了,笑道:“姨娘的名字,我们哪能知道,不过是搬东西进院,偶尔听四奶奶提过一二句,好像说是李家村的,叫什么星,还是月,反正是被她爹爹卖过来,十两银子捡的便宜。不过,长得倒是很不错,进门那天我蹲在地上偷看了一眼,模样比满府的丫头夫人都好看,眼睛大大的,脸蛋白白的……”

    郑清听到这里,差点把碗打翻,脸都白了,半天也回不过神来。

    他拼命控制住慌乱的情绪,装着喝醉了酒的模样,扶着额头道:“李家村的姑娘也不少,我也见过几个,不过,刚及笄的好像不多,怎么就被你们老爷看上了?”

    六子叹了一口气,摇头道:“快别说了,合该她命不好,虽然是个姨娘,吃穿还不如我们,也真是可怜。”

    郑清惊道,“这是什么个缘故?”

    “哎,我们也是听二门内的丫头传的话,我告诉你,你可别说出去。你说我们老爷都六十五了,行起事来真不是个人样,听说,她进来当晚就被老爷给……那个了,丫头们大半夜的,还听见哭叫呢,实在可怜。过了两天,老爷还要她,她就不肯了,哭着说要回家,还不愿吃饭,被老爷和四奶奶打了一顿,关进了柴房里。如今里边消息都锁着,是什么情形我们也不知道了。”

    六子的话,让郑清几乎全身颤抖,他究竟后来是怎么喝醉的,又是怎么离开的六子家,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他满脑子都是六子的话,一闭上眼睛就是李心月哭泣的样子,他想立即冲到苟家去把李心月救出来,想立即揍那老混蛋一顿!

    后来,他也的确这么做了。只是他没有成功,反而被苟家门口那条大黄狗给挡了回来,还叫人家小厮教训了一顿。

    也就在那个时候,村子里开始有传言,说他与苟家的七姨娘有私情,还妄想去府里幽会云云,老母亲一怒之下,将他禁足家中,也使得他一病病了半个月。

    六子听说之后,跑来探望他,见他病得形销骨立,方才知道谣言是假,情意是真。几天后,六子又急急跑来告诉了他一个震惊的消息,那就是一直被苟家关起来的李心月,已经没了。

    听到这个消息,郑清的心像是被人突然用尖刀狠狠刺穿,“鲜血直流”却感觉不到疼痛。他异常平静,没有发狂,也没有哭泣,只是重复地说着“我早就知道了,我早就知道了”。然后,趁六子和母亲出门谈话之时,他找了一条绳子,将自己挂到了梁上!

    他早就知道,苟家是个有进无出的地方;他早就知道,李心月可能会死在里面;他早就知道,他们根本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他早就知道,他们都躲不过这可怕的“世界”。

    听说,李心月在最后的几天里,已经喝不进水,人也瘦脱了形,昏昏沉沉,呢喃着只说要回家。到了二月初八那天,一个丫头去抱柴,发现她已经死去,死的时候眼睛睁得大大的,把丫头吓得魂不附体。苟家赶紧请师婆来作法,弄了三天,直到第四天下午,才派三儿去李家报信。

    即便如此,他们还怕她死后不宁,连棺材也不许抬进墓地,只是叫几个胆大的下人抬进后山,随便找个地方埋起来。要不是有六子帮忙打探,郑清甚至都不会知道,这可怜的女孩葬在了这里。

    ……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王八蛋,畜生,世界上居然有这样可恶的混蛋!好端端的一个人,被这样折磨死,他们还是人吗?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大哥,我们去把他拿了,送官法办!不,不送官,直接将他砍碎,大缷八块,让他一命还一命!”

    夏子信听得怒发冲冠,在原地跳来跳去,连手也气抖了。

    慕景白立了三支箭在李心月坟前,他一向柔和的脸上,此时充满了愤怒与冷意。

    郑清回忆着如此种种,双眼通红,“都是我没用,是我没能让她知道我的心意,也没能将她救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人害死。”

    夏子信叫道,“那个王八蛋草菅人命,难道就不怕别人知道,去告官吗?”

    郑清抹了一把眼泪,摇头道:“苟家与上四村的王家,在这一带有权有势,两家又是姻亲,别说告官了,怕是当官的见了他,还要客客气气。”

    “为什么?难道他是‘天王老子’,连我大涼的国法也拿他不得?”

    郑清苦笑道:“还不是因为王家在宫里有一个当差的老爷。那位老爷名声赫赫,听说是个不得了的人物,莫说是府官,怕是公侯王爷来了,也要给他三分颜面。”

    “宫里当差的?呸,那不就是一个死太监吗,什么老爷!你说,到底是哪个太监这么胆大,竟敢纵容族人行此恶事,你告诉本世子,本世子明日就进宫,让皇爷爷砍了他!”

    郑清听了,却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夏子信急道:“你是不知道,还是不敢说?”

    郑清道:“既不知道,也不敢说,而且我们只是普通百姓,哪里敢去打听宫中之事?只听闻他权势很大,每年他赏到王家的东西,据说都是皇上赏的,王家老爷每次都是跪着出来接礼。”

    夏子信实在气不过,“既然不知道他是谁,为什么你们还要怕他们?”

    慕景白转身道:“正因为不知道,所以才不敢招惹。”

    郑清无奈地点了点头。

    夏子信气得一拳打在树上,“王八蛋,真是可恨!既然不知道他是谁,那小爷就先去宰了那姓‘狗’的,我就不信,凭小爷的身份,还动不了他!郑大哥,你赶快带路,带我们去那‘狗东西’家,小爷实在是一刻也忍不了!”

    慕景白知道夏子信是个不能忍的主儿,生怕他闹出什么事来,忙道:“子信,你先冷静冷静。”

    “叫我怎么冷静,老子都想杀人了。大哥,你就说,你刚才听见郑大哥的话,你能冷静吗?”

    “当然不能!”

    慕景白手握成拳,他毕竟比夏子信懂得思考,“不过,我刚才听郑兄之言,心中总觉事情没那么简单。细想一下,李家出了这么大的事,一个女儿都没了,为何不见有人前来祭拜?既便他们不知道,到苟家问一问也不是难事,连郑大哥都能问得到,我不信李家人问不出来。”

    夏子信恍然一拍脑袋,“可不是?为什么只有郑大哥一个人记挂,心梦妹妹和她娘呢,作为亲人,她们为什么不来?难道,她们不知道吗?”

    慕景白道,“所以,我现在担心的反而是梦儿的安危,这件事也许还有别的隐情。梦儿的父亲能卖女收财,只怕并不会疼惜女儿,她姐姐已经没了,她可千万别出什么事才好。”

    夏子信忙道:“那还等什么,我们快去李家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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