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湖,云天水阁里,慕景白拿着一本书,静静地靠在小榻上,已经睡着了。林清秋和慕归燕蹑手蹑脚走进来,见他在小憩,便相互做了一个“嘘”的动作,然后,林清秋小心翼翼上前,将他手里的书拿出来。

    岂知,她刚将书拿到手里,慕景白忽从梦中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同时,他的眼角还有一滴眼泪流了出来。

    林清秋先是一慌,后又愣住,他怎么哭了?这是第二次,慕景白拉着她的手落泪,第一次是在《浮书楼》,这次,又不知他做了什么梦?

    难道,还是关于那个人的梦吗……

    是的,在慕景白的梦里,他又出现在了那一场狂风暴雨中,又看见了李心梦倒在血泊里,无助地向他伸出小手,哭喊着,慕大哥,慕大哥。

    慕景白努力伸手,想要拉住梦儿,可是他却听到了马蹄声,那该死的马车又向着李心梦冲了过去。

    慕大哥!

    梦儿,别怕,我来救你!他不能再让马车撞到李心梦,不能让这样的事再次发生,他一定可以,一定可以将她救下来。

    眼看挂着白绫的马车,越来越近,就要冲到李心梦面前,他挣扎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往前奔去,这一次,就算要死,也应该是他死。

    然后,他直直冲向了马车。

    砰,一声巨响后,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撞飞了出去,眼前也出现了一道光,在那道光线里,有一只小手,正向他伸过来。他微笑着,伸出手去,梦儿,梦儿,我总算可以为你而死。

    一滴眼泪,悄然滑落。

    林清秋长发如水,玉眸微漾,蹲在榻前,有些心疼地看着他,“慕大哥,慕景白?你怎么了?”

    慕归燕走到榻前,小嘴已经弯了下去,表情也有些悲伤,她伸手摇着慕景白的肩膀,哽咽道:“哥哥,你醒来,你醒来。你不要伤心,我不要哥哥伤心。”

    摇了两三下后,慕景白缓缓睁开了眼睛。他愣了一下,发现自己正躺在《云天水阁》的小榻上,面前是林清秋和慕归燕。

    他一时有些未反应过来,待见慕归燕眼泪汪汪看着他,这才清醒一些,连忙坐起来,问:“归燕,怎么了?”

    话未说完,起身之际,发现自己竟然握着林清秋的手,不觉愣了愣,僵硬地缓缓松开。林清秋急忙收回手,也站了起来。

    “哥哥,我答应过你,只要你在梦里哭了,我就一定会把你叫醒,不让你伤心。”慕归燕说着,抬手为慕景白擦眼泪。

    慕景白方才意识到了什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果然有些湿润,原来,他又做梦了。便道:“归燕真乖,多亏了你,哥哥才能从梦里醒来,谢谢你。不过,这次哥哥没有伤心,哥哥这次,是开心的眼泪。”

    “真的吗?”

    “真的。”慕景白说着,看了看归燕,又看了看林清秋。

    虽然,他还是没能抓住李心梦的手,可是,看着这一大一小两个人,就仿佛看见了小时候的李心梦和长大后的李心梦站在一起那般。想必,这就是梦儿在另一个世界给他带来的安慰,美好而梦幻。

    他缓了缓情绪,问:“你们什么时候进来的,我睡着了,竟一点儿也没有听见。”

    林清秋道:“我和归燕在玩游戏,走到这里,想看看你在干嘛,就进来了。”

    归燕也点了点头,破涕为笑道:“我们按颜色斗花名,今天说白色的花,姐姐说了好多,我也说了很多哦。”

    慕景白抚了抚慕归燕的头发,道:“真不错,一定是清秋姐姐教你的吧,这可比你到处拿泥巴乱扔,可好太多了。”

    说罢,忽见自己的书掉在地上,便要起身去捡。恰好林清秋也反应过来,书是她刚才弄掉的,也要伸手去捡,两人几乎是同时将书拿了起来。

    起身的瞬间,两人突然面对面,目光又不意经碰到了一起,面上都有些尴尬。林清秋忙垂下头,道:“咦,这是《诗经》?”

    慕景白见她好奇,便松了手,让她拿着。

    林清秋翻了翻,喜道:“这是第二卷《雅》,可巧,我有一本卷一《风》,近日无聊,才看完,正愁没有第二卷。”

    慕景白道:“你早说要看书,《浮书楼》里有的是,任你看。只不过,你别再烧了就行。”

    林清秋抬头道:“我烧书不也是为了救你吗?”

    说罢,又想起当天的翻船,似乎是自己闹出来的,便赶紧打住,转过话题道:“其实,我也不太看书,在家的时候也是挑着看,其余时候,就喜欢习武。倒是那天丫头们来,带了好些东西,也不知道她们从哪里找来一本《诗经》,也不拿个整册,只拿一卷,还是归燕翻了出来,让我教她,拿来打发时间。”

    “怎么,归燕也开始学习了?真是让人刮目相看。从前你汀枫哥哥天天守着书,叫你跟着学,你还不乐意,如今见了清秋姐姐,倒是变得懂事了许多。”

    “那当然!”慕归燕开心笑道,“姐姐可棒了,她还很聪明,我出的题一个也难不倒她。所以,我也要学习起来,这样才能不丢哥哥的面子呀。”

    “你这个小丫头,自己比不过,倒拿我的面子去丢,你把自己的面子留着做什么?”

    “先丢你的,再丢我的呗。”

    天真一言,逗得慕景白和林清秋都笑了起来。

    林清秋一面笑着,一面翻开书,见了《小雅·有杕之杜》一篇,便叫慕归燕过来,坐下道:“归燕,你来看,刚才咱们斗花名,倒把这个忘了。”

    慕归燕跑到她身边,问:“哪一个?”

    林清秋悉心道:“这个,‘有杕之杜,有睆其实’,咱们怎么把这‘杜梨’给忘了,前儿不是才开过?”

    “是呀,我们还去《百花亭》看了一回,怎么没想起来呢,真是两个‘大笨蛋’。”

    二人边说边笑,看得慕景白心里很是温暖。自从林清秋来了之后,这凤凰岛上多了许多欢乐,现在连归燕也这么喜欢她,恍惚看去,这样平凡而美好的场景,就像是一家人生活在一起那般。

    突然,慕归燕来了兴致,向林清秋道:“那我们继续玩吧,我先说,我认识一种白色的花,它的名字叫‘杜梨’。姐姐,该你了,说不出来,可是要叫我‘姑奶奶’的哟!”

    说罢,她一脸得意之色,觉得这次赢定了。

    慕景白刚刚还觉得心里温暖,一听二人斗花名的规则,是失败了要叫对方“姑奶奶”,笑容一下子僵住,下巴也快惊掉了。不消说,这定又是归燕的鬼主意。

    正想开口教训她,谁知,林清秋却应了‘战’,道:“我认识一种白色的花,它的名字叫‘棠梨’。换你了。”

    “啊?这么快就说出来了?姐姐,你借我的‘花’,偷我的‘梨’。那,那我说白梨花。”

    “不行,这个已经说过了。”

    “那……那我说白牡丹。”

    林清秋笑道:“白牡丹也说过了,还是你自己说的。归燕,你再好好想想吧,别忘了,在我的规则里,不只要叫对方‘姑奶奶’,还要打扫三天的《月影竹轩》。哎呀,竹叶那么多,掉得满地都是,你这小小的胳膊得扫到什么时候去。”

    她一边强调规则,一边故作归燕已输的语气,就是要看看这个小丫头如何应对。

    她说得自在,旁边的慕景白听了,可是愣住:怎么,这个规则竟然是林清秋定的?他原先还以为是归燕。天哪,这两个古灵精怪,怎么就……就凑到一块儿来了?

    想着想着,忽而又笑了。细细回想,这两人不但长得相似,连闯祸的本领也不分伯仲,横竖也算得是“天生一对”。

    话又说回来,若无她们这样开心的胡闹,自己原本那悲凉的人生,早就不知已变成了什么样?

    这里慕归燕听了林清秋的话,是真的着了急,她苦思冥想,满脑袋搜罗白色的花儿。难不成,向来全无败绩的她,今天要败在林清秋之下?不行不行,从来只有别人叫她“姑奶奶”,她还从没叫过别人“姑奶奶”呢。

    想一想,如果她真的叫了眼前这位姐姐为“清秋姑奶奶”——简直是又怂又丢脸,斐哥哥和枫哥哥知道,不将她笑死才怪!

    “不行!”慕归燕大急之下,不由拍了拍自己的小脑袋,跑到门外到处瞧,指望能看到些什么。

    林清秋笑道:“小归燕,你可要好好找一找,不然,就只能认输了哦。”

    “好姐姐,别催我,我那么小,你就容我一会儿吧。”

    林清秋看着她的样子,笑得眉眼弯弯,不想一转头,见慕景白正愣愣看着自己,不觉脸红了一瞬,连忙道:“慕大哥,要不然你接着睡,我就……”

    “你不必走,”慕景白站起来道,“一会儿归燕肯定还要来找你,就在这里喝杯茶吧。”

    说罢,请林清秋坐下,自己去倒茶。

    林清秋笑道:“慕大哥,不用了,其实我不渴。”

    可慕景白已倒了两盏先前泡好的温茶来,放在她手边的桌上。又道:“清秋,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陪着归燕,看得出来,她很喜欢你。你还是除了我以外,第一个能让她这么听话的人。”

    林清秋笑了笑,也不客气,道:“慕大哥,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我觉得她就像我的亲妹妹一样,一见面就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这真的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慕景白点了点头,他何尝不是也有这样的感觉。便道:“你不嫌她机灵古怪就好。归燕从小被我惯坏了,大家也都宠着她,所以,她有时候会做出一些出格的事、说出一些惊人的话来,还望你多多包涵。若是将来……将来你能一直这么陪着她,她一定会很开心的。”

    “只要你舍得,我一定陪着她,因为我也很喜欢她,她说话和我一样痛快,性格也像。就是和你,一点儿都不像。”林清秋端起茶来,轻轻饮了一口。

    慕景白叹道:“是啊,这丫头的性格不像我,也不像她姐姐,也不知是个什么缘故。”

    林清秋微微一惊,一口茶还没吞咽下去,差点呛着。“什么,归燕还有姐姐?他不是你的妹妹吗?”

    慕景白看了看外面,门外,早已不见了慕归燕的身影。方才开口,道:“虽然她不是我的亲妹妹,但是,她比我的命还要重要。因为,因为……”

    “因为她是李心梦的妹妹吗?”林清秋突然脱口而出。

    这下换慕景白惊讶了,神色微变看向她,“你怎么知道她是梦儿的妹妹?”

    “我……我猜的。”

    林清秋两手捧着茶盏,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又不自在地喝一口茶。不小心一抬头,见慕景白还在看着他,忙支支吾吾道:“你,你为什么这、这么看着我?”

    慕景白正色道:“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啊?这,这都被你看出来了?”林清秋说着,叹了一口气,知道瞒不过去,只好道:“好吧,我告诉你,其实那天在《浮书楼》,你晕倒之后,我……我就……”

    “你做什么了?”慕景白顿觉不妙,慌忙看着她,连吐息也不敢用力。

    这丫头,该不会,该不会是?

    他正想着,林清秋接下来的话,真是让他心跳也要停止了。只听她道:“你…你晕倒之后,我,我不知道怎么办,怕你死,还是,还是‘卧冰求鲤’了。”

    “什么?”

    “但是,”林清秋连忙道,“但是我没有脱衣服,也没有脱你的衣服,就是这样……抱、抱一抱而已。后来你暖和些了,还迷迷糊糊醒了一下,把我当成了李心梦,说了几十个‘对不起’,我劝了你半天,你才睡去。我又觉得冷,才去烧的火。”

    说完,她转过身去,长长吐出一口气,她终于不用再憋着这个秘密。同时,作为女儿家的脸,也丢光了。

    慕景白也没好到哪里去,虽然松了一口气,但一想到自己落到了一个小女子的手里,也不知有多么狼狈。便又干咳了一声,小声道:“这件事,你没告诉别人吧?”

    “我肯定不敢告诉别人,要不然,丢脸的是我自己。”林清秋的声音越说越小,尴尬得两手捧着茶盏,“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两大口。

    可是,她喝得急,不小心将几片茶叶也喝下了肚,其中一片叶子正好卡在喉咙里,咽不下也吐不出,又痒又不舒服,只好连连咳嗽。

    “怎么了?”慕景白忙问。

    “我,我卡着叶子了,咳咳咳咳!”

    慕景白大急,忙将自己的茶盏送上去,道:“快用水漱一漱口……”

    他话没说完,林清秋就抓住他的手,就着他的茶盏猛喝了一大口,方才将喉咙上的茶叶冲下去。

    “好点了吗,怎么样?”慕景白急问。

    林清秋正要回答,慕归燕恰好从外面跑进来,见了这场景,愣了一下,眨着眼睛问:“姐姐,你为什么要抢哥哥的茶喝?”

    “啊?不是的,是我的喉咙卡了,我……”

    “姐姐,你不用解释,我懂的哦。我不介意你和哥哥……嘻嘻。”慕归燕笑得好像什么都懂的样子。

    林清秋脸一红,也不想解释了,索性将茶盏放回慕景白手里,道,“算了,你的茶,还给你。”

    接着,又问慕归燕:“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你已经找到花了吗?”

    慕归燕笑道:“对,我找到了。姐姐,你听好了,我认识一种花,它的名字叫‘秋夜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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