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师进进出出,在景王殿下的安排下,给屋里的陆雪缘瞧病。

    这几日她时常听到医师和士兵私底下窃窃私语,无论是讨论她的身世,还是讲景王将这女子带在身边不成体统。

    他们刚打了一场胜仗,在魔域南部,阴山境内,与魔宗师的势力作战,虽然胜了,但景王依旧整日愁眉,因为阴山一战无非是个开场,魔宗师的主力军已经在仙京大获全胜,龙鼎都被打散了魂魄,秦熄怎能不愁?

    秦熄有半魔血统,却是龙鼎帝君内定的储君,由于这一层身份,反而使他的魔族血统对魔域有震慑作用,他们眼里的景王是多么风光霁月的人物,若有妻子,定是身份显赫之人,她陆雪缘是什么身份?也敢高攀景王殿下!

    当看到景王带一个凡人女子回来,还是个贱籍之女,众人嘴上不说,心里却十分不满,对陆雪缘的怨气更胜。私下里窃窃私语,“早知道景王这么不挑,我就让家里的女眷也去试试了。”

    陆雪缘躺在榻上,下巴以下被男子的玄色披风完全包裹住,脖子都没有露出来。摆满热香炉的屋子本就暖烘烘的,这下热得脸颊通红。

    可即便再热,她也不敢说什么,看着医师隔着一层丝绸为自己号脉,处处谨慎小心。毕竟这些都是景王殿下要求的。

    一个少年医师号脉完,恭恭敬敬地向秦熄作揖,看了眼榻上昏迷的瘦弱少女,“她的状况我从未见过,需要请我师父来吗?”

    秦熄的指间划过陆雪缘的脸,微微蹙眉。

    他知道,凡人三魂中,灵魂是最高洁的,也是独一无二的,而人魂是生命的支撑,法力是铠甲,也是握在手中的利刃。心魂是情感的容器,无心魂者无情,可是若有两个心魂,自古以来都是郁郁而终,相思成疾,下场凄惨。

    陆雪缘是心病,解铃还须系铃人,光靠医师是无用的。

    秦熄说:“罢了,你先回去吧。”

    少年医师躬身,随即提醒他:“殿下,我叫葛天一,这姑娘的状况,我会让师父登记在册的,哦,还有……她的身子还很虚弱,您还是节制点好。”

    秦熄:“……”

    人走后,一只苍白的手握住帷幔,陆雪缘从榻上支起身。

    不知睡了多久,却见秦熄一身银色轻甲,从木凳上起来,肩膀系的黑色披风随他步步摆动。

    陆雪缘抓了抓头顶。

    如今她魂魄里有两种心思意念,一个属于她自己,一个属于虞星连。这两种思想纠缠来去,令她难受的发疯。

    “秦熄……”陆雪缘被噎住了。

    她其实想问他,自己方才有没有说什么胡话,但她不能在秦熄面前露出破绽,更不能让他知道,自己有时会受虞星连的思想控制。

    如今屋里只剩他们两个,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白天跟黑夜没有区别。

    男人把少女从被窝里捞出来,自己也坐在榻上,抓起披风丢到一边,让她枕着自己的胸膛。

    没有披风遮羞,松松垮垮的淡蓝冰丝亵衣脱垂,干瘦的锁骨肩头全露了出来,挂脖的白色肚兜熨帖,中央若隐若现的玉线引起了男人的注意。

    他在她耳边吻了一下,随即双臂紧紧环住那纤细的腰肢,与他紧密相贴。

    感觉到有一个东西杵在身后,陆雪缘实在忍不住了,猛地握住他不安分的手,回头瞪了他一眼:“你故意的。”

    秦熄继续吻着她的脖子,“没有。”

    本来就热,他还在旁边起腻,陆雪缘都快气死了,抱怨道:“屋里那么多香炉,干嘛裹成粽子!”

    她明知故问,谁不知道,这男人心里在想什么。

    “秦熄,你说霁安殿下就是萧鹜,可是,他不是掉下桥了吗?”陆雪缘在秦熄怀里喃喃,“如果稻香城这个萧鹜是真的,那我在皇宫看到的是什么?”

    秦熄撑起半个身子,换了个让她舒服点的姿势,面对面压着她,将口中的忘忧芳烟递到陆雪缘嘴边,让她含住。

    “虞星连的话你也信,傻不傻?”秦熄说,“在京城救你的人就是萧鹜,他没有掉下桥,那是虞星连骗你的。掉下去的那只巨狼。”

    “可是我的狼……”陆雪缘低声哀求,“我要它。秦熄,它落到虞星连手里,一定会受委屈的。”

    袅袅白烟环绕着二人。

    陆雪缘仰面朝天,在秦熄的要求下吞云吐雾,视野中的他有种禁忌般的朦胧感。

    “这烟你在南湘城的时候没少抽吧?“男人的拇指揉-搓着少女的唇瓣,倾-身贴近耳-廓,“你是喜欢自己抽,还是我喂给你?”

    少女蓦然闭上眼睛。

    她实在受不了秦熄这样,每次她都会尾-椎发麻,腰-以下全是-软的,心慌得要跳出来了。

    秦熄说:“你法力尽失,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怎么救它?你要是不甘心,现在就可以回去试试,你打得过虞星连吗?”

    “打不过,”陆雪缘抓紧他的衣衫:“可是我不想死。”

    “有我在,你死不了。”

    秦熄捏住她的后颈,吻在那两片唇瓣上。呼吸间,二人分开,他的声线充满诱惑,“不要再恨我了。”

    陆雪缘搂住秦熄的脖子,呼吸交叠中逐渐沉沦,在他怀里融成一汪春水。

    她说:“那你以后不许再抛下我。”

    他轻轻嗯了一声。

    亲得兴起,一把抱起她,暧昧的温热在颈部环绕:“今天要不要换个地方?”

    “不要,秦熄,秦熄!”她一惊,“快放开我!”

    陆雪缘想骂他荒唐,又压抑不住好奇心。

    秦熄拿着她的手,放到要命的地方。

    像是摸到了烫手山芋,脑瓜子嗡嗡的,仿佛所有的感官都被弥漫整个屋子的石楠花味道掩盖。

    她心想:秦熄这狗男人,让我死吧!

    秦熄的行为一如既往的凶悍,陆雪缘被这样疯狂折腾,羞赧地扯出僵硬的笑。

    她忍着疼痛,语气带了几分讥讽:“据说,凶兽化人形,能够三四个时辰交.合不间断,恐怕景王殿下要落了下风。”

    他一边做,一边说:“你何时见过凶兽?”

    “穷奇。”陆雪缘说,“他和白凤凰那些事,我从头看到尾,怎么,魔尊之子,景王殿下,三界未来的帝君,莫非怂了?”

    头发被向后一拉,攥紧。

    “疼……”

    嘴被捂住,她自知说错话,只好消停。

    秦熄使出夺命连环枪,刺破红霞,最后掩阵息鼓。

    翻云覆雨过后,少女像猫儿一样,懒懒地缩在男人怀里。

    秦熄撩了撩她的碎发,随即道:“早点休息。”说罢,起身就要走。

    “秦熄,”陆雪缘脑子不清醒,“你去哪?”

    秦熄面色凝重,也不解释,直接道:“碧云轩有事。”

    陆雪缘揉揉险些错位的腰,披了件衣服,喝茶的瞬间,隐约听到门外有人窃窃私语。

    她投过窗,向外望去,看到了几个医师跟家丁躲在树下闲聊。

    “林兄,她真的是殿下的妻子吗?我看不像吧。”

    “据说她是个贱籍的凡人,身世很不清白,我本来还想讨好她的,后来想想,哪有正经人家的妻子白日宣淫,缠着殿下不放的,成何体统。”

    “那么瘦,一看就压不住福。葛兄,安了,景王将来殿下做了帝君,三界的美人任他挑选,到时候里面这位,连个仙娥都混不上。”

    陆雪缘面无表情,正要回去躺着,突然听到医师一句话。

    仿佛晴天霹雳,砸得她粉身碎骨——

    “今晚这是怎么了,碧云轩那么多人?”

    “嘘,小声点。你听说了吗?当年陆家少爷陆沉棠,根本没死!”

    “什么?!这可不兴乱说啊!!”

    “是真的。陆少爷被景王救了,一直隐姓埋名在魔域和凡间两头跑,给景王传递魔域情报,据说为了保护他的身份,景王让他挂名副城主,本该追随景王上阵杀敌的英雄,结果为了救屋里这女人,非跑到京城去送死,落到那魔宗师手里,恐怕凶多吉……”

    话没说完,门被踹开。

    陆雪缘小脸冷冰冰的,一身素白亵衣走出来。

    *

    碧云轩里好热闹,上千名玄龙卫云集于此把酒言欢,他们前些日刚在魔域南部打了场胜仗,男人们一个个红着脸谈天说地,亲如兄弟十分和谐。

    将军顾城宁置身其中衣冠楚楚地维持秩序,大伙也相当敬重他。然而这样的场面,令秦熄瞬间黑脸。

    秦熄健步如飞,夺过一个卫兵的酒杯,往地上一甩,道:“才打了一次胜仗,你们就飘了?如今外面什么战况,沉棠失踪,生死未卜,你们却在此打牌?!”

    只见萧鹜潇洒地摇着骰盅,映着玫红星光的狐狸眼眸有种勾人的魅惑,大摇大摆地走过去。

    “大哥,不要这么严肃嘛,他们平日都很辛苦呀。”萧鹜抓起秦熄的袖口,将他拽到觥筹交错的人群中,“来来来,给我大哥满上!”

    萧鹜不顾秦熄的黑脸,继续说:“有蛊雕和龙族两种血统就是不一样,训练的凡人都这么忠心,不像我……”

    秦熄推开萧鹜递过来的酒杯,招呼顾城宁过来。

    顾城宁摇了摇铃铛,碧云轩顿时静了下来。

    玄龙卫搬来宝座,秦熄支颐而坐:“城宁。”

    “臣在。”

    “明日你顶替陆沉棠,带着玄龙卫归入魔域。”

    顾城宁一愣,问道:“城主,这么快?”

    秦熄道:“九殿下攻占整个阴山,并且控制了荒渊,若要顺利踏平南洋大陆,需率领魔族精兵,将荒渊山上的凶兽降伏,与我们一同作战。”

    南洋大陆的植物全部是杂交体,极难攻克,人身闯入实在危险,只有以凶兽为坐骑,一人一兽的法力相互配合,才有希望。

    “南洋是虞星连的成魔重地,多年来都是虞氏军团管控,”秦熄望向顾城宁,眼神和声音冷得极具压迫感,“想拿到南洋兵符几乎不可能,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

    顾城宁一颤,拱手:“请殿下三思!降伏凶兽势必令军队元气大伤,到时候即使收编整个荒渊山,我们会损耗严重!”

    萧鹜支起二郎腿,高举酒壶,坐在桌子上,微醺着眼眸添油加醋,“顾将军,不要太担心,这些修士都是凡间的草包,能有三个活着出来就不错了,嘿嘿。”

    顾城宁脸色都变了,“萧太子,不要乱说……”

    萧鹜折扇一甩,开始嗑瓜子。

    “什么太子,本宫不管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都是你家主子的陪衬。”萧鹜似笑非笑,“对吧,大哥?”

    秦熄:“闭嘴。”

    顾城宁慌张地看着秦熄,却不敢和他对视,更无法面对在场的玄龙卫。

    秦熄走到人群中去,低沉着嗓音对玄龙卫说:“诸位可还记得当年在城主府的誓言,未战先怯岂是大丈夫所为。”

    玄龙卫们的脸上浮现出惶恐,然而那种视死如归的决心又无比坚定。

    顾城宁:“景王……”

    秦熄侧过半张脸,似乎在询问他是否怕了。

    掠过他的眼神,顾城宁登时跪下。

    话音一落,玄龙卫齐刷刷地全部下跪,端着酒杯一饮而尽,随即往地上狠狠一摔。

    霎那间,哗啦啦的碎渣散落一地,响成一片。

    “臣必誓死追随景王殿下!”

    萧鹜鼓掌笑道:“大哥,看到了吗?他们已经做出决定,就等着你发号示令了。”

    秦熄没有理他,继续吩咐众人。

    “顾城宁。”

    “在。”

    “你带两千玄龙卫去魔域与九殿下回合,会有魔兵团接应你们。剩下两千人,随我回仙京助冥王一臂之力。”

    顾城宁接旨:“明白。”

    说罢,秦熄命令大伙散了。

    只有萧鹜在坐在木桌上嗑瓜子。

    秦熄走过去,一把将萧鹜拽下来。害得他险些栽了跟头。

    萧鹜手持折扇敲敲脑袋,“他们都走了,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没事我回去睡觉了。”紧接着就要走。

    秦熄拦住他:“你还是回到虞星连身边去吧,我让沉棠假扮成你的样子去京城救雪缘,如今看来,他是落到了虞星连手里。”

    萧鹜抽出手来,哂笑道:“别别别,你知道虞星连手里那串佛珠还有个别名吗?”

    “什么?”

    “六亲不认。”萧鹜一把收了折扇,说,“发起疯来连亲娘都杀,我告诉你,我可打不过他,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秦熄掏出一盏明亮翡翠灯,灯芯处冒着淡淡的黄绿色轻烟,袅袅升起,最终几道轻烟中出现一缕完整的人魂。

    一双狐狸眼瞬间眯起,萧鹜满心欢喜地伸出手去握灯身,正欲谢恩,秦熄却突然收了回去。

    亲眼看着完整的人魂递到跟前,立即又被撤走,萧鹜顿时急了:“你耍我?”

    “本来想作为奖赏给你,现在看来你不需要了。”秦熄说,“既如此,我便将这人魂还给雪缘,你继续做你的鳏夫吧。”

    “不要不要,大哥,我错了,你原谅我吧!“萧鹜哀求,“我答应,我什么都答应,都听你的!”

    秦熄眼神冷冷的,张开套着黑扳指的手掌,翡翠灯再次出现。

    萧鹜松了口气,又问:“话说,陆沉棠还在魔宗师手里,你想好怎么和她说了吗……”

    下一刻,一阵飓风袭来,门扉“嘭——”地一声,破开了。

    萧鹜看了看秦熄,不明白陆雪缘为何如此气势汹汹闯进来,正想说几句,又被她的眼神瞪得失语了。

    秦熄疑狐地蹙眉,“雪缘,你……”

    “你骗我!”

    陆雪缘眼眸瞪得血红,一步一步走进屋,泪珠如断线珍珠,失去法力的她,整个人仿佛愤怒的小猫,柔弱,惹人怜,一举一动皆是不甘。

    她走到桌边,看着满桌的牌,吃食,酒水,端起一杯,嗤笑道:“我哥哥生死未卜,你竟有心思召集玄龙卫喝酒打牌!”

    萧鹜欲言又止,他本想说“你误会我大哥了”,又被陆雪缘的愤怒的目光烫得闭了嘴。

    “景王殿下,你戏演的真好,为了骗我,煞费苦心!”

    说罢,她转身踹开门,冒雨狂奔。

    萧鹜被噎住了,随即拍了秦熄一把:“愣着干嘛,追啊!”

    秦熄用“就你话多”的眼神狠狠瞪了萧鹜一眼,紧接着跑出去追陆雪缘。

    夜晚的树林黑压压一片,高耸入云的树干将猩红色的月光遮挡,少女拼命向树林深处跑,脚下杂草丛生,黑灯瞎火的,不知下一步踩到巨石,还是土坑。

    “雪缘!雪缘!”

    听到背后是他在喊她,陆雪缘心火却越烧越旺,跑得更快,更远。

    别过来,别过来,我不想看到你,不想再被你骗。

    假的,假的,都是假的!

    不要相信他,再也不要相信他,也不要喜欢他了,否则她就是猪!

    没有法力支撑,跑不动几步就开始喘,若现在催动体内的乌光,就会被秦熄发现,或者他的玄龙卫见到魔息,会全员出动,将她擒拿。

    忽然,脚下一滑。

    陆雪缘猛地一声尖叫,身体险些坠入深坑,手脚并用,抓住杂草,好不容易爬出来,竟看到那熟悉的影子向自己走来。

    相处这段时间,她对秦熄从头到脚都无比了解,就连影子都能看一眼就认出,可是对于这个男人的心之所想,她却一无所知。

    想到自己整日为哥哥忧心,时常被噩梦吓醒,整夜整夜都是陆沉棠被挖掉金丹,吊在水牢里被虐待的画面。她还在想,他还受过什么折磨,是自己不知道的,她想过很多种惨烈的场景,每想一次,就自责一分,这种自责纠缠着她,令她寝食难安。

    但她万万没想到,秦熄从一开始就在骗她,眼睁睁看着她忍着诛心的痛,陷入无尽的悔恨中消耗自己,却不肯告诉她真相!

    男人慢慢走近,见她崴了脚,根本无法爬起来。

    他冀图伸手将她拉起来,却被少女甩开。

    “别碰我!”

    少女的目光穿透黑夜,落在男人冷峻的脸上,她咬着唇,愤愤道:“你曾说,我哥比我命长,却当着我的面,让我亲眼看到那具假尸体,秦熄,耍我很好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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