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因山占地面积宽阔,若整个山从顶端劈开,与人魔交界线正好重合。后山激起阵阵妖风,这里看不见阳光,晦暗的夜色仿佛一脚踩空。

    魔息零星,悬浮在空中,许多山丘之下时不时穿出邪祟的嚎叫。如今趁着将士们在山前浴血奋战,后山的守卫军稀少,是个偷袭的好机会。

    幽池的水面泛起丝丝缕缕的热气,这气诡异与黑夜融合。

    一个身材瘦弱的人身穿魔兵铠甲,她伸出纤细的手臂,钢铁护腕中有一角白纱露出。

    雪白的尖下巴隐在头盔中,声线很细:“请问,九婴大人何在?”

    守卫道:“九婴大人在后山的幽池中沐浴,你是谁呀?”

    “我是九婴大人的婢女,来服侍他的。”

    说罢,少女走了进去。

    守卫闻到她所经之处残存的熏香,突然叫住她:“站住!”

    话音未落,一阵佩剑出鞘声响起,守卫当即倒下。

    一身魔兵铠甲的陆雪缘侧身,几滴血溅在光滑的剑刃上,身后之人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与她对视,正是秦熄。

    方才在缅因山脚下,陆雪缘抱走自己的小狼妖,让他在山脚守着。

    然而狼妖走后,就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变成了人形。看着自己的主人被秦熄带走了,狼妖牙齿呲起,咬得嘎吱响。

    陆雪缘蹲下掀开守卫后颈的军标,看到是九婴的图像,道:“后山是九婴在看守,硬闯不是办法。”

    既然虞星连能留九婴守后门,就说明他早有准备。毕竟坐骑与主人之间心魂相通,一个意念,一个眼神,就能知道对面发生了什么。

    秦熄半蹲在陆雪缘身旁,握着她的手从那军标上移开,说:“若想顺利从这里进去,就要阻止九婴与他的主人联络。”

    陆雪缘抬眼看他,“你有办法?”

    秦熄同样看着她,无言。

    *

    二人走进幽池区域。刺鼻的媚香氤氲,烟雾中出现一道光滑的玉背。墨丝缓缓垂下,没入池水,散开。

    陆雪缘低喃:“九婴……”

    这醉人的画面美不胜收,足以令三界千万女子都为之痴迷。

    “秦熄。”

    “……”

    “你也是男人,有件事我想问你。”

    “因为九婴?”

    陆雪缘继续道:“他那样伤害阿鲛,难道真能做到心里毫无波澜?”

    秦熄顿了顿,片刻后,无奈地笑了。

    “雪缘,有些话说的太明白,就不礼貌了吧,我相信九婴也是这么想的。”

    紧接着,秦熄从怀中掏出一颗青色的果子。

    陆雪缘问:“这是何物?”

    “九婴是妖兽,但他也是有弱点的。”秦熄说着,握紧陆雪缘的手,将此物的资料全部通过魂识传给她。

    这是果子,名叫魑魇果,在南洋采摘的。吃进腹中能激发人内心的恐惧,然后无限放大,最重要的是,它可以多次使用。

    陆雪缘瞳孔一震:“你们攻打南洋之时,掠夺了当地的植株?”

    秦熄颔首。

    “可是很多植株是有毒的,为何不销毁?!”陆雪缘看着秦熄,难以置信。

    “如今我们缴获的南洋植株被收在阴山仓库中,由小九来监管。”

    “你就这么信任九殿下?”陆雪缘说,“万一某天他性情大变,将这些植株散出去,那岂不是要三界大乱?”

    “雪缘,你无需忧心,没有我的命令,小九不会的。”

    “可是……”

    “没有可是。”秦熄说,“听话。”

    “……”

    陆雪缘不再过问,她接过魑魇果,与秦熄对视几秒,随即摇身一变,幻化成一名婢女。

    秦熄摇摇头:“普通的婢女,对九婴不会有什么吸引力。”

    陆雪缘说:“那我变成谁的样子?”

    “阿鲛。”

    秦熄说罢,将青色果子融入酒坛。

    *

    一柱香过后,少女蒙着面纱走到池边,为九婴递酒。

    只见九婴的眉心一撮红晕,青色长袍悬挂在树枝上。

    她坐到岩石边缘,举起酒坛:“九婴大人,奴婢来服侍您沐浴吧。”

    九婴已然微醺,回眸一看,竟然是一个蒙面少女。

    不知是不是池中水温过热,朦胧的雾气中仿佛能看到他眼角有泪光闪烁。

    看着浸泡在幽池中的九婴痛饮此酒,陆雪缘露出森然的笑容,因为她已经偷偷把魑魇果籽融入九婴的酒水。

    “这酒很是香醇呀。”九婴侧颜酡红,醉眼氤氲,他伸出洁白的手臂,“美人既然来了,为何不下来,与本王同乐?”

    她眼疾手快,避开他的手,攥住九婴的腕子,赔笑道:“喝了这杯酒,再乐也不迟!”

    九婴勾起唇角,这一勾足以令人倾倒。随即扬起酒杯,酒水如注灌入口中。

    “九婴大人好酒量!”她弯腰倒酒,然而就在九婴抬眸的那一刻,陆雪缘还是读出了他眼神中的复杂情绪。

    “你……”九婴伸手要去扯她的面纱,“戴着此物做甚,为何不敢以真容侍人?”

    少女后退躲闪,捂着下半张脸,嗓音尖细:“奴婢相貌丑陋,惶恐污了大人的眼目。”

    “无趣。”

    九婴嗤笑,摔碎了酒杯。

    少女痴痴望着他,“九婴大人,是奴婢的错。”

    话音一落,却见他一手握住邪种,另一只手的指头被他自己咬破。

    “九婴大人,您要做什么?”少女故作卑微地磕头,“请用奴婢的血!”

    九婴没有理她,也顾不得疼痛,抬手便在岩石上写下血淋淋的八个字:

    【鲛仙碎骨,梦断南洋】

    她捏紧了传音符,心中暗忖这果子威力如此之大,那与秦熄相连接的魂识还在源源不断的释放法力,“秦熄,这八个字,怎么那么眼熟……”

    秦熄:“你冷静点,继续观察他。”

    陆雪缘:“只要搞定他,我们就能上山了?”

    秦熄:“没错。”

    陆雪缘的目光再次落在九婴身上,将其当做围场的猎物。

    此刻的九婴已经饮了太多魑魇果籽浸泡的酒,整个人开始不受控制,摇摇晃晃,犹如一只沉迷酒池肉林亟待被捕杀的醉兽。

    陆雪缘心里不禁夸赞,这魑魇果当真是厉害,能将虞宗师的护法坐骑逼得如此失态。

    渐渐的,九婴开始失语。

    “阿鲛,阿鲛,你都已经死了,为何还要出现?!”

    陆雪缘一怔,有些难以置信。

    这么快就沦陷了吗?

    看着九婴软趴趴的模样,着实不像那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精力旺盛的浪荡公子,反而虚了很多。

    陆雪缘道:“你在叫谁?”

    “阿鲛……”

    只见九婴涕泪横流,在池水中扑腾,掀起巨大的水花,他疯狂地敲打自己的脑袋,目眦欲裂,嗓子都喊哑了。

    “阿鲛,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放过我吧,我把命赔给你好不好?!!!”

    陆雪缘眯起眼睛。

    她不明白九婴的行为。九婴这是怎么了,愧疚吗?

    妖兽也会愧疚?妖兽明明是没有心!

    眼前的九婴披头散发,满手鲜血去抓自己的头发,如此疯魔的模样,任谁也不会想到,此人就是那个容貌颠倒众生的绝世美男子。

    陆雪缘走上前,一脚踹过去给九婴爆了头,又撩去他眉弓的水珠,兰花指捏住鼻子,语气嘲讽。

    “唔,一身的血腥味,神仙哥哥,你怎么不去梳妆打扮呢?受伤了可就不是天下第一美了。”

    九婴被魇得七荤八素,瞳孔都散开了。他身体后缩,上气不接下气,已经分不清眼前是谁:“你走,走开!”

    “喂,神仙哥哥!”

    “闭嘴!”九婴拉扯头发,“闭嘴闭嘴闭嘴!”

    原来即便是妖兽,也害怕已故之人的报复。

    九婴是害怕阿鲛的,就像做了亏心事的人会经常做噩梦,每每想到阿鲛如何对待他,而他又是如何恩将仇报对待的阿鲛,他就无比害怕。

    只是平时里这些恐惧被压抑在心底,不易发觉,而魑魇果将这恐惧放大千倍万倍,纵使九婴再没心没肺,也会被压垮。

    妖兽天生不懂人间真情,然而当面对阿鲛的真情时,九婴的第一反应是害怕,他害怕这段他无法参透的情感,也害怕辜负这种情感的后果。

    陆雪缘微微一笑,心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突然,一股邪恶的念头涌上。

    她撕开面纱!

    “啊啊啊啊——!”

    九婴脊背都吓直了。

    这张阿鲛的面容更加激发了魑魇果的功效,让九婴崩溃!

    她的变幻术这般精进,都是托九婴的福,既然如此,合该以这样的方式回报他。

    “阿鲛,阿鲛——!”

    四面环石的幽池发出一阵惊恐的吼叫,若是门外的守卫还活着,一定会通禀魔宗师,告诉他,九婴护法被鬼附了。

    看着朝思暮想的“阿鲛”越来越近,九婴吓得浑身抽搐,为了壮胆,他一口一口酒灌进去,一边叫,一边躲。

    “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啊!阿鲛,阿鲛,我错了,饶了我吧,放过我吧,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杀你,都是虞星连那个老狗干的,我上了他的当,我没想要你死啊啊啊啊!!!”

    “阿鲛”痛哭流涕,声音空灵,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楠舟,你怎么能这么对我!我那么爱你,你却要杀我!我要报仇,我要报仇!!”

    说完,她张开嘴,变成了尖嘴獠牙的鲛人,扬言要吃掉九婴。

    从灵魂深处引爆的恐惧感,令九婴浑身法力倒流,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分裂出七颗头颅,最终身子瘫软下去,成为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趁着他法力倒流,“阿鲛”扑了上去,掣出蝴-蝶-刀,对着九婴头颅的大动脉狠狠扎了进去。

    刹那间,呲出一阵稀里哗啦的血花,溅射到少女的脸上,衣服也被染红一片。

    原本就误食了魑魇果,再加上醉酒,现在九婴法力倒流,只分裂出七颗头颅,另外两颗鼓出小包,卡在那里不上不下,宛如窒息。

    她瞅准时机,踢翻了角落里一坛蜜罐,抱起来就往九婴头上浇!

    浓稠的蜜液渗入创口,九婴口中发出痛苦的呜呜声。

    没有反抗之力的情况下,九婴眼看着自己的动脉被割断,而面前这张与阿鲛一模一样的脸,却是那么陌生,满满的阴狠!

    汩汩的鲜血从动脉中溢出,又与蜜液粘连,九婴瞪大了眼睛,盯着“阿鲛”,嘴唇又白又干裂:“你不是阿鲛,你到底是谁?”

    “阿鲛”幽幽地说:“你怎么知道,我不是阿鲛?”

    “真正的阿鲛不会这么对我,阿鲛她……她曾经很爱我。”九婴逐渐七窍出血,“哪怕她被拨掉全部的鳞片,眼泪苦干,也不忍心真的伤害我……”

    “阿鲛”面无表情地举起地上那坛酒,全部浇在九婴的伤口上,紧接着意念成诀,眼眸中的乌光从四面召唤出几条锁链。

    七颗头颅被铁链栓住,分别扯在一侧,拉得很紧,头颅处还有很深的刀疤,九婴艰难地喘着气,却不能动弹,因为一点点挣扎都会扯掉他的头。

    可是正因如此,心里的恐惧感被无限放大,伴随着九婴痛苦的惨叫,很快伤口外翻,皮肉都撕开,裂出几条大缝。

    “只可惜,你不值得被爱。”她冷冷地说:“阿鲛活着你不珍惜,如今死到临头,还这般惺惺作态给谁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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