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尾妖狐（八）
猩红的灵光映上那张煞白的俊脸，幽幽的鬼气弥漫在少女的视野。
见慕舟抱起一只幽灵，在怀里安慰，伸手在脚下玉盆中抓起一把狗粮，吹了声口哨，两只鬣狗屁颠屁颠过来吃。
他目光在两个少女身边转悠，轻轻哼了一声，态度傲慢：“狐妖夫人，不在九弟面前卖乖，反而跑到我这驷炎城来，故地重游？”
罗黛月跪得膝盖很痛，抬眸，发现慕舟盯着她鼓鼓的胸部，裙子没有盖住的尾巴，瞬间用狐裘毛挡住胸口，眉宇间染上一抹愠色。
“起来吧。”
慕舟玩够了幽灵，回到宝座上，目光落在桌上的榉木提梁盒，他问：“何物？”
陆雪缘指尖成诀，提梁盒开了。
一株血红的花映入眼帘，花瓣犹如龙爪蜷缩着，纤细柔软，娇艳欲滴，花蕊上还有几滴未干的血液，缓缓流淌。
陆雪缘道：“听闻四殿下功法精进，这血曼陀是南洋百花盛开时最绚烂的一朵，望殿下笑纳。”
慕舟不屑一顾，幽幽地盯着罗黛月，察觉到她手臂动脉缠着绷带。
血红色曼珠沙华需要精血浇灌，否则不会开花，而且供血者会耗损五成灵力，必须安心修养，十天半月才能恢复。
狐妖如此良善，这种事，大概不会让旁人来帮忙吧。
慕舟又看向陆雪缘，明知故问：“是谁的血？”
罗黛月坦然地说：“回殿下，是我。”
慕舟对陆雪缘道：“你是她的仆从吗？还是个断腿的，看来狐妖夫人选人真是不挑，就跟她选夫君一样，眼光毒辣，哈哈。”
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良久，狐妖浅浅微笑，道：“因为我傻。”
“傻？”慕舟倒了杯酒，推给罗黛月。
“四殿下，夫人失血过多，不宜饮酒。”陆雪缘说完，随即一只细嫩的手按在她的手上。
罗黛月微微侧眸，摇摇头，给了陆雪缘一个眼神，示意她不要跟慕舟起冲突。
“……”
陆雪缘闲得扣手指甲。
她实在看不惯慕舟这傲慢的模样，毕竟这货的大哥和表叔都曾追着自己跑，她自然不会被慕舟的气势震慑到，陆雪缘看慕舟装蒜，有种长嫂看小兔崽子的憋闷感，忍不住心里骂一句：虚张声势。
但是狐妖夫人的面子又得给，陆雪缘就更憋闷了。
只见罗黛月不敢拒绝慕舟的劝酒，堪堪接过，抬眸的间隙，恰好对上慕舟的目光。
慕舟明知这只狐妖消耗一半精血，用来浇灌曼珠沙华，竟然还让她喝酒。更何况，作为多年的酒徒，陆雪缘一眼就能看出罗黛月酒量极差，一杯下肚，就能昏迷。
陆雪缘发现罗黛月看了看自己，还是举起了玉觞，饮下去的瞬间，罗黛月禁闭双眼，这无助的神情，仿佛伤口浸泡在辣椒水里，陆雪缘攥紧拳头，心揪到了一起。
又望向慕舟，这一幕他看在眼里，就跟逗小狗一样有趣。他单手捻起血曼陀，仔细审视。
“狐妖夫人的面子，本宫自然是给的，不过你来找我，不单是为了来送花吧？”
慕舟斜睨着罗黛月，看到狐妖鬓边的汗珠，笑意更深，“怎么，你还好吗？”
陆雪缘：“……”
罗黛月：“……”
“这酒如何？”慕舟捏着曼珠沙华的花瓣，“驷炎城最烈的烧刀子，从凡间运来的，要不要给你洞里带一壶。”
罗黛月捏着玉觞，缓缓放下，阴声道：“不了，魔域有规定，凡间的东西不许带回来，再说，这么珍贵的东西，四殿下自己留着为好。”
慕舟说：“无妨，那是对外人。这不是狐妖夫人吗，九弟的女人，我这个做哥哥的，得好生招待。毕竟也曾是本宫房里的……”
话音未落，一杯玉觞凌空飞来，砸在他脸上！
“蓝儿妹妹！”罗黛月惊呼，“你……”
陆雪缘面无表情捏了捏指骨，一阵嘎吱嘎吱响，她冷冷抬眸，单刀直入：“四殿下，若是你偷了狐妖夫人的金莲藕，早点交出来比较好。”
“蓝儿妹妹，你不要命了！他会发火的！”
大概没有料到陆雪缘这么直接，罗黛月狠心用月刃划破腕肉，强迫自己清醒，不愿有任何失态行为。
慕舟脸上青红交接。
岂有此理，一个乞丐都敢跟他这么说话，还用玉觞丢他？！
“你究竟是何人？”慕舟耐着性子：“为何跟夫人在一处？”
陆雪缘白眼一翻，继续拱火：“别人的材物，或者人，切勿生贪恋之心。四殿下乃先魔尊嫡出，自然不必卖我一个凡人乞丐的面子，只不过……两年前景王上神登基，签署神魔两界停战协议，而神契中最重要的一条律令，就是不可交鬼，此契以仙玺和魔印为证，而您管辖的城中，鬼气森森，不知此事，九爷和帝君可否知情？”
慕舟神情自若，瞳孔却暗了几分。
陆雪缘信口胡诌道：“四殿下，凡事有度，两年前魔宗师就是因贪念失控，惨遭灭顶之灾，被终日囚禁在千年星盘饱受烈火焚烧。希望四殿下爱惜羽毛，切勿步前辈后尘。”
慕舟道：“你威胁我？”
“岂敢。”陆雪缘掌心控着提梁盒，往前一推，“也许您有自己的秘密，我只是奉劝殿下，还是收下夫人的心意。若事情闹大，传到九爷和帝君那里，大家都不好收场，您说对吧？”
见陆雪缘言语如刀，罗黛月睫毛微颤，也昂首挺胸，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三人僵持不下，片刻后，慕舟收下血曼陀，命人将提梁木盒收走。他说：“想要金莲藕，可以。”他对陆雪缘道，“你先走，把她留下。”
罗黛月指着自己的鼻子，“我？”
慕舟说：“金莲藕贵重无比，多一个人看到，就多一处破绽，夫人也不希望被外人惦记上，对吧？”
罗黛月抿了抿唇，同意了她的要求。
“蓝儿妹妹，你先出去逛逛，我很快出来。”
陆雪缘道：“夫人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罗黛月语气中掺杂着为难，还有一丝撵人的感觉，她坚持道：“放心，我曾是驷炎殿的婢女，这里的一切我都熟悉，不会出事的。你先去找龙公子，我拿到金莲藕就去找你们。”
行吧。
陆雪缘轮椅一转，走了。
*
轮椅驶出驷炎殿门，龙子堑已经恭候多时，他原本在城门等人，竟又跑到殿外了，没有狐妖夫人的通行牌，不知他怎么进来的。
二人在城中漫无目的地转悠，一座座伫立的九尾妖狐墓碑仿佛又多了几块，起初人们还想着用斧头砍，结果越砍越多，最后只能绕道走。
龙子堑推着轮椅，问她：“谈得如何？”
陆雪缘说：“我觉得狐妖夫人，恐怕是有什么把柄落在四殿下手里了。”
龙子堑：“怎么讲。”
由于涉及狐妖夫人的隐私，陆雪缘也不好过多揣测。
她对龙子堑说：“静观其变吧。既然她能留下来独自面对，自有她的办法。”
四顾了一圈，发现很多身上弥漫着鬼气的人，在大街上走来走去。有的缺了手指，有的少了眼睛、耳朵、鼻子，有的断了一臂，有的瘸了腿。
看来不仅是四殿下，驷炎城中已经有许多人在交鬼了。
龙子堑看出陆雪缘脸色不对劲，直接替她说了：“最近阴山出现很多聻龛王的信徒，到处拉人入蛊，这些入蛊的人，都会将自己最惊世骇俗、最不愿被世人知道的丑闻卖给聻龛王，以获得庇佑。普通魔族人，只是讨生活，哪有惊世骇俗的丑闻。”
陆雪缘怒意加重，“所以，他们只能放弃身体的一部分，让信徒献祭给聻龛王？！”
龙子堑：“是这样。”
陆雪缘道：“阴山人最怕什么？”
“九尾妖狐。”龙子堑说：“禁地防守被破，城中九尾妖狐墓碑泛滥，魔族蛊雕一脉的男子接连被杀，据说还有被九尾妖狐附体之人。此乃大凶之兆，受害者没有办法，只能找聻龛王做法。”
虽然景王帝君明确禁止交鬼，但人遇到困境，还是忍不住求鬼来解决问题。
“我觉得，聻龛王信徒绝对是骗人。”陆雪缘说，“或许他们根本不知九尾妖狐墓碑泛滥的根源，只是为了赚钱瞎说而已。”
龙子堑道：“任凭信徒胡言，这帮人真信了。”
“是啊，”陆雪缘道，“因为真的害怕九尾妖狐，只要不怕了，聻龛王就没办法拿捏阴山。”
可是，陆雪缘不明白。
九尾妖狐为什么这么可怕？
要说可怕，蛊雕难道不可怕吗？
陆雪缘捏住耳垂，与雅鸽魂识连接：“雅鸽，雅鸽，九尾妖狐真的很凶悍？”
雅鸽说：“并不是。史书记载，九尾妖狐在妖兽中一向不喜杀戮，虽然生来具备征战沙场的实力，但她们十分感性，更像爱情至上的情兽。”
陆雪缘摇摇头。
这就奇怪了。
罗黛月认定慕舟是跟聻龛王做过交易的，这一点陆雪缘不否认，毕竟亲眼所见。
但是她总感觉，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左右等着无聊，二人去了驷炎城最大的风月场所，醉梦堂。
说是风月场所，其实就是装潢精美，有歌舞姬奏乐、戏曲班子和说书表演的茶楼。而宾客反而女子更多，因为这里的茶水点心十分美味，还有许多涂脂抹粉的小官在台上唱戏。
那日搓麻将之时，陆雪缘听到女魔使说，阴山一切娱乐场所必须经过九爷审批，这里禁止买-春和赌博，但不妨碍大家消遣，很多年轻男女都喜欢去醉梦堂找乐子。
傍晚的红霞连成一片，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醉梦堂高朋满座，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生龙活虎地讲述着民间故事，戏子们涂着浓艳的妆容，制作各种糖水糕点，正在谈天说地。
一个小官道：“姑娘，瞧你这模样不像本地人，更像是从凡间来的。”
“对呀对呀！”女戏子抱着古琴，说，“我就是凡人嘛。”
“近日阴山来了不少凡人魔修，真是稀奇，过去的凡人跻身修仙门派，想着得道成仙，修魔者少之又少，如今世风日下了，哈哈哈哈哈——”
“这年头啊，修魔好，修魔好！名门正派如何，得道成仙又如何？过去那些名门望族才是世风日下，为了修仙不择手段，即便成仙成神，也是倚靠官位奢靡无度，何曾为三界芸芸众生想过？”
“就是嘛，一群假仁假义的伪君子，制定那么多严苛的天规约束我们这些凡人，挤压底层修仙者的生存空间，他们自己鱼肉百姓，享受三界七成的香火供奉，我们才不去伺候！”
“说得好说得好，来来来，喝酒喝酒！魔神时代，讲什么仁义道德，人生得意须尽欢！”
突然，一阵尖锐的声音高喊：“恭迎魔尊！”
“九爷驾到！统统闪开！”
几个魔使们蜂拥而上，姑娘们放下手中的活儿，指尖施法，空中花瓣洋洋洒洒落下。
只见一个血红华服的少年，在众人喧闹的围拥下走进醉梦堂，与身后的小乞丐和白衣少年擦肩而过。
众人欢呼，有钱的丢钱，没钱的下跪，胆大的前拥后簇卖脸皮真厚，场面十分滑稽。
“哎呀，九爷！”
“魔尊万岁万岁万万岁！！”
“小的给尊上请安，不知这阴山是哪股风把您给吹来了？！”
慕玄笑了笑，道：“月儿需要一些东西，我来给她买。”
人群中一声吆喝，老嬷嬷笑嘻嘻捧场。
“这是要给夫人买东西呀，尊上快到奴家店里来，本店进贡的可都是凡间盗墓头子运来的奇珍异宝，夫人后满意。”
“老太婆，你收敛点吧，你那些破烂玩意儿都过时了，夫人不会喜欢的。“
“尊上进我店里来，魔后年轻，定是喜欢市面上的稀有之物，好物不分贵贱，最重要的是心意。”
看着乱哄哄的场景，龙子堑道：“看来，九爷知道魔后失踪了。”
不然也不会找到这里。
陆雪缘磕着瓜子，心里打鼓：如果被九爷发现狐妖夫人来找旧主，会不会误会啊……
这里的店铺众多，其中几家是卖奢侈品的。
陆雪缘和龙子堑藏进人群里，跟上九爷的大部队。
罗黛月这个魔后，真是深得宠爱。
喜欢的东西都好贵。
比如，仙女草制成的香囊，必须是薰衣草味的，而且上面要绣着纯白色山茶花，蚌族的珍珠项链，必须是紫色的珍珠。天然的紫色珍珠几乎都是变异体，少之又少，价格是普通珍珠的三倍。
九爷也真是肯砸钱。
陆雪缘对龙子堑说：“三个时辰过去了，夫人还没有消息，我们去驷炎殿看看。”
如果让九爷看到狐妖夫人和四殿下在一处，估计又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还是提前做准备比较好。
龙子堑爽快答应，推着轮椅离开了：“走吧。”
直到深夜，狐妖夫人彻底失联。
陆雪缘越想越不对劲，殿门有魔兵把守，根本无法进入。
龙子堑道：“想知道她的位置，用你的傀儡术看看不就知道了。”
陆雪缘看了龙子堑一眼，没再说什么，她捡起一颗石子，弹飞，一只乌鸦被打下来。
香炉亮了，意念催动傀儡术。
傀儡乌鸦穿越高墙，落到驷炎殿的窗牗处，尖嘴啄牗纸。
哒哒——
一下，两下，破开了一个洞……
红莲火缭缭的寝殿内，窗外暴雨倾盆。槿紫色狐裘的娇软少女咚的一声被甩在榻上，一点意识都没有。
说实话，罗黛月是真的很美丽。
暖白的肌肤，娇甜软糯的嗓音，胸部和臀鼓鼓的，又弹又翘，还有粉白的腮微嘟，有种丰腴圆润的肉肉感，但身量高挑，狐裘大氅一穿，整个人都显得纤细，线条错落有致的双腿捏起来很饱满。
醒着的时候，杏眼一眨一眨，黑瞳又大，十分有神。
睡着的时候，半张脸被乌黑的直长发遮羞，齐齐的刘海下，下巴尖尖的，为她的甜美可爱增添了一分灵气！
侍女为半睡半醒毫无意识的罗黛月清理好面容，问道：“四殿下，夫人饮酒过量，估计会睡到第二天早上。”
“知道了，你们都出去吧。”
“四殿下，可是……”侍女想帮罗黛月把尾巴藏起来，却被慕舟制止。
慕舟道：“她本来就是我的人，被老九抢过去玩了那么久，凭什么这条尾巴，本宫不能碰？”
侍女不敢惹主子，欠了欠身，退下了。
月光皎洁，映在狐妖眉心的红痣。慕舟抱臂倚在帷帐边，抚摸着那条雪白蓬松的尾巴，慢慢掠到尾巴根，坏笑着眯起眼睛……
“完蛋了！”
陆雪缘握住傀儡线，险些拽断。
“怎么了？”龙子堑不紧不慢道。
“我们想办法闯进去。”陆雪缘深吸一口气，气急败坏，“都怪慕冥这个老东西，生了那么多儿子干嘛，通通继承了劣质血统，全是好色之徒！！”
龙子堑：“……”
见慕舟抱起一只幽灵，在怀里安慰，伸手在脚下玉盆中抓起一把狗粮，吹了声口哨，两只鬣狗屁颠屁颠过来吃。
他目光在两个少女身边转悠，轻轻哼了一声，态度傲慢：“狐妖夫人，不在九弟面前卖乖，反而跑到我这驷炎城来，故地重游？”
罗黛月跪得膝盖很痛，抬眸，发现慕舟盯着她鼓鼓的胸部，裙子没有盖住的尾巴，瞬间用狐裘毛挡住胸口，眉宇间染上一抹愠色。
“起来吧。”
慕舟玩够了幽灵，回到宝座上，目光落在桌上的榉木提梁盒，他问：“何物？”
陆雪缘指尖成诀，提梁盒开了。
一株血红的花映入眼帘，花瓣犹如龙爪蜷缩着，纤细柔软，娇艳欲滴，花蕊上还有几滴未干的血液，缓缓流淌。
陆雪缘道：“听闻四殿下功法精进，这血曼陀是南洋百花盛开时最绚烂的一朵，望殿下笑纳。”
慕舟不屑一顾，幽幽地盯着罗黛月，察觉到她手臂动脉缠着绷带。
血红色曼珠沙华需要精血浇灌，否则不会开花，而且供血者会耗损五成灵力，必须安心修养，十天半月才能恢复。
狐妖如此良善，这种事，大概不会让旁人来帮忙吧。
慕舟又看向陆雪缘，明知故问：“是谁的血？”
罗黛月坦然地说：“回殿下，是我。”
慕舟对陆雪缘道：“你是她的仆从吗？还是个断腿的，看来狐妖夫人选人真是不挑，就跟她选夫君一样，眼光毒辣，哈哈。”
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良久，狐妖浅浅微笑，道：“因为我傻。”
“傻？”慕舟倒了杯酒，推给罗黛月。
“四殿下，夫人失血过多，不宜饮酒。”陆雪缘说完，随即一只细嫩的手按在她的手上。
罗黛月微微侧眸，摇摇头，给了陆雪缘一个眼神，示意她不要跟慕舟起冲突。
“……”
陆雪缘闲得扣手指甲。
她实在看不惯慕舟这傲慢的模样，毕竟这货的大哥和表叔都曾追着自己跑，她自然不会被慕舟的气势震慑到，陆雪缘看慕舟装蒜，有种长嫂看小兔崽子的憋闷感，忍不住心里骂一句：虚张声势。
但是狐妖夫人的面子又得给，陆雪缘就更憋闷了。
只见罗黛月不敢拒绝慕舟的劝酒，堪堪接过，抬眸的间隙，恰好对上慕舟的目光。
慕舟明知这只狐妖消耗一半精血，用来浇灌曼珠沙华，竟然还让她喝酒。更何况，作为多年的酒徒，陆雪缘一眼就能看出罗黛月酒量极差，一杯下肚，就能昏迷。
陆雪缘发现罗黛月看了看自己，还是举起了玉觞，饮下去的瞬间，罗黛月禁闭双眼，这无助的神情，仿佛伤口浸泡在辣椒水里，陆雪缘攥紧拳头，心揪到了一起。
又望向慕舟，这一幕他看在眼里，就跟逗小狗一样有趣。他单手捻起血曼陀，仔细审视。
“狐妖夫人的面子，本宫自然是给的，不过你来找我，不单是为了来送花吧？”
慕舟斜睨着罗黛月，看到狐妖鬓边的汗珠，笑意更深，“怎么，你还好吗？”
陆雪缘：“……”
罗黛月：“……”
“这酒如何？”慕舟捏着曼珠沙华的花瓣，“驷炎城最烈的烧刀子，从凡间运来的，要不要给你洞里带一壶。”
罗黛月捏着玉觞，缓缓放下，阴声道：“不了，魔域有规定，凡间的东西不许带回来，再说，这么珍贵的东西，四殿下自己留着为好。”
慕舟说：“无妨，那是对外人。这不是狐妖夫人吗，九弟的女人，我这个做哥哥的，得好生招待。毕竟也曾是本宫房里的……”
话音未落，一杯玉觞凌空飞来，砸在他脸上！
“蓝儿妹妹！”罗黛月惊呼，“你……”
陆雪缘面无表情捏了捏指骨，一阵嘎吱嘎吱响，她冷冷抬眸，单刀直入：“四殿下，若是你偷了狐妖夫人的金莲藕，早点交出来比较好。”
“蓝儿妹妹，你不要命了！他会发火的！”
大概没有料到陆雪缘这么直接，罗黛月狠心用月刃划破腕肉，强迫自己清醒，不愿有任何失态行为。
慕舟脸上青红交接。
岂有此理，一个乞丐都敢跟他这么说话，还用玉觞丢他？！
“你究竟是何人？”慕舟耐着性子：“为何跟夫人在一处？”
陆雪缘白眼一翻，继续拱火：“别人的材物，或者人，切勿生贪恋之心。四殿下乃先魔尊嫡出，自然不必卖我一个凡人乞丐的面子，只不过……两年前景王上神登基，签署神魔两界停战协议，而神契中最重要的一条律令，就是不可交鬼，此契以仙玺和魔印为证，而您管辖的城中，鬼气森森，不知此事，九爷和帝君可否知情？”
慕舟神情自若，瞳孔却暗了几分。
陆雪缘信口胡诌道：“四殿下，凡事有度，两年前魔宗师就是因贪念失控，惨遭灭顶之灾，被终日囚禁在千年星盘饱受烈火焚烧。希望四殿下爱惜羽毛，切勿步前辈后尘。”
慕舟道：“你威胁我？”
“岂敢。”陆雪缘掌心控着提梁盒，往前一推，“也许您有自己的秘密，我只是奉劝殿下，还是收下夫人的心意。若事情闹大，传到九爷和帝君那里，大家都不好收场，您说对吧？”
见陆雪缘言语如刀，罗黛月睫毛微颤，也昂首挺胸，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三人僵持不下，片刻后，慕舟收下血曼陀，命人将提梁木盒收走。他说：“想要金莲藕，可以。”他对陆雪缘道，“你先走，把她留下。”
罗黛月指着自己的鼻子，“我？”
慕舟说：“金莲藕贵重无比，多一个人看到，就多一处破绽，夫人也不希望被外人惦记上，对吧？”
罗黛月抿了抿唇，同意了她的要求。
“蓝儿妹妹，你先出去逛逛，我很快出来。”
陆雪缘道：“夫人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罗黛月语气中掺杂着为难，还有一丝撵人的感觉，她坚持道：“放心，我曾是驷炎殿的婢女，这里的一切我都熟悉，不会出事的。你先去找龙公子，我拿到金莲藕就去找你们。”
行吧。
陆雪缘轮椅一转，走了。
*
轮椅驶出驷炎殿门，龙子堑已经恭候多时，他原本在城门等人，竟又跑到殿外了，没有狐妖夫人的通行牌，不知他怎么进来的。
二人在城中漫无目的地转悠，一座座伫立的九尾妖狐墓碑仿佛又多了几块，起初人们还想着用斧头砍，结果越砍越多，最后只能绕道走。
龙子堑推着轮椅，问她：“谈得如何？”
陆雪缘说：“我觉得狐妖夫人，恐怕是有什么把柄落在四殿下手里了。”
龙子堑：“怎么讲。”
由于涉及狐妖夫人的隐私，陆雪缘也不好过多揣测。
她对龙子堑说：“静观其变吧。既然她能留下来独自面对，自有她的办法。”
四顾了一圈，发现很多身上弥漫着鬼气的人，在大街上走来走去。有的缺了手指，有的少了眼睛、耳朵、鼻子，有的断了一臂，有的瘸了腿。
看来不仅是四殿下，驷炎城中已经有许多人在交鬼了。
龙子堑看出陆雪缘脸色不对劲，直接替她说了：“最近阴山出现很多聻龛王的信徒，到处拉人入蛊，这些入蛊的人，都会将自己最惊世骇俗、最不愿被世人知道的丑闻卖给聻龛王，以获得庇佑。普通魔族人，只是讨生活，哪有惊世骇俗的丑闻。”
陆雪缘怒意加重，“所以，他们只能放弃身体的一部分，让信徒献祭给聻龛王？！”
龙子堑：“是这样。”
陆雪缘道：“阴山人最怕什么？”
“九尾妖狐。”龙子堑说：“禁地防守被破，城中九尾妖狐墓碑泛滥，魔族蛊雕一脉的男子接连被杀，据说还有被九尾妖狐附体之人。此乃大凶之兆，受害者没有办法，只能找聻龛王做法。”
虽然景王帝君明确禁止交鬼，但人遇到困境，还是忍不住求鬼来解决问题。
“我觉得，聻龛王信徒绝对是骗人。”陆雪缘说，“或许他们根本不知九尾妖狐墓碑泛滥的根源，只是为了赚钱瞎说而已。”
龙子堑道：“任凭信徒胡言，这帮人真信了。”
“是啊，”陆雪缘道，“因为真的害怕九尾妖狐，只要不怕了，聻龛王就没办法拿捏阴山。”
可是，陆雪缘不明白。
九尾妖狐为什么这么可怕？
要说可怕，蛊雕难道不可怕吗？
陆雪缘捏住耳垂，与雅鸽魂识连接：“雅鸽，雅鸽，九尾妖狐真的很凶悍？”
雅鸽说：“并不是。史书记载，九尾妖狐在妖兽中一向不喜杀戮，虽然生来具备征战沙场的实力，但她们十分感性，更像爱情至上的情兽。”
陆雪缘摇摇头。
这就奇怪了。
罗黛月认定慕舟是跟聻龛王做过交易的，这一点陆雪缘不否认，毕竟亲眼所见。
但是她总感觉，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左右等着无聊，二人去了驷炎城最大的风月场所，醉梦堂。
说是风月场所，其实就是装潢精美，有歌舞姬奏乐、戏曲班子和说书表演的茶楼。而宾客反而女子更多，因为这里的茶水点心十分美味，还有许多涂脂抹粉的小官在台上唱戏。
那日搓麻将之时，陆雪缘听到女魔使说，阴山一切娱乐场所必须经过九爷审批，这里禁止买-春和赌博，但不妨碍大家消遣，很多年轻男女都喜欢去醉梦堂找乐子。
傍晚的红霞连成一片，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醉梦堂高朋满座，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生龙活虎地讲述着民间故事，戏子们涂着浓艳的妆容，制作各种糖水糕点，正在谈天说地。
一个小官道：“姑娘，瞧你这模样不像本地人，更像是从凡间来的。”
“对呀对呀！”女戏子抱着古琴，说，“我就是凡人嘛。”
“近日阴山来了不少凡人魔修，真是稀奇，过去的凡人跻身修仙门派，想着得道成仙，修魔者少之又少，如今世风日下了，哈哈哈哈哈——”
“这年头啊，修魔好，修魔好！名门正派如何，得道成仙又如何？过去那些名门望族才是世风日下，为了修仙不择手段，即便成仙成神，也是倚靠官位奢靡无度，何曾为三界芸芸众生想过？”
“就是嘛，一群假仁假义的伪君子，制定那么多严苛的天规约束我们这些凡人，挤压底层修仙者的生存空间，他们自己鱼肉百姓，享受三界七成的香火供奉，我们才不去伺候！”
“说得好说得好，来来来，喝酒喝酒！魔神时代，讲什么仁义道德，人生得意须尽欢！”
突然，一阵尖锐的声音高喊：“恭迎魔尊！”
“九爷驾到！统统闪开！”
几个魔使们蜂拥而上，姑娘们放下手中的活儿，指尖施法，空中花瓣洋洋洒洒落下。
只见一个血红华服的少年，在众人喧闹的围拥下走进醉梦堂，与身后的小乞丐和白衣少年擦肩而过。
众人欢呼，有钱的丢钱，没钱的下跪，胆大的前拥后簇卖脸皮真厚，场面十分滑稽。
“哎呀，九爷！”
“魔尊万岁万岁万万岁！！”
“小的给尊上请安，不知这阴山是哪股风把您给吹来了？！”
慕玄笑了笑，道：“月儿需要一些东西，我来给她买。”
人群中一声吆喝，老嬷嬷笑嘻嘻捧场。
“这是要给夫人买东西呀，尊上快到奴家店里来，本店进贡的可都是凡间盗墓头子运来的奇珍异宝，夫人后满意。”
“老太婆，你收敛点吧，你那些破烂玩意儿都过时了，夫人不会喜欢的。“
“尊上进我店里来，魔后年轻，定是喜欢市面上的稀有之物，好物不分贵贱，最重要的是心意。”
看着乱哄哄的场景，龙子堑道：“看来，九爷知道魔后失踪了。”
不然也不会找到这里。
陆雪缘磕着瓜子，心里打鼓：如果被九爷发现狐妖夫人来找旧主，会不会误会啊……
这里的店铺众多，其中几家是卖奢侈品的。
陆雪缘和龙子堑藏进人群里，跟上九爷的大部队。
罗黛月这个魔后，真是深得宠爱。
喜欢的东西都好贵。
比如，仙女草制成的香囊，必须是薰衣草味的，而且上面要绣着纯白色山茶花，蚌族的珍珠项链，必须是紫色的珍珠。天然的紫色珍珠几乎都是变异体，少之又少，价格是普通珍珠的三倍。
九爷也真是肯砸钱。
陆雪缘对龙子堑说：“三个时辰过去了，夫人还没有消息，我们去驷炎殿看看。”
如果让九爷看到狐妖夫人和四殿下在一处，估计又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还是提前做准备比较好。
龙子堑爽快答应，推着轮椅离开了：“走吧。”
直到深夜，狐妖夫人彻底失联。
陆雪缘越想越不对劲，殿门有魔兵把守，根本无法进入。
龙子堑道：“想知道她的位置，用你的傀儡术看看不就知道了。”
陆雪缘看了龙子堑一眼，没再说什么，她捡起一颗石子，弹飞，一只乌鸦被打下来。
香炉亮了，意念催动傀儡术。
傀儡乌鸦穿越高墙，落到驷炎殿的窗牗处，尖嘴啄牗纸。
哒哒——
一下，两下，破开了一个洞……
红莲火缭缭的寝殿内，窗外暴雨倾盆。槿紫色狐裘的娇软少女咚的一声被甩在榻上，一点意识都没有。
说实话，罗黛月是真的很美丽。
暖白的肌肤，娇甜软糯的嗓音，胸部和臀鼓鼓的，又弹又翘，还有粉白的腮微嘟，有种丰腴圆润的肉肉感，但身量高挑，狐裘大氅一穿，整个人都显得纤细，线条错落有致的双腿捏起来很饱满。
醒着的时候，杏眼一眨一眨，黑瞳又大，十分有神。
睡着的时候，半张脸被乌黑的直长发遮羞，齐齐的刘海下，下巴尖尖的，为她的甜美可爱增添了一分灵气！
侍女为半睡半醒毫无意识的罗黛月清理好面容，问道：“四殿下，夫人饮酒过量，估计会睡到第二天早上。”
“知道了，你们都出去吧。”
“四殿下，可是……”侍女想帮罗黛月把尾巴藏起来，却被慕舟制止。
慕舟道：“她本来就是我的人，被老九抢过去玩了那么久，凭什么这条尾巴，本宫不能碰？”
侍女不敢惹主子，欠了欠身，退下了。
月光皎洁，映在狐妖眉心的红痣。慕舟抱臂倚在帷帐边，抚摸着那条雪白蓬松的尾巴，慢慢掠到尾巴根，坏笑着眯起眼睛……
“完蛋了！”
陆雪缘握住傀儡线，险些拽断。
“怎么了？”龙子堑不紧不慢道。
“我们想办法闯进去。”陆雪缘深吸一口气，气急败坏，“都怪慕冥这个老东西，生了那么多儿子干嘛，通通继承了劣质血统，全是好色之徒！！”
龙子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