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红血珠从黑蛟图腾中汩汩溢出,少女的玉肩盖着一层单薄且苍白的皮肉,蝴蝶骨和脊椎线如刀刻般清晰,她每咳一下,骨骼都跟着翕动。

    这印记与她血肉相连,而且施了咒术,根本无法去掉。

    男人的指间划过皮肉,她“唔”了一声,下意识哆嗦,似乎能感觉到他的声音发抖,即便已经拼命克制了。

    “这是什么?”

    秦熄一只手摩挲着她后肩的图腾,另一只绕到前面,握住她的下颌,掰过来,与他对视。

    他明知故问!

    景王帝君见多识广,精通神魔双重法术,怎能不知道这片图腾的含义。

    陆雪缘眼眸含泪,想躲开他,想用衣裳遮挡,不想让他看到,奈何被压得死死的,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陛下……”

    骨瘦如柴的双手攥紧,被褥皱出无数道褶子,下唇被咬得通红,她虚弱至极,想说出缘由,可难以启齿的回忆却始终难以开口。

    “因为这个,所以昨夜之后,变成如今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拼命压抑的愤怒亟待爆发,秦熄手中发力,紧紧锢住少女的下颌,“孤的女人,身上有这种东西,陆雪缘,你真能干!”

    难怪她不愿与他同房,原来身上有别人的印记。

    秦熄冷冷道:“谁干的,是虞星连吗?”

    “秦熄,放开我……”陆雪缘扭动着,试图挣脱他的桎梏,她惶恐不安,双臂护住前胸,声泪俱下,“你非要这样把我脱光了羞辱吗?!”

    “这两年,你同他在一起,就是因为这个?还是说,这是你们之间的连接,所以你在魔域北部陪伴他,因为他爱你,所以你愧疚于他了是吗!”

    秦熄彻底失控,开始口不择言。他的句句质问,都仿佛无数飞出把刀子,在陆雪缘心脏上割一刀。

    千刀万剐过后,最后血肉模糊,变成一滩血水烂肉。

    陆雪缘痛得三魂去了两魂半,秦熄自然也不好受。当他看到她身上的黑蛟图腾,他就没有理智了。

    在一起这么多年,他什么都忍了。他可以忍受她出身风尘,可以忍受她曾是魔妃,可以忍受她声名狼藉,但不代表他能容忍虞星连永远横在他们之间。

    昨夜的余温尚未消散,可他的女人,身上有着别的男人的图腾,他抱着的,是虞星连的人。

    听了他这话,陆雪缘两眼一黑,似乎感觉天都塌了。

    一那双浸泡在泪中的水瞳仁,倔强地怒视着他,一字一句发狠:“你有什么资格责备我,难道陛下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你而起吗!”

    夫君的反应宛如一根粗壮的麻绳,将她脆弱的心脏紧紧捆绑,窒息感束缚着她,被囚禁在不见天日的宫殿里,连一丝反抗的情绪都不许有,而她心中压抑多年的苦,永远不得宣泄。

    陆雪缘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何要遭受这一切,难道是她太作了?是她太任性?没有考虑夫君的难处吗?

    可是让她继续忍耐,乖乖做一个贤妻,言听计从无缘无故,她也做不到。

    “陛下既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好,我今儿就让陛下看清楚!”

    说罢,她挣脱出他的桎梏,丢掉身前唯一的屏障,苍白的胴体一览无余。

    看到妻子干瘪的胸部,满身数不尽的伤痕,男人先是顿了两息,随即后退一步,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

    难怪她不愿脱衣,难怪她不要他碰,难怪她再也不穿白衫……

    他怔怔望着她,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一阵冷笑后,陆雪缘捂住脸,“哇”一声哭了出来。

    身子不自觉地下坠,最终蜷缩成一团,抱紧膝盖,极度渴望以此来获得一丝安全感。

    缓了半响,陆雪缘才鼓起勇气,侧着眸光凝望着自己的夫君。

    不知为何,她这样看着他,心底十分不安。男人像一堵墙似的,立在那里,她越不过去,也不敢靠近。

    他的眼神是震惊的、冰冷的、还掺杂着许多她看不懂的神秘。

    都说男人获得了权力,就会变得薄情,就会权衡利弊。尤其是一个坐拥天下的男人,三界尽在他的掌控之中,要维持千千万万生灵阶级的平衡,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他哪里还有耐心分给她。

    “陛下,你还记得,在缅因山上,那只饕餮凶兽,它附身于你我,让我们在机关区自相残杀。”陆雪缘道,“当初陛下问我,你吃掉了哪里,如今看到了,你满意了吗?”

    秦熄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面容依旧冰冷冷的,他杵在原地,站得很高,窗柩外唯一一点亮光也被遮挡,将少女笼罩在阴影中。

    见他不做反应,少女呵呵笑了,“怎么,吓到了?”

    “两年前虞星连说过,若你知道了真相,并不会怜惜我,哪怕有一丝丝愧疚,也会因为男人的本能,对我避之不及!”

    说着,她腾地站起来,伸手就要往男人肩上招呼,结果还未碰到帝君肩膀上的金箔,就被攥住挥来的手腕。

    秦熄握住陆雪缘,强迫她冷静下来,道:“雪缘,不要再说了。”

    手腕被擒住,她只能悬在那里,怅然落泪。

    “无论发生什么,孤曾承诺,不会抛弃你!如今你看到了,孤是这三界的帝君,大权在握,你再也不用四处漂泊了。”

    秦熄没有松开她,另一只胳膊一带,将少女揽入怀中,道:“住在景王殿,生活安稳,衣食无忧,难道不好吗?”

    纤细的双手颤抖着攀上他的脖颈,少女在男人怀里,本能地依靠他,冀图获得一点体温取暖,却只觉那簇着丰满的海东青毛领冰冷无比。

    “很好,你没有食言,该给的都给了。”陆雪缘道,“可是自从你做了帝君,除了阴山那些日子,你从未有时间陪我,我不想一个人在这里。”

    “……”秦熄知她魂魄不全,说什么都是徒劳,他叹了口气:“那你想怎样?”

    “我哥呢?”陆雪缘垂眸,“我要见我哥。”

    “他不在仙京。”

    “……”

    “他在昆仑山。”秦熄道,“自从你出事,他已经两年不与我联络了。”

    陆雪缘抿唇:“我要去昆仑山。”

    秦熄甩开她的手,冷冷开口,“想都别想。你就在这里,哪也不许去。”

    “那我,我不要你去上朝。”陆雪缘说,“你不许出门,我要你留在景王殿陪我。”

    男人的心脏漏了一声,沉默过后,拾起地上的狐裘,盖在她身上,拍拍少女的背,“别傻了,听话。”说着,转身要走。

    “秦熄!”

    男人停住脚步,侧过半张脸。

    少女再也忍不住了,声泪俱下。

    “陛下当真没有心了,对不对?”陆雪缘悲愤交加,“你还记得当初是怎么当上天帝的吗?这八年来,我哥为你鞍前马后,多次涉险,你父亲犯了淫.乱之罪,上天降下咒诅,而那些加注在陛下身上的情劫和罪孽,却是由我来承担!陛下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你你你、你忘恩负义!!!”

    她一伸手,掌心溢出半株血曼陀。

    血红的灵流蜿蜒曲折,悬在半空中划出悠然的弧度,缓缓进入男人的心脏,最终形成一朵完整的血曼陀。

    这花是从慕舟那里顺的,也是罗黛月的那一朵。

    如今“别离”与“禁情”合而为一,组成了完整的血曼陀。

    “我若有个好母亲为我铺路,眼下何必被你关在景王殿等死!”

    “我知道,世人都觉得我配不上你,你出身高,我出身低!这本就是三界约定俗称的规则了不是吗?”

    “帝君的后代永远是帝君,神官的后代永远是神官,贱民的后代永远是贱民,所以和你在一起,我必须委曲求全,就像现在,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像一条狗一样,日日等着主人回来喂食喂水!”

    陆雪缘笑了,这一笑,起初满是苦涩,笑得久了,却撒了欢儿似的疯癫。

    “陛下所在的香炉殿,香火旺盛,是因为三百年前有我打理!你从一开始接近我,就是为了我的心法,为了这个目的,你煞费苦心!”

    “南湘城主,今生今世,若不是你闯入我的生活,强迫我爱上你,你就得不到心法,进不了香炉殿!”

    “可是景王帝君可曾想过,你现在这个位置,其实咱俩谁来坐都一样,只不过,我的命格实在太差!!”

    陆雪缘说着,她一用力,撕扯开衣裳——

    “雪缘!你……”

    刺眼的黑蛟图腾暴露在面前,堵住了男人那涌到嘴边的话。

    他本想劝她,但看着眼前少女破碎的模样,她的每一寸呼吸,每一句控诉,又仿佛在狠狠抽他大耳刮子。

    “你别这样,快穿上。”

    秦熄急忙抓起那衣裳,就要往陆雪缘身上披,谁知他刚披上,就被她甩到地上!

    陆雪缘愤愤地看着他,“怎么,不敢看吗?你如今已经是天帝了,还有什么不敢!!”

    “魔宗师留下的印记,陛下不想看到,因为它的存在,时刻提醒着那一段你根本不愿意回忆的过去!”

    秦熄一把将她按在墙上,单手箍着陆雪缘的两个腕子,去捂她的嘴。

    “雪缘,三百年前孤就和你说过,你的性子太过尖锐,不适合做神官。”

    他钳制着她,看着那泪水哗哗往下掉,全部落在自己手背。男人心一酸,正要松开她,下一刻掌心一阵激痛,他猛地收回,摊开,看到一排又深又见血的牙印。

    陆雪缘咬了他。

    而且非常用力,往死里咬的。

    他施法,止住了血,唇齿间嘶嘶道:“你是狗吗?”

    “对啊,我就是狗。”陆雪缘眼眸一眨一眨,幽暗的瞳仁直勾勾地盯着他,“当年你被关在黑牢里,虞星连夜夜都拿我当狗……”

    “雪缘!”

    秦熄用另一只手捂住陆雪缘的嘴,她想要反抗,却被秦熄反手一甩。

    力气之大,直接将陆雪缘丢到了榻上。

    一双鹰隼眸子闪着狠戾的光,居高临下地瞪着她。

    少女倒吸一口凉气,整个人被烙大饼似的翻过来,仰面朝天,却见男人的眼球血丝渐生,慢慢变粗,都快要爆出血来了。

    陆雪缘茫然地笑了。

    “陛下没有能力保护好自己的女人,如今急了?”

    陆雪缘躺在榻上,一抬手,掌心覆在那血管爆筋的胸膛上。

    墨发垂在两侧,二人距离如此之近,呼吸之间,男人充满震慑力的气势自上而下投下,犹如无数颗灌满法力的长钉,将少女的身体死死钉在榻上。

    “何必如此,陛下不觉得这样很虚伪吗?”陆雪缘道,“八年前在南湘城,就是蓄谋已久的,为了从我这里骗取香炉神君的最高心法,景王帝君,你和魔宗师也算是殊途同归了!如今你赢了,你得到了你想要的,作为既得利益者,陛下何必摆出一副委屈的模样,若我不是香炉神君,恐怕你连看都不会多看我一眼吧!!”

    这一瞬,她感觉自己像一只被野兽圈禁的兔子,无路可退。

    “你放开……”

    陆雪缘想推开身上的男人,却被擒住腕子反手一带,轻松化解了力道,顺势压在被褥上。

    “昨夜贪欢,已是强弩之末,难道景王帝君想让我七窍流血吗?”

    她哽咽了一下,咬着牙,“若有不甘,去找虞星连算账啊!当初你被困黑牢,生死未卜,我为了让你活下去,能怎么办呢?!你告诉我啊!”

    “虞星连拿乐安的儿子做食物,我搞了一出偷龙转凤,最后顾菖咬死了虞衡,我被他烙了印,夹断了腿,被他绑在榻上艹的时候,神界可曾派援兵助你?若非我抽出你的心魂,三界至今还是生灵涂炭!”

    “雪缘,够了!你冷静一些。”秦熄的心仿佛被铁钳夹住,他按着陆雪缘,抚摸着后肩处的黑蛟图腾,“不要再说了……你若不想再痛一次,就给孤闭嘴!”

    陆雪缘坦然无惧地笑了,得理不饶人。

    “缅因之战至今,短短两年之久,世人不会记住魔宗师曾经作恶,只知他是天下枭雄,景王帝君乃三界之主,只有我,一个祸世魔女!背负万世骂名!谁会在意当年的真相究竟如何!我早知道,天下大乱之时,总要揪出一个女人来骂,否则如何解释天下的苦难???”

    “哈哈哈哈,只可惜,龙鼎和慕冥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几百年来,受他们欺压的嬴煞星师,会利用虞星连来谋权篡位吧!”

    “如今陛下觉得我丢了你的脸,说白了,陛下只是不愿承认,身为正统龙族储君,却输给一个旁系的蛟龙!!!”

    泪水汩汩溢出,枕头湿了一大片。

    她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噎住,哽了半响,才猛地炸出一口气,神情恍惚,气若游丝,“你怎能怨我呢?纵使魔宗师毁了我半条命,可陛下的所作所为,才是杀人诛心……”

    秦熄手忙脚乱地接着她胡乱挥打的拳头,万般无奈下,反唇相讥:“是,你说的都对。可我们难道不是一样的吗?”

    陆雪缘一愣,继续听他说。

    “若眼前这个男人,不是南湘城主,不是魔尊之子,不是神界储君,你会爱我吗?”秦熄道,“你爱的是这个人,还是这个人身上的权力呢?!”

    “……”

    嘴上仿佛贴了封条,陆雪缘顿时说不出话。然而她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秦熄只觉肝肠寸断。

    他握住那纤细的后颈,粗暴地吻了上去。

    “唔……”

    陆雪缘挣扎了两下,缓缓阖眸,泪珠粘在睫毛上,化开了。

    “我不要这样,你放开,痛!我好痛!!啊……”

    他一用力,掐紧她,辗转吸.吮,似乎想将她说的话碾成齑粉。

    少女眼眸失神,行尸走肉般躺在榻上。

    “雪缘,都怪我,是我的错!”秦熄一边吻她,一边忏悔,“以后你不会再受伤了,再也不会了!”

    男人的忏悔声夹杂着哭腔。

    滚烫的吻。

    落在少女侧脸、前额、唇角、下颌、颈部、肩头……

    最终,他的目光,落在那片黑蛟图腾上。突然,图腾创口出开始渗血。

    乌黑罪恶的血,越渗越多,被褥被染黑了。

    陆雪缘呻.吟一声,跌宕起伏地喘息。她咬破唇瓣,脸颊通红,眸光涣散,像是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看着她躁动的样子,秦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下意识捏紧了拳头。

    紧接着,推门声响起——

    空气中有诡谲的味道,榻上的少女宛如狼嗅到了生肉,浑身冒汗,疯了似的要下床,紧接着,又被两只大手死死按住。

    “秦……!!”

    叫喊声被捂进肺里,陆雪缘睁着两只泪水汪汪的眼睛。

    耳畔沉沉的警告:“他来又如何,你以为孤会容忍他在这景王殿里为你疏解,你想得太美。”

    陆雪缘:“……”

    秦熄侧头,看到那个手握佛珠、象征着罪恶的男人走了进来。

    “谁让你进来的,出去。”秦熄冷冷道,“不要让孤再看到你。”

    虞星连并不退让:“你若真赶我走,永远也别想救她。”

    秦熄一顿,瞥了眼虞星连,心道,也好,反正早晚要面对。

    秦熄:“有话问你。”

    虞星连也是坦诚,直言道:“我也一样。”

    帷幔掀开,帝君正要起榻,忽然少女的手指掐住了他的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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