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以为地下室总是阴暗潮湿,云翊寥家的地下室阴暗却温暖,这股舒适的暖意酝酿出腐臭与酸烂,老鼠的尾巴扫动角落蛛网的簌簌声一丝不落地传入耳中,脚步声都盖不住暗夜动物活动的噪音。

    他们往前走着,终于看到了路过改成酒窖的空格子间,另一间地上放着长满了铁锈的镣铐,还有的格子间堆满了杂物,都是破烂的旧衣服和老鼠正在啃咬的木质家具,一只老鼠从废旧木梯上摔下来躲到扫帚后,夜行动物误以为他们是庞大的食物,细小鼠眼带着微弱光亮从墙角的砖缝里闪过,半空的砖缝里透露老鼠急促的脚步声,全是盖不住的躁动。

    唯独说话可以,一旦说话,耳朵就听不到细微的小动作了,云翊寥对陀思妥耶夫斯基做已经不打防备了,他仰了仰脖颈像是要展示那份东道主的高傲:“这里曾是异能实验试验品的中转站,前些年留在里面的尸体烂臭了,最近好不容易把气味清理干净。”

    云翊寥突然停下了脚步,嫌弃而后怕地看向了一旁的空房,陀思妥耶夫斯基收住脚步随之看去,里面的血迹深入墙与地的砖缝,暗红在灯烛光线下像断尾的残局,云翊寥恨恨地磨了磨牙:“埃理诺被丢在这里,把我新制造的异能者全都撕碎,一个不留!”

    看不出来没有脾气、性格不烈、笑得开朗阳光的小女孩曾经这么残暴过,陀思妥耶夫斯基嘴角的浅笑一闪而逝,云翊寥的爆料可不止这些,他盯着这些血迹像是把云寻尸解在那儿:“她可是‘霾’养大的野兽,Dawn的其中之一!”

    “安东尼娅,前阵子刚被解决掉的毒圌贩,连带着那块祖母绿!”俄罗斯某位女伯爵皇冠上镶嵌的那一枚水滴形,就这样被抢走了,拥有者安东尼娅惨死在水沟里,冰凿挖空了双眼,榔头锤扁了后脑。云翊寥粗粗地喘了口气,“我查过了,是父亲下的命令。”

    “噢,云老先生的确这样,哪怕安东尼娅也曾帮他折腾过小狐狸。”陀思妥耶夫斯基不想提那块值钱的祖母绿,比起绿色宝石中的贵族,他对云寻小时候的顽皮更感兴趣。云翊寥对云寻的憎恶与避让像苍蝇那么明显地在他眼里划过,他深吸一口气压抑着某种不自觉地颤抖,是嫉妒、仇视,云翊寥的心眼太小,挤不下一个小女孩的能力,他的不屑建立在无能对抗的基础之上。

    “埃理诺城府够深,也懂得克制。”像一台运转精密的仪器,解不破。陀思妥耶夫斯基觉得有趣,所在云翊寥有些疑惑的脸色下,他还是把云寻往坑里推,“据我所知,她很着急拿到这儿的秘密。”

    在黄昏小道上被姜丞柠堵路的云寻打了个喷嚏,姜小姐那张万年不变的冷脸有些幸灾乐祸地松动。地下室云翊寥的脸瞬间狰狞了起来,陀思妥耶夫斯基安安稳稳地将后半句话慢吞吞地挤了出来:“而我正想拿到她口中的秘密来刺激她。”

    一旁的云翊寥脸色缓和却面带遗憾,蠕动的嘴唇抖落灰蛾鳞片上的粉末,他后悔了,他不该把东西转交,他现在的脑海里盘旋着“不应该”三个字。

    “可……这里的秘密我已经转移走了。”云翊寥万分痛苦、懊悔,他抖着手、垂着头像是做了十恶不赦的大罪,轻叹了一口遗憾,“我交给了‘霾’。”

    “只要指路就足够了,其余的,云先生还是照顾好自己吧。”陀思妥耶夫斯基猜测云寻什么时候杀了云翊寥,或许这个男人根本活不过这个月。而把陀思妥耶夫斯基视作知己的云翊寥想都没想,就把自己与“霾”约定的地点全盘托出。

    姜丞柠和云寻从分散又走到了一起——谁让这里的小路分散却又交集呢?两人都不说话,姜丞柠知道云寻很疲劳,云寻知道姜丞柠又通了宵,她们就是不说话,毕竟上几分钟她们还对峙了一会儿。

    “我都到这儿了,云翊寥必死。”姜丞柠的目的并非那条卑贱的人命,她想用自己的强硬堵着云寻,让她无气可出,而谁知道云寻松口了?!而且还不是咬牙切齿、卑微妥协的那种!?

    “我把飞廉借你,我背锅,你继续做事。”云寻带着二分润朗笑意的嗓音似乎学不会发脾气,她的琥珀色眼眸与夜色互不相容,姜丞柠没有怀疑云寻的脑子是不是出了问题,她想起来现在迷惑“霾”和云无蔽才是重要,她俩正在动真格地不让对方好过。所以云寻才会提议:“你伪装成保护云翊寥的样子。”

    夜幕刚刚挂上黑色,天穹暗得像是会滴出墨汁来,星星和月亮都看不见,云寻眯起眼艰难地辨认着前方的路,姜丞柠独特的沙哑嗓音发出一声秋末蝉鸣似的笑。

    “我把安东尼娅杀了。”复仇的快感几乎让她扭曲,冷酷平静得毫无波澜的脸皮下,那颗狂跳的心脏是那么张狂放肆!云寻瞥了她一眼,温淡地发出了一声单调的“嗯”。

    夜色几乎与墨发、一身黑衣的姜丞柠融为一体,那双黯淡的青黑色眼眸却泛出一阵黯淡的光泽,淡水珍珠那样的,“夜弦姐开始不懂我们了。”

    又走了两步,冷硬的柱状弧边杠上云寻的肩膀,夜风灌入衣领。

    “她一直都不懂。”云寻抬腿踹了一脚绊了自己肩膀的坏掉路灯的铁柱后跟着姜丞柠往前走,带着笑意的嗓音怎么都听不出一股歉意来,“她为了还我的债才扯上你的狗姜,虽然有点抱歉,可我还是愉快而顺手地利用了。”

    “彼此彼此。”姜丞柠不客气地翻了个大白眼,互相利用,各取所需,“在目标达成前,你千万不要被那个俄罗斯巨鼠给玩死了。”

    “哈哈哈?”云寻很爱笑,她天生就拥有阳光的开朗,“我可还要留着命喜欢他呢!”

    云翊寥早就忘了阿法那西耶维奇打来电话的事情,也忘了云寻在莱合岛的事情,他一心一意地向陀思妥耶夫斯基吐苦水,说自己的为难和志向,说云无蔽的愚昧和云寻的狡诈,陀思妥耶夫斯基耳朵听着他说话,脑子却在想别的东西,食指与拇指的指甲来回勾着食指与拇指的指缘,不能咬手指的感觉太不好收了。两个男人往回走,走出地下室,夜幕无光,像恶兽的嘴俯冲而下,姜丞柠早已借着墙壁踏上房檐翻入云翊寥的宅子,云寻还从正门慢悠悠地走进来。

    很不合常理的钝器扣响的“咔嗒”声让云寻朝房顶的阁楼看去——枪。糟了!不行!云寻跑着在心底估算上膛与瞄准和出弹的所需时间。而墙角,墨黑短发的少年一身皮衣,沉静眼眸死寂得如坟墓里的一阵阴风,姜丞柠无声无息地窜到云翊寥身后拉了他一把,一声小巧沉重的高速旋转的物体钉入墙内裂开夜色的平静。云翊寥转头看到姜丞柠在夜色里格外苍白的脸时,面颊抖动着像是要尖叫,却被她一个眼神制止。

    只有陀思妥耶夫斯基站在原地未动,子弹擦着他的前额而过,他看着转转悠悠地落在地上的几缕深色发丝,嘴角却露出几分轻蔑,这顾忌着云翊寥在身旁才刻意打偏。男人抬头,猝不及防被一缕铃兰清梨香的长发扫过脸颊,毫不柔弱的力道推开了他,气流吹开俄罗斯男人前额略长的头发,他惯性后退着却被一声“砰”止住了后退的脚步,反而上前。

    在这声短促而燥热的硬物嵌入木石结构的房屋发出的声响后,只剩下纤细瘦弱的女孩跪倒在地捂着眼睛,温红的血从抖动的指缝流挂,还有忍痛的呼吸:“呃……”云翊寥没缓过神,让他湿了后背衬衫的姜丞柠已经没有影子了,仿佛她不曾在原地呆过。

    血红里的黑色遮盖住视线,像蒙眼的恶作剧,黑布上却带着细密的针刺,疼得眼泪都发烫,撑地的手背上暴起纤细的经络,蜷背跪地筛抖着,云寻喉咙里还藏着一团忍痛的呻喘,一串悠慢的脚步声贴着地面晃入她嗡嗡作响的耳中,一个外人的温度毫无恶意却带着危险瞬间降落逼近,质感不怎么样的指尖拨开被额际冷汗浸着的发丝,一声愉悦的轻笑泛冷。

    “嘶——啊……”因疼痛难耐而发出的抖泣声似乎让她失去了语言能力,云寻跪着颤个不停着,伤口处正灼烧着发疼,湿润的液体温热粘腻,一双不太温暖的手揽过她,膝窝、肩膀,侧向升空的错觉翻搅着她的疼痛,她下意识拒绝:“放开……痛啊。”

    这个玩脚踏车不看路撞上墙的小孩也知道痛了?陀思妥耶夫斯基懒得哄她,回头瞥了呆僵在原地的云翊寥,暗示他联系医院。贴近包围的熟悉味道在女孩温热的黑暗中疲倦地舒展着,唯一不变的就是夜晚的黑暗,剧烈疼痛摧残理智的同时也带走了肌肤对世界的感知,失去知觉就像世界沉淀在睡梦里那样安详寂静。

    有人推门而入打断了不知过了多久的黑暗,云寻在那时醒来,眼前的束缚松软而牢固地蒙住了视线,痛意余下了后怕和疲劳还留在肌肤上,自己推开陀思妥耶夫斯基没保持好脚下力道多近了一毫米不到的距离,结果就被子弹灼伤了眼睛。云寻伸手摸索着床单,这里的任何东西带着些微凉意,尤其是令人厌恶的消毒水和酒精的味道,是医院,半开的窗外涌入黄昏的味道。

    “你太依赖你的眼睛了。”冷漠如冰雪的声音带着善于思考的男人的语气,稍带半分戏谑,“所以那个少年是想杀了你的舅舅而又改变了主意?你安排的人吗?职业道德真的不行。”

    这老男人背后长眼睛的吧?喔,差点忘了这个老男人安排的潜伏在暗处的异能者就是他的眼睛。看云寻顿了这么久都不说话,陀思妥耶夫斯基干脆坐在另一张空床上,云寻向后躺在垫高的枕头上掩饰被逼近的紧张,她的声音带笑却干哑:“开枪的是阿法那西耶维奇。”

    “谁开的枪我不感兴趣。”没有伤到他,谁出了事和他有什么关系。陀思妥耶夫斯基知道云寻这么大胆的举动是为什么——此消彼长。她要为她异能的强化付出代价,却又不能明目张胆地自己伤害自己,于是别人的伤害就成为了一个强有力的借口,来掩盖她真实目的,野兽察觉到新鲜草堆下是挖空的烂泥和铁笼,陀思妥耶夫斯基嗅到了阴谋的苦臭。

    “比谁都狠心,装得比谁都狼狈。”太多的人被她单纯漂亮的外表欺骗,以为是个开朗纯真的傻白甜,可陀思妥耶夫斯基却知道那双连乌墨都沾染不了的宛如阳光的双眼,淡化了他们强硬的盔甲、窥测到他们的软肋与旧伤。

    “他们只需要一个听话的工具,认真完成每一道命令。”云寻抬手触碰着围住眼睛的一圈纱布,指尖用点力道还能感觉到相似的疼痛。

    “哈?可他们被工具算计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弓曲脊背向前,两肘撑在膝盖上双手交握,“比如说你选择把我作为跳板扳倒云氏集团。”

    他想起云寻在那栋房子里对他说“你也就当是多了一条狗而已”的话,脑后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凉,这样的认知让他转头仔仔细细盯着消瘦下巴、皮肤白皙、唇色失血、眼缠纱布的女孩儿好一会儿,她没有说话,唇畔常带的笑意越来越鲜艳。

    对于昨晚的枪击事件,云寻苦恼又郁闷可更多的是得意,陀思妥耶夫斯基所携带的隐藏在暗处的异能者有几率取得先机、先发制人,所以说阿法那西耶维奇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还是喝肥宅快乐水膨胀到认为自己有可能干掉陀思妥耶夫斯基?不过自己还是赚到了这么个此消彼长的好机会。

    “别想昨晚的事情了,对你而言不算亏。”哪怕不用经过眼睛对视,陀思妥耶夫斯基也能一击命中眼前之人的想法,他伸手张开五指去够云寻垂落的发丝,一绺浅木色绕在指尖,“安东尼娅被杀了,听说死相不怎么好看。”

    坐靠在床上的云寻歪着脑袋,无数发丝斜落着吞没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手,扑开铃兰与清梨的香味,她转过头朝陀思妥耶夫斯基努努嘴:“可惜不是我动的手,遗憾。”

    两秒后脚步逼至门外,一位医生领着一帮护士推开门,太多别人就不方便两人之间的交流,陀思妥耶夫斯基起身向进来的医护人员点头后离开,下楼时和阿法那西耶维奇撞上了,后者目光闪动、躲避得像被手掌追赶的的蚊子。

    害怕?只不过阿法那西耶维奇不算云寻的猎物,连玩具都算不上。

    第二天一早,白色直短发的小女孩形态的异能看着云寻卷了一叉面条塞到嘴里,那副冰冷的脸总是板着,云寻打趣着说她就像姜丞柠,飞廉嗤笑一声,吃着碗里面条的云寻却想着别家店:“这个味道淡了点,明天想吃章跳街五零二号门店的青菜牛肉面。”

    “没有。”飞廉的声音也是冰冷的,不同于姜丞柠的沙哑干燥,她的声音光滑如玻璃无情似冷刃。孩子模样的人形异能伸手轻放在云寻的腹侧,这里还有淤伤和痂,以及监测器。

    “不用为我分心,伤口愈合太快会引起怀疑,我会把我养的鸟所认为的一切枝栏阻碍切除,就算它无依无靠愿意独自飞翔,就算无处歇脚只能劳累地磨损自以为的自由,如果它累了——”

    飞廉以为接下来煽情的话会出场,可是云寻偏不如她所愿:“那就让它死在死亡里。”

    “你不会把你的鸟找回来吗?”飞廉一脸冰冷看似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却偏刨根问底。云寻没有作答,在她的鸟还在消磨自由的时候,她或许已经归属于死亡,在血液与疼痛里,怎么找呢。

    门口高高瘦瘦面色青白的男人将手搭在门把上,垂眸深思着你来我往却听不清的模糊谈话,云寻没有完全适应失去视觉的现状,警觉一下子失了灵,对室外的感知也被来往忙碌的脚步声与器械工作的声音所覆盖。

    门被推开的那一刻,陀思妥耶夫斯基看到只有云寻坐在床上,她正扭身端着餐盘放到床头柜上。男人环视一周,被风吹动的窗帘还无力地摇晃着纯白的颜色,映衬着湛蓝天空里的白云,没有别人了。

    “早上好,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浅木色长发的女孩坐在床上,纱布一圈一圈蒙绕着眼部,她两分笑意发干,语气凉如夏夜月色的声线宁静而平淡,就算受了伤也不会柔柔弱弱地说话,大方随意的清柔的声音朗然景盎。

    “早。”陀思妥耶夫斯基走到窗口,半个脑袋探出窗外  已攀上枝头的阳光,叶影相称,光晦明灭,一束束阳光擦过窗沿又慢吞吞回到树边的池塘里,漾开纹纹带着金光的水波,他突然想起前天的那根棒棒糖,“草莓味的。”

    “对,就像在索菲耶阿列克谢耶夫卡的酒店里。”失去视力的尴尬处境让云寻抿着唇角,却在护士进来测体温时展开一抹景朗的微笑问好,阳光灿然如今日窗外的风光。陀思妥耶夫斯基转过头看着她,反应能力真快。

    护士走后,云寻低着脑袋主动开口,软软的脑袋有些装可怜的心思:“我可以被你利用,但你不能找月见山一族的麻烦。”那是她的鸟歇脚的树枝。既然如此……

    “哦?需要多久呢?”陀思妥耶夫斯基知道云寻想要搞垮云氏再凉了月见山一族,他也不清楚为什么下意识地明白她的思路。

    “不会太久。”云寻声音轻柔,却与柔弱软糯不沾边,掀去乖巧温和懂事纯真的表皮后,就是一个长得漂亮温柔甜美,眼角却气势带攻的女孩。

    “我有一个条件——”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话刚说一半,云寻轻抬起头着急地出声打断:“这个问题你以前问过了。”

    对女孩的聪明通透他只是置之一笑,浅淡如冰雪融去的痕迹,他抬步走到女孩身边,指尖搁在她被纱布缠覆的鼻梁上:“可我之前并没有听清楚。所以……”

    男人弯腰,呼吸贴近,松针雪粒的粹净冷冽。

    “做好承受的觉悟了吗?”陀思妥耶夫斯基一字一顿,这是完全没有任何强硬的强调。云寻坐在床头将头发拨到颈后,对这个重复的问题选择了当初的回答来搪塞。

    “好。”照旧是这样的回答,没有丝毫的改变,假装深思熟虑后作答,语气严肃性质敷衍,玩笑合约各一半。

    陀思妥耶夫斯基知道云寻这种跳脱而又不安分的性格并不会因为这两次约系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她随心所欲百无禁忌,面相温柔天真,可狠起来是个侵略性的角色。

    “我会告诉你‘秘密’的所在地。只要你乖。”现在有人笑着地递过来一粒糖,告诉她糖纸里是毒药,她在迷茫也在寻找,可她哪怕跌得满身伤淤都不用拐杖,从小学会拒绝别人安排的有主见的女孩不好搞定。

    窗帘的流苏挂在了窗柩上,帘布满满地兜住了一袋风。云寻在空白的未来和模糊的过去间试探命运的旨意,顺从后被丢弃,违抗后被绞杀。

    “你是一个聪明的孩子。知道现在的情况下顺从安排才能够顺向脱出。”陀思妥耶夫斯基拉过折叠椅摆在床边,悠然地翘着腿坐了上去,云寻感知到身侧的热源也不闪躲,只用转过头那双不能视物的眼对着他。

    “嗯?这只是我配合你,那你能给我什么呢?”云寻并不会因为长辈间的交易就轻易放弃自己的利益,如果不能让她满意,还不知道这个女孩会搅出什么名堂。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视线从眼部的绷带转到她紧抿的唇角,毫无血色的唇和苍白的脸色已经可以反映她的状态了,面色青白毫无人气的男人以食指抵着下巴,轻缓地开了口:“我把你模糊的记忆都找回来。”

    “需要我来为您讲解一下我的过去吗?”这就像是叛逆期的孩子对家长的语气,在控诉着他不懂她的思维与情感,气里带笑的话语添了不少讽刺。

    “很感兴趣。”陀思妥耶夫斯基知道她并不在乎自己的过去,可下一个筹码必定能堵得她哑口无言,话题累进还需要慢慢来,一步步慢慢诱导才好玩。

    云寻懒懒地靠在了背后的枕头上,浅木色的长发自肩膀滑落,自带笑意的薄薄干哑的气息混入不屑的嘲笑,但其中的严肃还是格外明显:“我从前活着,一直活到了现在。好了,我的过去就这样。”

    她对待自己过去的态度也很明显,并且不允许别人指手画脚以及干涉过多。陀思妥耶夫斯基看着云寻小幅度地耸了两下肩膀,存笑的嘴角又十分不屑地撇了一下,他知道并非所有人都对过去念念不忘,也了解云寻不是有这样程度的执念的人,可他疑惑着为何擅长演戏没心没肺的她会用带着微愠的语气说话,没有平日里的调侃和戏谑,他好奇:“你为什么不想找回失去的过去?”

    “时间可以花十年,用灰尘将这本书上的纹路填满。”云寻转头打开床头柜的抽屉,里面躺着一本书,皮质封面套,手工压印的花纹精美且独一无二,“那您能用相同的时间将它变得纤尘不染吗?”

    女孩另一只手的食指卷着一缕发丝,唇角浮出一丝不耐。纤尘不染,这个用词,文弱到清透飘薄。陀思妥耶夫斯基企图透过那层层纱布看她的眼睛,他摇了摇头:“不能。”

    这个答案显而易见,在拨走一粒灰尘的时候,会有无数灰尘落下。时间能轻而易举填满的,他费劲心思也未必可以收拾干净。

    “既然不能,就不要去坚持了。”云寻用手背把抽屉抵回去,消瘦的下颚撑出难得的认真与决绝,“况且在他们眼中我缺失的记忆,很可能我从一开会就不曾拥有,只是他们用来骗我的。”

    是她在逃避着当年那样脆弱无能懦弱的自己还是在指责他认为她是个沉迷于想探知过去的人呢?陀思妥耶夫斯基看着眼前对自己的过去不屑一顾的女孩,无情地抛出另一个筹码:“你知道让鸟永远无法飞翔的方法吗?痛苦而煎熬地……”

    云寻不明白为什么刚才会和陀思妥耶夫斯基较真,要让她面对过去,内心的激战就能耗费掉数以万计的时间,她想知道却总不愿意深究,过去的肮脏灰暗比不过未来的空白与可能性。

    “其实!呃……”实际上云寻根本没什么话可以说,中途愣停了三四秒,陀思妥耶夫斯基抿唇撤出一枚清冷的笑,冷漠清傲的男人志在必得的表情云寻看不到,他以半开玩笑半是认真的话继续:“不是把鸟关在笼子里,而是折断它的翅膀让它活在森林里。”

    渐渐低沉的语气轻若飘羽,拂过云寻的耳尖却偏偏在心底激起了千层浪潮,逐渐加速的心跳告诉她,自己在不经意间被一个擅长玩弄人心的猎手盯紧。

    窗外的风鼓吹得窗外的树枝哗哗作响,像是为胜利者呐喊助威,这简直是在大冬天被风油精撒了太阳穴,硬上不行就服软,能屈能伸!

    “我保证会好好配合的。”云寻总能抓住准确的时间给出让人喜欢的回答。在弱势的时候以退为进不失为一种好方法,心存反骨却始终装作乖巧的孩子太不可靠,对陀思妥耶夫斯基来说但好玩就够了。女孩的外表精致动人,明澈清灵的眼眸蓄满了皎洁的善意,可她与善良这个词相差了一个太阳系。

    而此时,陀思妥耶夫斯基突然想起了什么,在云寻来不及抵挡的时候掀起了被子。因供血不足而面色苍白的女孩反应能力慢了半拍,只能感受到微凉的空气窜入,她伸手去抢被子。布料极薄的裤子隐隐约显出大腿部分的纱布和小腿处隐约的断断续续的暗红血痂。

    陀思妥耶夫斯基握制住她的手腕,拉起她上衣的一角,食指触上腰腹处加厚的敷料还恶劣地稍稍用力戳了戳,被痛感刺激了的云寻挣开陀思妥耶夫斯基并不用力的手劲向后退挪时猝不及防地装上了床头的栏杆,背后的伤口也开裂了。

    突如其来的细微的疼痛流窜过伤口激得身体一抖,云寻吸气皱着眉来忍耐着呛在喉头的干哑。潮湿与温热从白色纱布里溢了出来,蔓延开来的湿濡沾湿了背部的衣物,那些伤口,根本就没有认真处理过。

    “此消彼长……”陀思妥耶夫斯基收回了手,坐回到床缘若有所思地盯着云寻被纱布蒙住的受伤双眼,像摸着一只猫咪般伸手潜入云寻的发丝中,掌根抵着她的头皮揉了揉,倾上身子低声哄骗着答案:“你要用你的异能去做些什么呢?”

    世界上有什么比遇到陀思妥耶夫斯基更倒霉的事情呢?云寻开始十分惆怅地思考起这个问题,可她必须撇清自己和“野心”的界限,她不该沉默:“事先声明,我不是一个会自找麻烦的人。”

    可是麻烦会找上我。

    “可是麻烦会找上你,对吗?”陀思妥耶夫斯基眨眨眼,他已经可以读懂云寻的后半句话了,虽然他知道云寻瞎了根本看不到他眨眼。

    哦吼?老男人也太专业蛔虫吧?云寻瞬间明白了月见山风遥的沉默的重要性。她不想再开口说些什么了,像这样的保证太过单薄了,毫无说服力、指向模糊,搪塞敷衍的目的十分明显。

    看这反应,自己的确说对了,命中了答案就必须继续答题,陀思妥耶夫斯基向云寻靠近:“你自残多久了?或许这个可以解释你为什么每天都看起来过得这么累。”

    听到轻描淡写的“自残”两个字的云寻额角跳了几下,窗外的风跌落枝头趴在草地上惊起了几只葱绿的蚂蚱和惊慌的虫鸣。云寻深吸一口气,难得严肃地摆正了语气收了收原本就自带的两分笑意,她念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全名:“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我不是在自残,我是在适当的自我削弱。”

    老实说,陀思妥耶夫斯基不是很懂云寻脑内构造,无论是跳跃性的思维还是终结话题的技巧,都让他有点头疼,比方说现在,她硬拽着某个并不重要的字眼阐述着自己的观点。

    “我只是稍微对你们这些进行过异能者实验的异能者们有些好奇。”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床缘换了个姿势以便能坐得舒服些。闯入的风吹过云寻落在身前的发尾,拂起一道弧度又翩然落下,可医院楼下顺起的一阵骚动让云寻微张的嘴唇吐不出一个字。

    楼下的人在喊救命,随之而起的是云翊寥的姓名。

    “诺拉?”陀思妥耶夫斯基弯眸摆弄出一副笑意盈盈的表情,喊她名字时带着一种毛骨悚然的亲昵,还夹杂着俯视的不屑。楼下渐腾的失措无助的各类人的喊叫升起,一阵阵此起彼伏惊慌垂直冲上楼层,神色从容姿态悠闲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笑了一声,云寻则若无其事地向背后的靠枕垫了垫:“从靠近你的一开始,就只能跟着你走了。”

    她在服软,仅仅只是嘴上。陀思妥耶夫基盯着未满血色的含笑嘴唇,埋入发丝的手指顺着后脑爬到她的后颈上,肌肤一绷又放松下来。

    “你和云翊寥谁更容易死,与其让阿法那西耶维奇替我出手,还不如自己选择解决。”云寻听到陀思妥耶夫斯基淡如凉雪的冷笑,她拽回了被子盖住自己,“我要选择正确的方法,而不是看似正确的方法。”

    楼下呼救的声音继续翻腾着,有医护人员将血泊里的男人抬起,围观时有人惊讶地捂嘴,一双双眼里的嫌恶、不忍、好奇、幸灾乐祸……

    成年人的交易对象总是换得很快,像陀思妥耶夫斯基与她的伯母、伯父、外公都有牵扯,明面上的合作,暗地里的分赃,将离将继,刚刚挥手说合作破裂下一秒又握手言和。

    哪怕再恶心,她都必须要适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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