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是放榜的日子,宋家全府上下都伸长了脖子等着,每个人都盼望着那报喜的衙役能来到自己家。

    其中以宋熹的老母亲宋老夫人和妻子许氏婷娘最为心急。

    宋熹今年才二十有四,宋老夫人却已经是头发花白的老妇人了,她中年才得了这么一个儿子,自然是溺爱非常。

    幸亏宋熹也争气,自幼读书识字都是一等一的聪明,就算被捧在手心里长大,还是十几岁就中了秀才,可是远近闻名的神童,十里八乡的谁不称赞一句宋老夫人教子有方。

    旁边的许婷娘今日穿了一身浓重的绿,只是她这样的颜色和身姿,更被那绿衬托出来了娇花一般的风情。

    她心里也焦急,却还是劝道:“娘,这外面风大,您最近身子骨不好,还是进屋里去等着吧。有什么消息,我立马通知您。”

    许婷娘这一说话,立刻激起宋老夫人诸多不满。宋熹做儿子的,是样样都如她的意,只除了娶妻这一件。

    这许婷娘,原本是个烟花女子。不知怎么的,迷了宋熹的心肠,就认定非她不娶了。

    宋老夫人当然是不同意的,宋家虽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但也是很有几分名声的,宋熹又前途无量,怎么能被这么一个风尘女子所累。

    但这许婷娘长得跟个妖精似的,举止妖妖娆娆的,把宋熹迷了个三魂不见了七魄,就连她这老母亲的话也不听了,硬了心肠非要娶这狐狸精似的女人进门。

    要是纳妾就算了,还必须是正妻之位。

    多亏是宋老夫人身子硬朗,要不然只怕被气得当场一命呜呼,让宝贝凤凰落得个不孝的罪名。

    她再反对又如何,胳膊哪能拧得过大腿。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她到底是个妇道人家,只知道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

    丈夫死了,儿子宋熹就是她的天。

    现如今这天要和她作对,宋老夫人也只有垂手抹泪的份。

    如今许婷娘出口,宋老夫人立刻一股无名怒火涌上心头。什么烂货,也配叫她这一声娘。她平日里稳重端庄,最看不得这种腰扭得像柳枝的货色,说话声也如黄莺一般,都从良了还是不正经。

    罢了罢了,这大好的日子,宋老夫人也懒得同许婷娘计较。

    平白得了个白眼的许婷娘无措的看了丈夫一眼,宋熹正捧着个书本,在那装模作样的看着,但飘忽不定的眼神出卖了他,恐怕是一个字都没看进去吧。

    许婷娘只一顿,只能默默低了头,看向自己的脚尖。

    好不容易终于等来了喜报,敲锣打鼓的一队衙役正是奔着宋府而来。

    为首的的衙役满面含笑:“宋熹举人老爷可在?”

    宋熹忙丢了书本,踉踉跄跄地跑出来:“是我!”

    衙役道:“恭喜,恭喜,宋举人中了三甲进士头一名,赐同进士出身!”

    一听中了,众人都欢喜起来,宋老夫人笑得像一朵骄傲的菊花,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头上的白发都染了喜悦之情,格外明亮。

    许婷娘也高兴起来,看向丈夫的眼神又是骄傲又是欣喜。

    宋熹却不然。他惨白着一张脸,嘴里喃喃道:“只是同进士吗?”

    榜上有名也毫无喜色。

    他一向自视甚高,这是第一次下场,书院里的先生也说了,凭借他的本事,别说二甲了,就怕连一甲也是使得。

    落差太大,一时不能接受。

    宋家虽然算不得大富大贵,但手里也有几个银钱,下人仆从请了八九个,都围在门前看热闹。

    宋老夫人吩咐着,给几位衙差老爷送上喜钱,把人送走了。

    没了外人,宋熹泄了气,瘫坐在地上,宋老夫人和许婷娘都急忙上前。

    许婷娘犹豫了一瞬,就被宋老夫人挤开。

    “我的儿,这大喜的日子,你怕是高兴晕了吧?”

    宋熹脸色更难看,但说话的人是老母亲,他也不好说些什么,勉强爬了起来往屋里走。

    狠狠灌了一壶茶水,才压下心里的不平之气。

    堂内只坐着老母亲,许婷娘站在一侧,其他奴仆并未跟进来。

    宋熹得以畅所欲言:“儿子没什么要紧的,只是心有不甘。以我的才干,怎么可能只沦落到末等。”

    宋老夫人忙笑道:“我的儿,你现在才多大年纪,那状元郎胡子都一大把了,你若是再读上几十年,焉能比不上他?”

    宋熹犹自叹气。

    宋老夫人眼珠子一转,语气一变:“都怪着天杀的男女同科,女人在家里相夫教子才是正理,哪有出去抛头露面的?还出去做官呢,跟婊子有什么区别?”

    她说这话的时候,有意的瞟向许婷娘。

    许婷娘听了,果然脸色煞白,褪尽血色。

    宋老夫人这是故意给她难堪,许婷娘已经习惯了,她只低着头,心里惶恐,不发一言。

    还是宋熹为妻子出头:“母亲,好端端的,又说这些做什么?我既然娶了婷娘,她就是我的正头夫人,以前往事种种,莫要再提了。”

    宋老夫人气得哎呦叫唤:“好好好,我真是白养你这么大了,娶了媳妇忘了娘的白眼狼!”

    宋熹本就气不顺,被她这么一闹,脸色更难看起来。

    宋老夫人喋喋不休:“千人骑万人枕的东西,也就你个乌龟王八当个宝。别的我也就不说了,她都嫁进来一年多了,肚子里硬是没有个动静,母鸡养了一年多,也该下个蛋吧?”

    许婷娘脸色更难看了,只觉得胸口发闷。

    宋老夫人看她捂着胸口跌坐在椅上,心头火烧的更旺了。

    “谁家的正经媳妇,婆婆只说了两句,就做这副样子给人看?还真成了个病西施!”

    说罢她就怒气冲冲的离开,只留下宋熹和许婷娘这对夫妻。

    宋熹为许婷娘刚赎身不过一年,还是新鲜热火的时候,看见美人落泪,宋熹叹道:“婷娘,母亲为人古怪,苦了你了。”

    许婷娘忙道:“夫君这话真是折煞了我,婆母怎么说,我只有听着的,哪里还有埋怨的道理。”

    美人解语,宋熹心中郁闷之气消散大半。

    世人都说娇妻美妾,可许婷娘既贤且美,除了出身不好,于他而言简直是仙女下凡尘。

    宋熹道:“你我夫妻一体,何必对我有所隐瞒。母亲年纪大了,脾气越发不好。你放心,这次我虽然只是三等同进士,但总算能捞得个芝麻官做做。我必带你一同赴任,不再受母亲刁难。”

    许婷娘感动非常:“父亲深恩,妾此身难以报答。”

    宋熹故作不愉:“你我之间,难道只有恩情吗?”

    许婷娘转涕为笑:“自然不是。”

    宋熹中了进士,自然有大大小小的宴会邀请,宋老夫人也被奉为贵客。

    许婷娘的日子也好过了些。

    她是个命苦的人,从小虽然不说是锦衣玉食,但也算不愁吃喝的长大,算是耕读之家。

    只可惜好久不长,她十五岁刚成人的时候,许父染上了赌瘾,把她卖了抵债。

    她这等好样貌,自然是被人充当花魁娘子教养,诗词歌赋诗酒花茶,皆有涉猎。

    初到时也不忿,不服管教,可那青楼有数不清的对付人的筏子。

    许婷娘可不想死,她想活。她还这么年轻,怎么能死在那见不得人的去处。

    挨了几顿打之后,她也想开了,当个花魁最起码比末等的妓女强。她本来就好看,赌鬼爹还是个读书人,她也熏陶了几分书卷气气,老鸨看重她。

    许婷娘也学着嘴甜,把老鸨讨好得真掏心掏肺,几乎拿亲生女儿看她。

    自己能能那个下流地方出来,还是多亏了老鸨厚道。

    她今年不过二十有一,是去年才被赎身的,还是年轻鲜艳的时候,宋熹又不算大富。

    她也没料到,老鸨居然只拿了五百两就放走了她这棵摇钱树。

    要知道,她的初夜可就拍卖了一千两。

    许婷娘心里也知道,这是老鸨对她的情分。哭着从那地方出来,却再也没有联系过老鸨,那还是老鸨授意的。

    毕竟,她们现在已经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她既然已经脱离了那鬼地方,自然要清清白白的做人,不能再沾染污泥。

    能够嫁人,还是正头娘子,夫君是宋熹这样有才学又长得俊俏的读书人,这该是多少花楼姑娘的美梦。

    只唯有一点儿,婆母嫌弃她的出身,便是没有过失也要挑着错儿刁难她。

    可是这一点儿又有什么呢?

    夫君多次相护,人又争气,最重要的是,自己现在可是清白的,比起之前不见天日的日子来说,这点儿刁难又算得了什么呢?

    照在宋老夫人的角度,也能理解,从小宝贝的儿子要娶一个青楼女子,换成许婷娘她也不会开心。

    现在宋熹考上了,又对自己做出承诺,会带自己远离宋老夫人。

    许婷娘的心比喝了蜜还甜。

    世间男子,她见过得多了,但能做到宋熹这种地步的,也算是万里挑一。

    她是真的努力做个贤妻良母,和宋熹一生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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