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婷娘再次睁眼的时候,蜡烛还没有熄灭。

    心噗通噗通跳得厉害。

    这是做了个噩梦吗?

    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光滑细腻和以往没有什么区别。

    这一身好肌肤,还是之前在青楼里调理的,皎洁似雪。

    就算是噩梦,许婷娘也睡不着了。

    能够做到花魁娘子,肯定不是光靠着一身皮肉的,她自然是个有胆识的女子。

    轻轻吹灭了蜡烛,她没有上床去,反而握紧了蜡烛台,躲在层层叠叠的帘帐后面。

    她是北方人,身材高挑,但身姿纤细,躲在里面绰绰有余,何况是在目不能视物的黑夜。

    屏住呼吸,许婷娘握住了手中的蜡烛台。

    这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很有些分量,孙二若是真的敢来,她躲在帘子里,趁他不备来一下,指定能把人砸晕过去。

    那是人赃并获,把人扭送到官府,就算是宋老夫人指使,许婷娘也敢去对峙公堂。

    人正不怕影子歪,她行得正,哪怕成为京城茶余饭后的谈资也没什么好怕的。

    给宋老夫人点脸色瞧瞧,绝不能让人欺辱了她去。

    她这么想着,时间一点儿一点儿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有个黑影摸了进来,许婷娘不敢转身仔细去看,手里的烛台握得越发紧。

    那黑影径直走到床前一阵摸索,却并未摸到预料之中的人。

    他粗俗骂了一句:“他娘的这娘们大晚上不睡觉跑哪儿去了,该不会真跑去偷汉子了吧?”

    这个声音就是孙二!

    许婷娘再也忍不住,手中的烛台重重地砸向孙二。

    “谁!”

    孙二受到袭击,一下还未倒下,摇摇晃晃的转过来身。

    许婷娘也没想到会如此,索性烛台还没有脱手,又恶狠狠的冲着孙二的脑袋位置来了一下。

    这下他可终于倒下去了。

    许婷娘呼出了一口气,犹自担心,又在黑暗中补了好几下。

    门外的人听出来不对,第一个进来的是宋老夫人的贴身婢女玉兰。

    她也算孙二的亲妹妹。

    她提着个灯笼,光芒不算盛,但也照亮了屋内。

    许婷娘冷笑,原来这些人都在门外等着演一场捉奸的好戏。

    玉兰进来看清床边的惨状,手中一滑丢了灯笼大叫起来。

    “哥——!”

    许婷娘恍惚地转过头去。眼前的景象把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孙二是个矮壮的男人,皮肤黝黑,许婷娘经常能看到他在院子里洗马,眼神却像带了钩子往自己身上瞅。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己身份特殊,许婷娘也不想多和他计较。

    现在伏在床前的这个人,面目可憎的脸上都染上了黏腻的鲜血,还有白白的东西不断的从窟窿里溢出来。眼睛瞪得很大,像是在恶狠狠的看着自己。

    许婷娘喉咙一紧,想要呕吐。

    她颤颤巍巍的伸出一根手指,去往孙二的鼻前试了一试,果不其然,都成了这副惨状,焉能还有命在!

    玉兰哀呼着,却不敢上前。她明亮的眼睛里燃烧着仇恨的怒火:“你这个毒妇!你杀了我大哥!”

    宋老夫人没有进门,但门已经敞开,这里面的动作她听得一清二楚。

    老而不死是为贼,宋老夫人活了这么多年,就算再蠢笨也精明了些。

    发生了什么,她猜了个七七八八。

    宋老夫人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这个杀人凶手扭送官府!”

    丫鬟婆子得了命令,都大着单子走上前来,把许婷娘团团围住。

    为首的婆子还有些忌惮,她虽然平日里蛮横,但可没有杀过人。

    几人一时都不敢上前去拉许婷娘。

    许婷娘手中的烛台血液和脑浆不断滴落。

    她这时候才像是如梦初醒一般,哐当一声扔掉了烛台。

    她杀人了!

    今日实在太晚,许婷娘被押送到官府的时候,大人们都已经歇下了。

    京城乃是天子脚下,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牢狱之中所关之人寥寥无几。

    仅有的几个都是一些地痞无赖。

    看见一个貌美的年轻姑娘被送进来,都嬉皮笑脸道:“呦,这么漂亮的姑娘怎么也来蹲大牢了?狱卒大哥,把她关到我们这间房来,我好好跟她谈谈心事。”

    狱卒白了那小混混一眼:“就你?人家姑娘可是杀人进来的,你一个偷鸡摸狗的,在人家面前都不够看的。”

    小混混果然不再说话。

    许婷娘浑浑噩噩的进了牢房,别说床铺了,连零星的布料都没有。

    现在刚过了秋天,正是变冷的时候,她只能将周围的稻草挑些干净的,将自己埋在里面取暖。

    想着想着,眼泪又不禁留下来,当时害怕,怎么会思虑周全。

    此刻她冷静下来了,孙二是宋府的奴仆,卖了身的,而她是宋府的女主人。就算是失手杀了他,也不能以蓄意谋杀的罪名论处。

    还是他先对主人家图谋不轨的。

    如此想着,许婷娘略微安下心来。

    只要留的一条命在,哪怕做个几年的牢狱。

    次日天亮开堂审理时候,一切却又不是许婷娘所想的这么简单。

    林知县是个读书人,平日里最厌烦娇娇娆娆的妇人,看见许婷娘的容貌,又听了原告孙玉兰的状词,还未审理,心里有有了偏颇。

    好巧不巧,宋老夫人为买通孙二奸污许婷娘,早几日给她许了条件,不单单放还他的奴籍,还会给他一大笔银两。

    既能拿钱,又能睡到美人儿,孙二自然是喜不自胜。

    阴差阳错这么着,孙二是个自由身,并不是个奴仆。

    玉兰等一众人又弯曲事实,把孙二单方面的意图不轨说成了两人早有奸情,一时不虞许婷娘就翻脸不认人,将往日情郎杀害。

    三人成虎,许婷娘就算是长了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林知县一张清官脸被气得通红:“好一个蛇蝎心肠的毒妇,还敢狡辩!人是贱虫,不打不招!先打她二十大板。”

    立刻有衙役上来行刑。

    这可和青楼里面那种折磨人的打法不同,一下比一下更重,只打了几下,许婷娘的屁股便红肿起来。

    她强忍牙关,努力不惨叫出声。

    等打了二十下,已经是皮开肉绽,只有进气的,没有出气了。

    她奄奄一息瘫软在地上,有衙役强硬的拿着她的手指化了押。

    她想大声喊冤枉,却已经被拖了下去。

    又脏又乱的牢房里,对面几个小痞子看她这副惨样,又开始调笑起来。

    “大妹子,听说你可是被判了死刑,这还不招呢?不过你都快死了,能不能先给哥们几个爽一次?”

    小痞子恶心的眼神往她身上钻,许婷娘觉得反胃,却没有力气管他们。

    血不断的从下半身渗出来,染红了一片稻草。

    就算不判死刑,她应该也离死不远了。

    下半身的伤口没有处理,只会比死还难熬。

    幸好她不用再熬多久了。

    也不知道世间怎么会有她这样的倒霉蛋,判了秋后问斩,三日之后就是秋分。

    风萧萧兮,许婷娘穿着破旧的囚衣被推攘到行刑的菜市场。

    有刽子手扛着大刀站在她的身旁。

    这短短三日的折磨,让她整个人都失去了光彩,根本看不出去昔日花魁娘子的影子。

    不明真相的百姓的群情激奋,审判着这个妇人的蛇蝎心肠。

    源源不断的烂菜叶和臭鸡蛋朝着她砸过来。

    旁边的刽子手躲了一下,许婷娘看到了,情不自禁的笑了一下,眼泪却流了出来。

    她看到人群里的宋老夫人,脸上带着得意的笑。旁边扶着她的是玉兰,和上一次不同,这次她面上一点儿不忍也无,只有恨不得扒皮抽筋的痛恨。

    为什么啊?明明她只是自保,明明是孙二要害她的!玉兰为什么能这么理直气壮的恨她?

    还有宋老夫人,她为什么就一定要致自己于死地呢?无冤无仇,许婷娘又小心谨慎的侍奉她,为什么就不能留她一条活路呢?

    她是当过妓女,但那是她愿意的吗?

    她是一生下来就当妓女的吗?

    为什么,明明都是女人,却不能稍微体谅一下她的辛苦,反而还要把她往火坑里面逼呢?

    她们明明没有深仇大恨,却比任何人都要恨她。

    天空下起了细雨,这丝毫浇不灭老百姓们的热情。

    只等一声令下,他们就会为她的人头落地而欢呼。

    凭什么呢?为什么重来一次,还是这个结局,许婷娘不服。

    如果当初她和宋熹一起去赴任就好了。

    宋熹一定会护着她,而不是在这里当案板上的肉,宋老夫人就是头顶时时刻刻想要她性命的刀。

    终于等到了这一刻,刽子手手起刀落,许婷娘似乎看到自己的脑袋和身体分离开来,咕噜噜的滚了老远。

    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是送别的长亭旁,温文尔雅的宋熹牵着她的手,交代她要好好照顾自己。

    旁边的宋老夫人极力隐藏起脸上的不悦,催促儿子别耽误了进程。

    许婷娘打了个寒颤,她这是又活了?

    没有宋熹的宋府对她来说无异于人间地狱。

    宋熹又和宋老夫人说了一会儿话,要把她的手松开离去,许婷娘这时候才反应过来。

    她紧紧抓住宋熹离去的衣角,泪水含在眼眶里没落下来。

    她是知道怎么让男人动心的。

    她哀求道:“夫君带我一起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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