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葬身火海的人此刻却金冠簪带,华袍秀服从王座上跌下来,他的举动着实吓我一跳,我竟忘了低头,就这么观赏了一场滑稽且惊人的闹剧。

    宋义挨的最近,冷不丁的王摔下来,他下意识伸手要去扶,只是王刚挨到他的胳膊便急缩回手,整个人无比迅捷又缩回王座,快的让我以为我眼花。

    宋义不悦。

    “王请保重,小心龙体安康。

    我趁着这个间隙连忙稳了稳心神,将头低下去。

    王的声音有些不自然 “会不会只是一场误会,项将军在营地中哪处吃醉了酒一时未找到人,我听人说项将军最近经常醉酒。”

    宋义沉声,似有薄怒 “王说哪里话,宋义自然是查清楚之后才交予王处置,项羽部下和他的姬妾无一人知道他的去处,项羽何人?怎会如此草率行事,而且臣已经给了他们半日时间在营地中寻找,我也让人去找了,一个大活人能飞了不成?”

    ”那,那将军意下为何,该如何处置?

    他既然这样说,御座之人再坚持,便显得不相信自己臣子。

    宋义摔开两个袖子 ,面有得色 “请王下旨,捉拿项羽部下叛将,让周将军接管项羽麾下士兵。且传令三军项羽叛逃,三军将士有见之,格杀勿论。”

    他顿了顿“至于项羽姬妾,大战在即,就祭了天吧。”

    丢你老母,

    一定要之置我于死地吗?

    王看了我一眼有些为难,不是很赞同“她一个妇人,祭天不足以彰显诚意,不若这些日子好好准备,我军尚有战俘,等孤挑选黄道吉日,再置案备牲,焚香沐浴以彰天表,礼不诚不庄,恐上天觉怪罪......\"

    一番话说的我刮目相看,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人?这才几天。他叨叨叨说了一串,颇有学问的样子,真是难为了。

    宋义言语有所缓和 “王所虑周全,那便照王的意思置办,至于她,不过一个女子,有无都无关大雅。”

    我松了一口气。

    “不过项羽叛国,灭九族亦不为过,他的家眷不在这里,就将此女子诛杀,其余人等日后再追责。”

    我……

    “将军何必和一个女子计较,孤这边少一个侍女,不如将她留在孤身边侍候,也可彰显孤与大将军仁慈。”

    王还想再帮我争取争取。

    “我王慈善,可罪臣姬妾留在王身边,臣无法安心,谁知她是会感激王救命之恩还是包藏祸心怀愤暗害您。”

    王很为难“将军此言过了,不过一个女子天威之下,怕还来不及,怎会加害我,我可以保证此女子绝不会伤害于我。”

    他为了我也是拼劲全力,我心中泛起一丝暖意,不枉我与他相交一场。

    “此事王不必坚持,一个姬妾罢了,杀掉之后,我必会为您再寻良家子。”宋义显然已经不耐烦再与他推来让去。

    “宋将军如果觉得此女一定要杀,何必听众人意见将他带到王面前,在账外的时候自己做主将她杀了就好了,折腾我们一帮人到王帐,还要王作陪,宋将军驻扎此地每日闲暇,事情自然有下面的人去办,但是我们这些人每天可是要巡营管束下属的。照将军这般处理,将军以后的军务也无需在王帐商讨,我们也不用参加,将军觉得下月下一年主动进攻将军说了算,到时候只要找人通知一声。”

    铿锵有力之声想起,有如福音。

    “大将军今日可以不听王的建议执意杀一个姬妾,明日就能不听王的行军旨意,大将军怀疑此女包藏祸心日后加害于我王,倒是我们觉得不等此女成功,我王坐下的椅子便要换人,包藏祸心者只怕另有其人。”

    又有一人直言出列。

    我心中一动,宋义没有一家之言将我杀死在账外,能听从别的将领的话,一定是有所忌惮,我或许还有机会。

    我匍匐到底,跪行两步,向王座靠了靠,这个时候再不顺破下驴,还有何机会“王上明鉴,妾一直想为我们将军说话,但是宋将军手下武将各个脾气暴躁,未等妾说完,便不耐烦与我家将军下属吵作一团,妾虽有话说,但是苦于没有时机。”

    什么未等我说完都是假的,今日我根本没有说话的机会。

    宋义再次皱眉,“大胆妇人,王面前,岂容你造次!”

    王看了一眼怒气正旺的大将军,端了端正身体“将军何必动怒,晾她也不敢胡言,有话你便说,大将军和我一定秉公处理。”后半句是说与我听的。

    我壮着胆子,“这几日我一直在将军账内陪将军吃酒,将军每次醉酒都会坠泪,思念叔父,将军说老将军历次回魂之日他都在军中,军中男子众多,阳气甚重,这么多天来,他从未见过将军来他梦中,想是老将军魂魄不敢前来,将军说,此生遗憾未能见叔父最后一面,更恨不能为老将军挡下箭矢,已成遗憾,唯一盼望的是叔父能与自己在梦中见上一次,一次便好。但是奈何王令不可违抗,所以即便很想独自离开,去无人之处等老将军也不敢。昨夜将军辗转难免,思念老将军泪流不止,静坐到天明,终于心一横决定暂时离开几日,将军走时再三叮嘱,他只去三日,三日之后回来接受王惩罚,未免引起军心不稳,让我不要告诉任何人,能拖到几时便是几时。我们将军虽然有错,但是也只是因为思念亲人,不得已而为之,今天宋将军带人到帐中,未等妾分辨,他的下属便吵着说我们将军叛逃,妾吓的半死,只想跟各位解释清楚,我家将军只是思念叔父希望能离开几日与叔父在梦中见一面,并不是叛逃,但是双方吵吵嚷嚷,妾一个妇人,实在插不上嘴。待到见了王盛威恩重,更是两股战战不敢说一句话,可是,可是为了我家将军妾即便怕的要死,也必须说,我家将军冤枉,叛逃根本是子虚乌,将军只是离去三日便会回来。妾死不足惜,但是妾便是死也不能让我们将军背上背主卖国的冤屈,妾所言句句属实,若有虚妄,宁愿死不得全尸,不入轮回。将军说三日便归来,恳请王再容将军两日,若后日将军不归,要杀要剐,妾绝不敢再说半句.”

    我言辞恳切,声泪俱下的将这段话说完,等待着天恩裁断。

    古人信鬼魅还魂,信天谴。

    宋义麾下一位将军暴怒“你这女子何曾跟我们说过这些。”

    “将军当时忙着与我家将军部下理论,妾声音小了些淹没在一众声音中,将军定是没有听见。将军也未私下问过我。”

    “怕不是声音太小未听到,是装作听不见吧。”

    有人为我说话。

    “有人心思歹毒,要置项将军于死地,自然是听不见的,而且夫人说你们根本就未根本不给她寄回说,呵呵,今日若不是夫人誓死直言,忠贞不贰维护自己夫君,真信了某人的一面之词,岂不是寒了将士的心,寒了项将军的心,寒了为我大楚鞠躬至死老将军的心,到时候项将军归来,还能留下?我看不是项将军要反,分明有人想要逼迫项将军反嘛。”

    “二位将军何意?含沙射影是说我宋义假公济私,欺君罔上,要置项将军于死地?”

    宋义愠怒“宋某人忠心为国,竭尽心力只是担心有人有不轨之心,怕误了我们楚国几十年心血,为国大计,痛割小义,一片拳拳之心,苍天可鉴。”

    王看向宋义,事情闹得有点大,也还是要收场,忙劝慰道“大将军言重,将军一片肝胆向楚,孤自然知晓,只是,只是这女子言情切切,不向作伪,或项将军真是为了见老将军一面才出了军营也未可知,大将军胸襟开阔,同僚情深,不妨等他一两日,如果项将军不回来,再按照卿意见处置不迟。”

    我抓住机会“陛下明鉴,大将军仁慈之心人人皆知,就是寻常兵士犯了错,将军都是一片仁爱之心对待,我常常听人说大将军如何爱兵如子,对待同僚更是同袍连襟一片称赞。我家将军只是出去三日,必定归来,将军若是要反叛即便不念妾贱命,又怎会不带部下一起,带着军队自立也好投靠他国也好,总比一人要强些,这足以表明我所言非虚。”

    “那是因为军中看守严格,他一时无法带走这些人”

    宋义突然拔高音量。

    我暗暗道不好,画蛇添足了好像。

    说完一句,他又看了看四周才意识到还有其他将军在,未免节外生枝,声调降了将“他定是提前谋划好,与手下的将领商议再找机会汇合,王应该速做决断,等两日并无意义。”

    “大将军治军严格,现在大将军已知道我们将军不在,一定会更加严守,便是等这两日又有不可。”

    我硬着与他顶撞,事已至此,就算死也不能这样被人按着无法抬头窝囊死。

    “你这贱婢,王面前哪有你说话的份,你是在质疑我?“

    我深垂首,害怕之极的样子“妾,妾,不敢,妾只是觉得王如果连两日都不愿意等,不给我们将军澄清冤屈的机会。今日无凭无据,就将我们尽数斩杀,妾与将军部下死不足惜,将军忠心,也不会有只言片语不满,但是王今日这样做了,若我家将军清白归来,众位将军看在眼里,心中会如何想? 妾为王上忧。”

    “虽然是姬妾之言,可两日而已,我们已屯扎在此一月有余,大将军都没有动身的意思,想必两日也不会就真的开拔要去攻打秦军,那就多等两日又如何,大将军难道是怕自己的布防不力让项羽的人跑了不成?还是大将军觉得两日之后项将军回来堕了将军的威严,面子挂不住?”

    身后议论纷纷,我赌对了,这里并不是宋义一个人说了算,接着有更多声音响起,赞成与反对参半,这个难题自然又是推给王,

    王磕磕绊绊,不甚坚定“宋将军,大家都这么说了,那先等两日再议?”

    “王何必征询他宋义意见,王决定了,在场难道还真有人敢不从?违抗王命,那就是造反,真这样,可是有意思,今天跑来诬告他人造反,打脸呢。”

    宋义怒目,未料到王竟敢忤逆了他的意思,更未料到本来万无一失的栽赃陷害竟然引起一片反对声。

    言已至此,再坚持就真成了造反,宋义拂袖而去。

    而我又被押出王帐,转身之前我与王对视一眼,我们眼中俱有千言万语在这种情景之下却无法言说。

    我重被关了起来,我心中暗暗懊悔自己老实过了头,为何要说三日,而不是七日或者十天半个月,虽然项羽昨日走,靠谱的话他,他明日便归,但是若他的话不靠谱呢……

    要诛项羽九族,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我想扇自己几巴掌!

    我盼着项羽早归,吃不好睡不香,当夜平静,第二日项羽未归,这一日正是项羽说的会归来的日子,我翘首从朝阳东起到暮色四合,无踪无迹,第二日便是我承诺给众人的日期,我又怎能睡得着。前半夜我辗转难眠,后半夜困得不行我忧心忡忡入了眠,迷迷糊糊听到有响动。还不待我睁眼,便被蒙住了嘴,困住了身。颈部遭受重重一击,昏死过去。

    等我醒来,已在宋义帐中,我是被冷水泼醒的,大将军就在我对面坐在几案后面,意态悠闲,手中握着一卷书简,自始至终从我怕被泼冷水到我醒来也未投一个眼神过来。

    待我认清环境,不由汗毛倒竖,宋义难道是想私自处理我?

    我没有大声喊叫,这样只会死的更快。

    “说吧,项羽什么时候出的大帐,他去了哪里?”

    没有等到我的磕头求饶,宋义最终还是先开了口。

    我天人交战,是死咬着之前在王帐中的话不松口,还是重新编造一出。他既然这样问我显然是不相信我所说的。

    “大将军明鉴,妾确有欺瞒,项羽三日前便离开大帐,走之时让我留在大帐中,至于项羽想念叔父一事,也是妾情急之下信口胡诌的。”

    宋义有些意外,抬头看了我一眼,复又低头,嗤笑道“你倒是坦白,怎么现在说了实话?就不担心我立即杀了你。”

    他要杀我真如碾死一只蚂蚁,而我难道真就让他碾死,不,我不甘心

    “因为妾知道在将军面前耍巧欺瞒大将军一定是自取灭亡,昨日妾也只是为了自保,权宜之计,不得已而为之。更因为妾知道,大将军真正想杀的并不是我,蝼蚁之躯怎能于项羽相提并论,如果我帮大将军杀死项羽,妾的性命对将军自然无关紧要,可或许将军会因为项羽死了心情大好而放妾一条贱命。”

    宋义终于抬头,正眼看向我“这么说,你是知道项羽去了何处?说吧,如你所言,项羽死了我便留你一条性命。”

    我……

    项羽在何处,我又怎会知道,我一咬唇豁出去了 “ 项羽在何处,妾确实不知。”

    闻言,宋义愀然变色,愤怒将竹简重重扔在案上“你这贱婢,竟敢戏弄本将,不知项羽何处,你又如何助我杀死项羽。巧言机辩,自寻死路!”

    我将头颅低垂,心脏砰砰直跳“将军就真未想过项羽敢一人出营,难道就无所凭恃吗,没有阴谋,将军执意要杀掉贱妾和项羽部将,等项羽回来之后要如何交代,项羽回来之后和您作对的这些将领会不会因为惧怕您栽赃陷害而惧怕将军,因而倒戈项羽,大将军杀我不难,杀项羽部将皆不难,但是将军您要杀之人是项羽啊,如果项羽回来,以项羽身边的防卫加上项羽勇冠三军的本事您又如何近身再杀他,将军留下我便是留下一线机会,便有了靠近项羽的机会,便有了不费一兵一卒秘杀项羽最好机会。这样对将军才是最好的。”

    我是在豪赌,赌他惧怕项羽归来的暴怒,赌他并不想与项羽正面冲突。

    “哈哈哈……”

    魔音震耳,他突然笑起来,我低垂头颅,不知道他到底何意。

    “我一直在想,项羽怎会随军带着如此丑陋的姬妾,看来确有过人之处,不但厨艺非凡,更是胆色过人,能言善变。”

    所以呢,你的意思是,说我便算了,但是重点呢?

    “但是无论你怎么狡辩鬼话连篇,你今天都死定了,过不了多久便有人去王帐禀告,项羽姬妾虞姬畏罪潜逃,欺君,担心事败,携金潜逃,被巡夜兵士杀死。至于项羽,你最好指望他回来,因为只要回来,他就绝对活不了。”

    我心中凉透了,项羽回不回的来,我不知道。

    谁还能救得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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