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城也不见得繁华,普通到我以为高楼林立商贩满街,但是揭开帘子瞧了一路可还没看到什么出彩处便已经到了。

    我央龙且将我直接送往熊心府邸 。

    龙且似有些威望,也不见人有异议。

    熊心见了我虽没抱头痛哭,也牵着我转了三圈,仔仔细细看了,生怕我缺了胳膊少了腿,拉着我诉说林中一战如何惊险,他们又怎样脱险逃出,于他而言,彭城虽也是牢笼,好歹也有个伴儿了。

    雪融冰消,草长莺飞,我和熊心在府中踏春乱逛。

    燕子呢喃,蝴蝶翩飞,我和熊心两人躺在花架下优哉游哉品尝着初夏第一捧莲子,清香甘甜。

    桂子飘香,菡萏已残,我和熊心登上湖心小岛,岛上有高塔,站的很高却看不太远。

    熊心像个昏君,整天无所事事,我就是昏君身边的跟班,骗吃骗喝。

    以我二人的视角看天下,天下太平,不见硝烟,没有战火,海清河宴在院中闲逛的某二人妥妥的富家闲人。

    日子过得悠闲却无趣。

    “这次是真的,季公欲拿颍川,用不了几日咱们就能进咸阳宫了!”

    熊心担心这样过下去会长肉,到时候没了帝王威严,某天早上起来抽筋儿打算开始锤炼筋骨,让人帮他寻了一柄剑,他将剑挂在腰畔的时候,称得上风流倜傥,但是一剑劈下去就不够看了,花拳绣腿风中凌乱的,吃他的喝他的我也只能捧场喝几声彩,敷衍敷衍。

    他还想拉着我一起,我想起当年韩信教我练功吃的几天苦,考虑也没考虑直接拒绝。

    他说话的时候手中剑也没停,我不甚在意,上次还说秦二世出城纳降了,这次才到颍川,还早的很呢,按照这种速度还不得一二年才能入关。

    “千真万确,秦王退位了,他肯定是怕了,想逃。”

    秦二世?我落在糕点上的手停了片刻,秦二世之后子婴坐了四十六日王位便被撵了下来。

    这便对了,上一次信使来报,说胡亥出城纳降,熊心高兴得什么似的,却唬了我一跳,胡亥投降,那子婴去哪儿了,我当时心中十分忐忑,历史能开一次小叉叉,就能开两次,开着开着不知道开到哪里去呢。

    现在看来历史还是历史,并未偏差,这让我很安心!

    我丢给熊心一个白眼,什么想跑,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呢!

    我心安的捞起一块糕点,语调轻快“且等等吧,你以为是他不愿做了,其实他也跟你一样,做不做皇帝也不能由他,我估摸着再等个三四十天的,季公就能进咸阳城了。”

    “三四十天啊,我以为只要半个月就能打进咸阳宫了。”

    我……

    真当大秦军队是纸糊的呢,三四十天长么,项羽在赵国且耗费近一年时间了,秦朝都城守卫怎么说也要比赵地防守坚固啊。

    而且离陈胜揭竿这也才过了两年多嘛。

    喜讯传来的时候我在睡觉,熊心兴冲冲让人将我叫醒“还真被你说中了,这才三十几日不到四十日就进了咸阳宫。秦王亲乘孝车出城请罪!哈哈,你说咸阳宫有多气派,会不会比我们楚国以前的宫殿还要气派,可惜了我没见过楚国宫殿的样子。”

    这个秦王当然是子婴。

    这不是会不会的问题,这是必然肯定的,顷六国之力建了这么多年,若达不到金碧辉煌的境地,最低标准也得是巍峨壮阔。

    我对咸阳宫没什么兴趣,对阿房宫十分向往。

    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廊腰缦回,檐牙高啄……明星荧荧,开妆镜也;绿云扰扰,梳晓鬟也;渭流涨腻,弃脂水也;烟斜雾横,焚椒兰也......

    这篇文章当年上学的时候我是背过的,鬼斧神工,造化入神,又兼仙气飘飘,奢靡到让后人无法尽信!

    可是啊!楚人一炬,可怜焦土!

    哎,项羽这个败家子,谁能出面拦住他?

    这是一个让我想到就头疼的人,就算我有保护文物的心,但是也没上他面前表达的胆,哎,想这么多干嘛,这不是我能管的事儿嘛。

    我再次向熊心道喜,心中想的却是莫要再空欢喜一场,而且刘邦又能呆几天呢,过阵子项羽该进咸阳了,刘邦还不是被赶到巴蜀恰火锅去了,至于你?

    看着眼前人,我内心十分复杂,我就算自私利己,冷漠无情,相处这么多天也相处出感情来了,心中暗暗也曾打定主意不管怎么样他叫我一声姐姐,真到了那一天,总要想办法救他一命。

    消息是真的,刘邦亲自捉笔写了一封信给熊心,可将熊心要去咸阳的要求拒了。

    说民心不稳,战后混乱,让熊心静心等待,等他收服了民心,等他修复了宫室,等他一切安排稳妥,再迎熊心入主关中。

    怎么不说等他建立了大汉朝再接呢。

    熊心这几日心中只有欢喜,接到信之后并不觉得不妥。

    王宣驻守彭城将士商议咸阳之事,我却从从龙且口中得知,刘邦加强了函谷关,垅关,武关等地驻守,关中之地就像一个匣子,四面紧封,这让项羽十分不快。

    刘邦这是要据关中而自王,可是历史特么不这样啊。

    历史上刘邦确实先入咸阳,可之后他是敞开城门迎接项羽入城的啊。

    我看了一眼还在傻乐的熊心,虽然目前来看一切都是跟着历史记录进行的,心中却又有点不确定了“如果现在季公就支持你,项羽和季公两人相争,谁会赢。”

    熊心正在用心练功,一剑刺在稻草人身上,想也没想,掣出宝剑“虽季公手中也握着十万精兵,但是项梁手中大将在南阳与项羽汇合,他们又收了宋义的兵,集合了六国军队,还收了秦兵二十万,据说现在有六十万,这还不包括驻守在彭城的军队,这好比玉杯撞金樽,如何比呢。”

    那这不是作死吗。

    我再无半分喜悦,熊心费心让人为我准备的瓜果蜜饯吃在嘴里也没了味道,我是不得给刘邦送封信去啊。

    秦皇纳降之后,函谷关以西,再无可阻挡项羽的秦军力量,就连六国都以项羽马首是瞻。

    项羽带着六国以及秦国叛军六十万人浩浩荡荡往秦都咸阳进发了。

    项羽意气风发,这对刘邦而言却是噩耗。

    彭城将士对去咸阳这件事都不甚热心,直到项羽锦书传信,要求熊心带兵前往咸阳,正位中宫。

    信中犹为惊心带了句,虞姬同行!

    这让我更对刘邦的处境感同身受,难道项羽认定我是刘邦一伙儿的,到时候兵临城下,要拿我祭刀?

    我第一次去咸阳城,还是以这样的方式去,心中感慨良多,秦都咸阳,后世长安又西安,岁岁平安终难安,自古关外多恶战。这种感觉很微妙,就像回自己从未去过的老家,很陌生,落在耳中却异常熟悉,虽两世也不是故乡,却有可能是埋骨之乡哩!

    熊心就算再指望着刘邦能胜,但他也是在项羽手中。

    命他即可启程便丝毫不敢耽搁。

    之前熊心说要去咸阳的时候,个个都好像饿了大半月似的,有心无力只说好不行动,项羽书信一来,不到三日便可以开拔行军了。

    这让熊心那个气啊......

    这一次上咸阳是去受六国朝拜的,便丝毫不见敷衍,十几万大军说不上倾巢出动,也差不多了,这阵仗倒像御驾亲征。

    人越多,我越慌。

    今日这些人尚还对我客气着,等到了咸阳城外,项羽一声令下,友军们说不得便会对我磨刀霍霍了。

    我看熊心还傻傻的憧憬早日到咸阳,便顺口提了句项羽这么急让你去咸阳,当然不是让你去做王的,季公识时务,便只能由着项羽的人接管咸阳,不识时务,哼,岂不是还要打一仗,到时候也名正言顺,刀剑无眼的,要是你死在乱军中,那也算刘邦弑主,那个时候你们秦国将领还不得死心塌地地为项羽卖命,六七十万军队对十万,项羽肯定能赢,哎,这下名正言顺,一石二鸟,再没比这更好的事儿了。

    我心中为刘邦举了掬了一把汗,为我们的前途忧心。

    这个时候剑拔弩张?

    熊心却不怀疑刘邦,只对我那句如果你在战争中死了,项羽便可堂而皇之的做这天下主心有悸悸。

    “我已修书季公,要他先不要和项羽硬碰,季公一定会打开城门迎我们进去。

    ”

    我正是担心的刘邦那老小子占了咸阳就当作自家宝贝,想想看,若是我,我也不愿意让出来。

    权利场中哪有好人,刘邦的野心岂只在咸阳一隅之地?

    我只能一路忧心忡忡盼着刘邦不要鼠目寸光,将他才冒头的定点野心一起葬送在咸阳。

    好在咸阳那边并未让我忧心太久。

    龙且笑的畅快“哈哈,刘季这老小子,我还当他真要和上将军作对呢,没想到是一个怂包,你瞧瞧着不是夹着尾巴示好了。”

    怂包可能得了高人指点。

    虽然他自恃与项羽交好,但前些日子在咸阳宫中得意险些忘形的举动,传到项羽耳中,难免项羽心中不起芥蒂,他终于从胜利中找回了丝理智,于是洋洋洒洒一篇情感真挚谄媚华丽的的信给到项羽,大致意思便是,兄侥幸入得关中,但是一想到弟还在赵地浴血奋战,恨不得插了翅膀,立即飞过去将弟你换过来,只是六国军队尽入咸阳,兄得帮您看住了,免得咸阳落入他国手中,这个时候就怕六国有哪个不长眼的来撷取咱们楚国好不容易取得的成果,兄万不得已才加强了守卫。虽然关中危机重重,但是贤弟一定放心,我一定帮您看好了,这咸阳城是你的,金银珠宝是你的,不仅个咸阳的美女是你的,就连兄长的女人也是你的,只要你来,我就拱手相让,想到你浴血奋战在前线,兄寝难眠食无味,日日泪至天明,望弟安虞,盼弟早至。

    我去他奶奶的,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

    我想到吕姐姐也算他的女人,心中十分不是滋味。

    熊心很欣慰,这下咸阳之行就更加顺畅了,日后如何面对项羽,他很安心,有季公和诸位楚国臣工又有何惧?

    “我就知道季公是忠心待我,接到我的信立马便服了软,忍一忍方能成大事嘛,就是这一次真是让他受委屈了......”

    他能成大事我从不怀疑,可是若说他是看了熊心的信才转变态度,这我很怀疑。

    熊心接到密报告后哆嗦了,秦国叛军于新安哗变,项羽坑杀秦军二十万!

    “二十万,他是疯了吗,这些士兵已经降了,为何要杀掉,秦人好战,消息若传回秦地,秦人必定奋力反抗,项羽是要我未进咸阳便身首异处吗。”

    项羽,项羽,若说此前我在他身边一直被他与历史不甚符合的形象多多蒙骗,此刻我才是猛然惊醒。

    我好似忘了这位杀人魔,他并不是不是我嘴上开开玩笑说的那种只会杀侍妾的人。

    也不是可以在账内和我虚与委蛇,耍耍小心机逗弄逗弄我的假夫婿,他是真正的杀神,二十万秦军,入关之后呢,我又想起还有一场更大杀戮在等着-屠戮咸阳!

    我惊出一身冷汗,二十万的生命就这样没了,后面还要死更多人。

    韩信啊,韩信你究竟在哪里,如果你可以早些出来,能救下多少性命!!

    二十万在项羽手下人耳中,并不如何惊悚。

    “上将军信上说的清楚,秦人哗变,不得已而杀之。”

    好一个不得已,二十万士兵光是杀尽要多长时间,二十万士兵,难道各个都要反?

    我脑中嗡嗡,想我当初在项羽面前的不恭,想我项羽撒过的每个谎。

    我想寻找机会让熊心放我走了。

    刘邦吕后暂时万万不可去投靠了,穷乡僻壤,险山恶水,哪里都好,保住性命才最重要。

    刘邦怕也不是被项羽的做法吓破了胆,才修书示弱的?

    我虽存了逃跑的心思,但是这一路,既没了秦军挡道,也没有贼寇劫车,我们竟顺顺利利进了咸阳城。

    可我们却再也进不了咸阳宫,因为项羽已经先一步进关,一把火将咸阳宫给烧了。

    不仅如此,进关之后惧怕秦人报复,大肆抓捕乱臣贼子连坐百姓,一时间咸阳城内乌烟瘴气,戾气冲天,凡是有反抗的地方都有杀戮,楚王的车驾便在一片嘈乱中进了城。

    接驾的臣子在梁山宫外跪了一路,项羽虽然乖张,此刻也跟着众臣跪在殿前。

    或是心中恐惧作祟,瞧着人群中的项羽就觉得分外扎眼,他那棱角分明的脸上看不到一丝狠厉,和其他接驾的臣子一样,规规矩矩的跪着,温良无害,非要说有什么不同也只是他的腰板更笔直些,王王驾到来之时他未弯腰,当然还有一点不同他跪在首位。

    熊心接待了众臣子,待大家都退了,项羽却没走。

    熊心胆子不算小,此刻也有点怕,眼神向我这边飘了几次,我当然更是大气不敢出。

    我只希望他别将目光聚在我身上,可是怕什么来什么。

    “怎么在王身边待久了,你是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夫君?”

    夫君?任谁有这么一个夫君都希望没有的好。

    我只能向他请安。

    项羽抬略微对着熊心揖了揖。

    “这些日子谢大王照料,不过现在既然已经进了咸阳,臣的姬妾还是要归还的。”

    熊心“项将若是觉得无人在身旁侍候,我便赐将军几位名门贵女,听季公说都在上阳殿中羁押着,就是秦王宠妃王姬也俘获了不少,将军要喜欢都赐给将军,夫人在殿中做的蜜饯糕点,孤甚爱之……”

    这话能拿出来搪塞搪塞李将军,可是项羽…..

    项羽不等他将话说完便打断了他“陛下身边的臣子真是越来越不中用,这种小事好要王忧心,我看须得砍上几个,陛下既到了咸阳,还担心没有厨子?至于季公,尽做些抢劫掳掠,魅君欺主的勾当,我正要找他问罪。”

    说完也不等熊心说话,便唤了左右传熊心旨意,蚩少府不堪重任,枭首示众,让众人引以为戒,以后当细心照料。

    说拟旨便拟旨,说杀便杀,视熊心如无物!

    他还说要找刘邦算账,我头皮发麻,这样看来刘邦那封媚俗至极的信还为让他消气!

    熊心气的心口疼,他本想发作,但是看了左右,心腹臣子都被项羽打发走了,殿内的这些人给项羽塞牙缝尚且不够,只能站在王座上哆嗦。

    项羽看到他的样子,志得意满 “要是旁人便算了,可是虞姬,我十分喜欢,而且臣妇丑陋,王金体贵重,还是拨些贵女王姬在身边伺候的好。”

    我之前多次得罪项羽,他越是这么说熊心越觉得不妙“那便让夫人多留三两日,新来的厨子学会了夫人的糕点,再让夫人回去不迟。”

    项羽不耐烦与他虚与委蛇了,冷笑出了声“王说的什么话,我的夫人,留在王身边这么久,已惹人非议了,怎可再留?”

    “虽然王室衰微,子嗣不兴,但是王就真的自信是先王唯一嫡孙?天下这么大,我想找一找未必就找不到别人。秦嘉能找到,宋将军能找到,王猜猜看,我要努力去找能不能找到?王如果不愿意为楚国效力,那我也只能不辞辛苦再去找上一找。况且现在也无人能证实王便是献王嫡孙,冒充龙裔,王想必听说过秦将军拥立的假王是个什么下场!今日我就当没听见,日后不仅是虞姬的事儿,其他事王也当谨言慎行!”

    这赤果果的威胁!

    拥立楚王后裔以控制诸侯,宋义不是第一个,第一个做这事儿的是楚国将军秦嘉,但是项梁为首的抗秦助力并不买账-我辛辛苦拉队伍找人九死一生的在战场上拼杀,你啥也不做,随便找一个人说是楚王子嗣,谁知道真假?这么轻松躲在后面就想来摘桃子,想的美!

    别说真假没法辨别,就算是真的也不能认,我说他不是真的就不是真的,于是出兵,异想天开的秦嘉被项羽所杀,悲催的楚王坐上王位没几天便稀里糊涂掉了脑袋,亦被项羽所杀!

    至于宋义能成,纯粹是时间选的好。

    熊心听这话怎能不怕怎敢不乖乖闭了嘴!

    项羽又笑了,是冲着我,他笑得我毫毛倒竖!

    “这阵子辛苦夫人为我谋划,让我去了赵国,在夫人的斡旋之下季公来了咸阳。若是王不听你的,让宋义进咸阳,夫君我未必这么顺利清缴叛军,震慑六国。”

    熊心圆睁双目,不敢置信看向我,我比他更心惊!

    项羽嫚笑,像只狐狸,慢条斯理又开了口,“吕家父子能留下也多亏了夫人,彭城稳定,我才能安心在赵地冒死一战啊。”

    我张口结舌看着熊心,要怎么解释,就算分兵一事我可以辩解,吕青被我折腾的病了不能去赵国这事儿我如何说的清楚,当初是我求着他一起和我演戏费尽心思留下吕青的!

    挑拨离间!

    走一步算三步,后人说项羽是个莽夫。这样的莽夫,这特么不是坑人么!

    “好在一切顺利,听说夫人受了惊,吃了点苦头,夫君我也是心疼你,早日回去,好好休养些日子,侍候王这些事情是奴才们的事儿

    熊心眼中闪过,不信,犹豫,怀疑,痛苦,愤怒……

    各种情绪转换.

    他居然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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