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风云变幻,三王并起,后世史学家多次推演韩信若不入汉而留下佐楚,楚汉之争又将如何。

    能否萌芽?萌芽后可否开花结果?项羽有没有机会称霸中原,承祀百世?

    韩信若不入蜀,以他现在的根基根本不会有比肩刘项的机会,甚至连其他诸侯王都无法比媲,在反对暴秦的战斗中他名声不显。这个时候又有谁能信籍籍无名的执戟郎日后能北联赵齐,持戟百万,最终战胜从无败绩的西楚霸王。他联地安民,声威震天,最将实现了自己的抱负。

    就连我脑中都只有那个坐在田坎上看日落,温声和气的少年模样,将兵百万,称霸一方的诸侯韩信,我想象不出。

    几日内,天转地移,汉军出占三秦,消息传来九州震惊,算算日子,蜀军出兵之日正在我出城那天。

    项羽追我至半道,突闻此噩耗,急忙纵马回城这事儿,是我被遣送回府半个月后方知晓的。

    我愈惶恐无措,等待盛怒之下的项羽如何殃及池鱼,将我磔碎泄愤。

    好在他前方拒虎,后方安狼,全无间隙,我这样的小人物,小玩意儿,不足为道,全然想不起。

    初,田儋随陈胜起而攻秦,身死章邯之手,后田儋弟田荣立儋子田市为齐王,田荣自封齐相。项羽入关大封王侯,田荣自以为胜券在握,封侯列土如在掌中。未料项羽将齐三王之位假予田安,田都及田市,田安即田儋死后,齐人之自立王田角之子,后被田荣驱逐,地归田市,而田都更曾背叛过田荣。

    田荣与王位失之交臂,更眼见黄口小儿和昔日叛将同列王侯高位,恼羞成怒,挑了最好下手的侄子先杀为快,更举兵掠齐地抢占他人地盘。事发后,项羽出兵讨伐,田荣兵败惨死平原。这是上次我于大泽村被押解回彭城之时就了结了的事儿。

    三秦已失,有人就想趁火打劫,富贵人家孩子生的多,杀了一个又出一个,田儋和田荣还有个弟弟田横这根苗还长在地里,项羽锄草不及,让他们钻了空子。亲兄弟,行事作风一般无二,田横立田荣之子田广为齐王,实际专权。

    既已自立,正好趁着楚汉两相狗咬的时候,出来拱火,抓住机会反夺齐地。项羽屡次被田家兄弟挑战,恨更甚于汉,面对齐汉同时相犯,项羽犯了自咸阳以来第二个致命的错误,坚执己见,严惩齐军,宽治汉军,他认为汉军于艰险之地出兵略中原之地,后无继粮,前有千百城池雄师需要先行攻克,可谓举步维艰。齐不然,纵横驰畅少险多平原,更是毗邻彭城数日可到,齐可速战,汉应固守,安齐才能稳固后方,只有后方安稳才能前方应战。

    或许在这个时候他的决定并没有不妥之处,但是他低估汉朝新晋翘楚韩信的能力,更低估了诸侯的野心,以及高估了自己部署的忠诚。

    这一养虎为患的决定,对于项羽是不幸的,对于我让这微芥小人物,却是大幸,他自顾尚且不暇,更惶其他?

    钺奴来见我的时候,我正坐在廊下发呆,我的腿已经好的差不多,每天无事可做,闲的发昏。

    我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也懒得瞧上一眼,不过是春花秋菊一类得小丫头们,来问些常例,什么时候回房,什么时候用饭,有没有什么需要。

    我现在什么不都需要了,如果我知道那一天具体是哪日,还能给自己搞个倒计时,算算日子。

    现下想想过往,数数树上的叶子,和等着给项羽陪葬还能做什么呢 。

    “夫人” 有人唤我,声音很熟悉。我怔忡了片刻就意识到来的是钺奴。

    我本觉得没脸见钺奴,又想了想,自己没做错什么,将死之人又还有什么可愧疚的,打家都在为了自己的前程性命奔波,而且她这不是也没事儿吗?

    我微微动了动身复又躺回去,也不看她“你来了。” 既然以后不能再这样坐着,那么再坐坐又何妨。

    钺奴哎了一声,就也挨着我坐下了。

    我由着她,这个差事已经拖了两个月,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夫人在看什么” 她突然问。

    我在看什么,也没在看什么,抬头能看到天空,白云,还有就是叶子。

    我和它们很熟悉了,却又不太熟,我从没伸手摸一模,还挺遗憾的。

    我轻叹了口气“看树叶。”

    鉞奴还有心思说笑“夫人以前可没这个习惯。”

    她这话说的像我和她也很熟。

    我近来有点儿分不清前世今生。

    总觉得像做梦一样,我坐在前世家中的扶椅上看史书,看着看着睡着了,然后我步入其中,成了这里面的一个角色。

    每一次转危为安,每一次希望落空,结果都是我完好无缺地站在项羽面前。这仿佛在梦里,一切都是假的,那我又瞎担心个什么劲儿?既然是梦里安排的命运,让我走到最后一刻,现在让我死还是命运吗?

    恐惧若不被常常提醒,也会慢慢变淡。我最近除了无聊,竟也感觉不到恐惧。

    哎呦!

    我本想换个方向放腿,一挪动直接碰在廊柱上,这,这,这腿居然还会疼的,人家都说在梦里感觉不到疼,我……

    鉞奴见我撞到腿,立即上前查看,关切倍至“夫人小心些,这腿还要养一段时日,动的时候可要仔细。” 说时,就要将裤管挽起查验伤势。本来只碰的

    有点发麻,这会儿子竟被她挠的酥麻,我忙制止她,只是轻轻碰了一下,无妨无妨。

    鉞奴不依不饶“夫人的腿还没好利索,又这么毛毛躁躁的,真让人不放心,我没在这段时日,瞧着您都瘦了,还是让鉞奴回来继续伺候夫人,好不好?。”

    我以为她来是要提我治罪的,而现在却说要回来继续伺候我,这让我意外。

    果然,时候未到,我还能继续活下去,我又觉得我可能梦没醒。

    好不好,她只是提议,而我能说不好吗,她能来,自然得了允许,项羽或王妃。

    我们默认那天的事儿过去了,谁也没再提,我不是她的主人,她的生死掌握在别人手中,说太多话,大家为难。

    钺奴一来,我更觉心安,不管外面如何,王府中都是一派岁月安好,我更不喜欢出院子了,这样的日子似乎要过一辈子。

    但是偶尔也会烦腻。

    王府中有一座楼阁,名曰四方,高九丈有余,供府中贵人凭栏登高,排忧解闷儿,这个高度,虽不能观赏天地无极,天气好的时倚栏未尝不可见远方街市微末景象,这地方最受府中女眷喜爱,白日里人迹不绝,我一直和她们不对付,是以从没去过。

    和现代社会的高楼大厦比起来,当然不算什么,但对于这些常年锁在庭院的女子来说,是一个解闷儿的好去处,佳馔鲜果,锦垫貂席便能坐一天,仰着脖子,望断天涯没有路,不知道她们是否也渴望过自由。

    府里的人都说好,再好的地方夜里也冷清,我最近常睡不着,就在白天补觉,三天两天下来恶性循环,作息颠倒,每到晚上就是受刑,抱着枕头辗转反复,别提多难受。

    子时已过,阖府的人怕都已经睡了,我才带着值夜的小婢女偷溜出院,前往阁楼。虽不能出府,在王府中走走还是无碍的。

    楼阁被竹林合抱,白日里清新雅静,好似独立于那些院落亭台。这夜半无人时嘛,只有幽森鬼魅。未入楼我便有些后悔,夜黑风高的,伸手看不见五指,也不太适合登高览景,羊皮灯晕黄如斗,三尺之外已不可见。

    但来已经来了,与其回去抱着床铺打转,不如上去站站。

    阁楼内烛影摇曳,奇怪的是居然一个人也没有,想必因为夜深,不会有人再来,值班童仆躲到哪个犄角旮旯打瞌睡去了。

    我本就是偷跑出来的,现在更不想惊扰任何人。径直领着小丫鬟爬楼,我在前面,小丫鬟跟在身后打灯,静夜无声,只有我们的软底花鞋踩在楼梯上,声音绵绵的。

    抵达楼顶才觉得这趟没有白来,静谧的夜,柔和的凉风拂在面上,整个人瞬间清醒,这段时间以来的压抑在心间的昏郁顿时消了,这比在床上数数敞亮多了。楼顶黑漆漆的,无灯无亮,只有我们这一盏灯,被风吹的摇来曳去,我索性让小丫鬟熄了灯,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是那边是通衢的街道,那边是民居,那边又是正在建着的连绵宫阙,我出过府,这些地方我都亲眼见过。

    我们现在居住的府邸虽然也称的上堂皇,却无法体现帝王的庄严,天下已定,建造宫殿似乎是每个筑基帝王都要做的事情,秦皇的阿房宫我最终没能瞧上一眼,即被项羽一把火烧成灰烬,而现在他又做着秦皇曾经做的事情。

    钟元说,项羽对正建的宫阙不大上心,他说这话的时候是在抱怨,人手不够材料短缺,没有限期,没有要求,两眼一抹黑,丢给他一群人,看着办吧。将军只知道打仗,旁的事情全不关心,我又是粗人,哪里干过这些,工程浩大,似乎没个尽头,我当时很想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放心,总会有个尽头,要不了几年了。”

    现在的形势,怕真如我所想,极有可能项羽也会效仿秦皇的短命无福,等不到入住新王宫时候了。只是这一次轮到刘邦放火了。

    我心中不禁大觉惋惜,叹道:“可惜这么好的一座宫殿。”

    “你说什么可惜?” 低沉的声音在响在静夜里,在这高楼之上,被风一吹,竟有些缥缈不真切,。

    饶是这样,我也被吓得差点跳起来,我身后小丫鬟更是忘了尊卑尖叫一声一猛子扎到我自己怀里。

    我们刚才上来的时候灯火摇曳的厉害,熄灯之前似乎没有见到这地方有什么人。那么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我虽被吓个半死,但是这会儿身上挂了个人,似乎也是个慰藉,胆子壮了些,定了定魂朝着虚空之处问道“什么,什么人在那里?”

    黑暗里没人答话,有人闷闷地笑了两声,我听出是男子的声音。

    深夜在此的除了守阁的童仆还能有谁呢,怪不得刚才在下面没见到人,竟跑到这里来躲懒了,不过这算他的地盘,我今天来的意外,他也想不到这么晚还

    有人来,黑暗里大家又看不清彼此,这个时候各自不通明。也难怪他不答话,可是他笑什么?

    我不疑惑有他,我带来的小丫鬟也已脱身且恢复了镇定,她和我想到一块儿,就没有主子亲自报家门的。

    于是她开口呵斥“大胆奴才,西枫院的虞姬夫人问你话呢,你不回话就算了,还敢嗤笑。”

    府中不管是管园林的还是管亭阁的,体面都比不得在主子身边伺候的,这个文弱的姑娘平日里尽受大丫鬟们的欺压,这个时候居然也敢狐假虎威了,真是有点好笑。

    小丫头原本是想拿话先震慑住对方,让对方知道厉害,赶紧赔罪找别的地方呆着去。

    却不想,她说完话对方竟无所表示。

    我心中忖度,怕不是对面的孩子年龄太小,吓着了。

    我正这样想着,却听到一阵窸窣,是有人起身发出声音,紧接着又是什么东西被碰到后咕噜噜滚动的声响。

    “我问她可惜什么,不是问她是谁,我当然知道她是虞姬。”

    这次他话说不少,这个声音?我听在耳里,只觉得五雷轰顶,就连我身边的小丫鬟听他说完,也扑通一声跪下去,磕头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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