钺奴挨了几十板子,虽没她平日里说的那些吓人,却也让她趴在床上动弹不得了。

    她不在身边,照顾孩子的事儿,我就得多费心。

    她自以为底子好,趴了几日就要起身帮我,总觉得别人伺候的不周到。

    正是乌梅缀枝,天将转热的时节,若不好好将养,创动了伤口又要更长的时间去养,岂不是得不偿失,我让人将她按在床上。

    不过一个孩子身后跟着几十号人呢,差她一个?

    除了粘人,累其实是不累的,不过真是费时啊,时刻得跟着。

    荷叶连连,亭亭玉立矗立在池中,像一个个小人擎了一把小伞,惹得世子在白玉栏杆前仰首探望,伸手要折,早有奴婢下了桥就着岸采摘了数片,飞也似得朝着桥上去了,花园中粉黛斑斓,香气宜人,各种花儿斗艳争奇,树梢上黄莺儿婉转妙歌,青瓦围墙里什么都是规整的,少了点野趣,多了份儿安宁。

    刘邦来一次彭城只打坏了外城,内城完好,项羽回来一趟,里里外外都成了百废待兴了。只有这儿瞧不出什么大战之后的苍凉,此刻在这园子里很难感受到外面是个什么情形。

    新兴的宫室不修了,钟元又开始修缮城墙,修补民房街道,钟元都快成专业干这事儿的了,以后再需要上阵杀敌时候,他恐怕都抽不开身,活多的,干不完,根本干不完。

    阿嫂长吁短叹地叹完王妃和王府内的冷清混乱,又开始给我诉说钟元最近的委屈,说到最后竟给我抱怨起项羽,头一回呢。

    ”夫人,您听说了没,君上要将内院的姬妾都送出去呢。”

    这事儿其实我也替她们想过,好些天逛园子也没碰到半个熟人,暗自打听才知,其他人都被禁了足,这小半个月莫说出府了,连自己的院子都出不来。项羽这样做,这就说明不能和以前一样了,他若不要她们了,也得给她们寻个去处。

    我现在帮他带着孩子,他话里话外以后这孩子是交给我了,横竖我是没了指望,这会儿子只有羡慕的份儿。

    我瞅着世子从石头上安全的跳下来,才安了心,心里多少是有点失望的,也只能表现的不在意“这样也好,各回各家,也算有个善了,都在这院子里关着,总不能关一辈子。”

    阿嫂听我这样说,将两手一拍,怒道“好什么好,哪儿是各回各家,前几天君上见了钟元,跟他说要他自己选一个带回去暖床,其他人就没得挑了,听钟元的意思,后院的夫人们竟都要这么处置了。”

    项羽要把他的这些女人们赏给下属?我闻言一愣,我从没朝这一面儿想过。

    鉞奴说,跟了项王的人怎么可能放出去,要么死,要么找个地儿关一辈子。

    鉞奴坚定的认为项羽一定选前者,我却不认同,关一辈子尚且有点儿残忍,死?何至于死啊?

    听了阿嫂的话我心里就如吞了一只苍蝇。

    虽然我和那些女子没什么交情,可哪个缺德的王八羔子会这么干,把自己老婆送人?

    而且,这好吗?怀疑自己脑袋上青草绿了一片,将绿帽子送给别人?别人怎么想?

    拉拢人心还是拉仇恨?

    可能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所以无法理解他这毁三观的操作 ?

    我........

    阿嫂见我似乎呆住了,连叫了好几声夫人,手在我面前挥了几挥,想将我的心神拉回来。

    “夫人,您也别太担心,我今儿正是跟您商量这事儿的。”

    她拉了我的手,将我安置在扶手靠背圈椅中,长吁短叹道。

    她是钟元的发妻,也是钟元唯一的妻子。平日里瞧着项羽对他这位嫂夫人亲近又敬重,背地里捅刀子,给人夫君安排小老婆,还是自己的侍妾。项羽缺了大德。

    我又联想到钟元做错事儿后在阿嫂面前怯生生的模样,带一个侍妾回去当面撞上了,得多有趣,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男人嘛觉得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理所应当的觉得钟元也这么想,大家好兄弟,哎,后世说什么世风日下,根儿上就不好。

    我这一笑当真是不合时宜,阿嫂正因妾氏进门烦着呢,不与人同忧就罢了,居然还偷着乐起来,阿嫂或许觉得我和项羽一样缺德冒泡。

    我忙收敛心神 ,打趣遮掩“阿嫂这是不信任钟将军?”

    “哎,说起来,这事儿也不能怪他,要怪就怪……”  说到一半,恐怕又觉得私自议论主君不好,赶忙住了嘴,看了看四周继续道“要怪只能怪那些叛军,若不是他们打进来,怎么会有这事儿。”

    怪天怪地,都是可怜人,这一场打下来,搅乱了多少人正常生活,活着的遭了殃,死了的又去哪儿说理去?

    我轻拍阿嫂“你也晓得钟将军的为人,新人进门这事儿,又不是他的主意,我就没见过比钟将军还憨厚正直的男子,这么多年他哪里有过别的女人,君上手上的大将凡是娶了妻的,哪个没有妾。怕只有钟将军一人吧。钟将军爱重您,一定不会对不住你,即便有了新人,也不会冷落了阿嫂,更不可能取代阿嫂。阿嫂可以把心放在肚子里。”

    “这我倒不担心,他说了不论怎样当家的主母只能是我,他也绝不会去找碰旁的女人。”

    我笑了“这不就对了,夫妻同心其利断金,你们都一条心了,有什么不能解决的。就是不知钟将军带回的是哪位夫人?既然给了你们,就是钟府的人了,钟将军无意的话,阿嫂倒可以问问她有什么打算,要是愿意出去,阿嫂帮她找个好归宿,也省的你们为了这么事儿烦恼。”

    “她若是不愿意出去,找一个偏僻的院子给她,给个容身之地,拨几个人身边侍候着。离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你们照样关起门过日子也没什么影响。”

    我想女子要对付女子小手段,夫妻同心,这些事儿阿嫂都不缺,做起来当然游刃有余,这会儿子想要听的无非也只是让人对自己夫君人品真心的肯定罢了,便想法设法将钟元的好处翻来捡去说了一遍。

    阿嫂的怒气果然减了几分“ 难为这个时候你还想着阿嫂,阿嫂事儿小,夫人这儿的,才真是大事儿呢,我想着你们在宅子里,对君上的安排肯定还一无所知,今儿就是特意给你报信的,咱们好歹好了一场,说句不顾尊卑的话,我呀,早就就将你当妹子一样看待,嫂子不能眼睁睁瞧着你落在污泥中,得了别人一样的对待。这事儿我跟钟元商量过,君上既然让钟元自给儿挑,那钟元必须挑你。”

    我的心口好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她又将我的手握紧了些,手心的温暖,一直渗到心尖儿 “这事儿钟元听我的,没意见,我这样想的,等你去了钟府,就是我的亲妹子,名义上虽是侍妾,但是阖府上下我们都会吩咐下去,就当你是嫡小姐一样对待,绝不让你受半分委屈,我府里你也熟,去了就和自己家里一样。正如你自己说的,以后呢,要是有了别的想法,想要找一个归宿,以你的身份虽不好风风光光地出嫁,却也不能将就。钟府作为你的娘家,给你撑着腰呢,甭管在府中还是嫁出去,绝不让人欺负你。”

    阿嫂絮絮叨叨地说着,我沉默不语,过了半响才只是愣愣问了一句 “ 钟将军竟是还没将人带回去吗?”

    阿嫂眉毛一纵“他敢,没跟我商量带人回去,看我不给他撵回去,我才不管是谁给的。”

    我想起项羽在钟府的时候见到阿元直接踹,见到阿嫂也只能规规矩矩的,这种事儿确是阿嫂能做出来的。

    心里说不出,是感激多一点儿还是愧疚多一点儿,又有两个人愿意给我一个家了,我想到远在蜀中的韩信,魏地的彭憨憨,若是有一天双方兵戎相见,心里又一丝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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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嫂回去了,两天了也没个动静,她走后天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雨一下就是两天,午后天暗的就和我这心情一样,项羽却差人让我去西院。

    我任由她们备着油衣折伞,心里一点儿期待也没有,我没将项羽不会当放我这事儿透露给她,在阿嫂的心里王府才是我最好的归宿,我心里藏着秘密,藏着旁的打算,这也是不能和她说的。

    之所以没有拦着她,是不是说明我不是真的一点也不做指望?

    我不知道自己是期待还是不期待,他们都在告诉我,项羽待我不同,我却恨透了这种不同,若不是因为这点儿不同,我又怎么会被关在这儿!

    雨后的庭院水墨画一样,青砖瓦阶,滴水叮咚,脚上穿着乌皮靴一出门瞬间晕了水,波光纹动,油衣之上更有人撑伞,左搀右扶,我被左右夹攻着,那个自幼生长在乡间田野中的野丫头行一步,就有人提醒她一句当心,什么时候我开始经不起风雨,走个道就像刀山火海一样,步步皆要小心了!

    原来有项王在时的西苑,檐下门外有着甲胄分明的威仪,跟在身边的管事将来意说明之后,我们才跨进第一层院落,下得台阶穿过庭院再往内,进了直厅,却有一人早已等在那里 。

    看到这人,我静默了 。

    =====

    若是上次我躲起来算不得见过面,这次就是落水后我与他的第一次再见了,面对面,支开了旁人,孤男寡女在直厅内,还是项羽所在的西苑。

    英布将军竟也不避嫌了。

    还是那熟悉的尴尬氛围,虽然是他拦住的我,我若是不率先打开局面,我想他也很难开口。

    我对着他笑了笑。

    “九江王近日可好啊,刚从战场上回来,没回封地呢。”

    “后日就走。”  他的声音与项羽不同,项羽是带着磁性的坚韧,而他的声音就如他的人一样,沉稳清隽。

    哦,我点了点头。

    眉眼如画,其声如人,这样的男子无处不完美,无人不动心,却非我所能觊觎了,实在可惜,可恨呐。

    我其实有些话想跟他说,就是不知道他想不想听。

    想了想,觉得算了,他既然找我,那一定有话对我说,他好不容易主动找一次我,我再像以前一样生扑硬贴上去说些废话,他会不会连原本的目的也弃了,直接走人。

    我想不出,他找我何事。

    踌躇片刻,见我不再搭话,他也只好口。

    “前几日我向项王提了要带你一起走。”

    啊?

    我在心里觊觎美男,美男突然说要带着我一块儿走?走哪儿去?

    我......

    我抬起头,露出诧异的表情“走,走哪儿啊?”

    不过不等他回答,我就理解了,刚才他说后日返回封地。

    阿嫂让钟元求我,我心中觉得成算不大。

    可是英布?

    我也不知怎的,虽然看起来项羽和钟元最亲近,可是我总觉得他待英布和钟元不同,在他眼里英布应是排在钟元前面。

    钟元或许不行,英布难说!

    我心中熄灭的火苗蹭的一下又燃起来了,这个时候不是考较他向项羽求我初衷的时候,重要的是项羽怎么说,这事儿成了没?

    我眼神热烈,目光熠熠看向他“可以吗,项羽怎么说?”

    我一急,直呼了项羽的名儿。

    对面之人也正看过来,四目相接的时候,他立即移开了视线。

    ”他拒绝了。”  语中竟有几分隐忍的怒气和失落。

    我呆愣良久,片刻沉默后,将失望藏好,对他投以感激的目光,笑着表示没关系。

    微风吹进来,吹乱了他鬓角的几屡发丝,凌乱的发拂在他上,黑白相间更衬得他肌肤胜雪,姿容绝代。

    他跟我说这些,是想让我知道,他做了努力,结果不尽如意,他曾有这样一份心,而他之所做这些.......

    我对英布,自始至终没有怨过,以前是我自作多情,他一次次拒绝再正常不过。他要带我走,当然不是因为他回头发现我的好,对我动了情。或许一次次拒绝,他也知道伤了我的自尊,我对他的好他其实也放在了心里,又或许那一跳让他认识到我亦有决绝义气的一面,现在我有了难,想要拉我一把,弥补心中的愧疚。

    今日我才知,表面冷峻无情的九江王,心却未必。

    项羽那天奇怪的举止,那句突如其来的:我刚刚见了九江王。

    此刻联想开来,我坚信他不会放我走了。

    我目送他一身烟雨出门,九江王没有撑伞,亦无雨披在身,最终消失在我的视线内。

    …………

    我眼睁睁看着后院空了,只留下我和丽姬。

    这种状态也只维持了两三日。

    “什么,丽姬夫人也要走?”  我很难淡定了,这么一走只剩下我了。

    丽姬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是一心护主的忠仆,是个好姑娘。

    “夫人说,她容貌未毁的时候,将军尚且不愿多看她一眼,现在容貌毁了,更不可能再见将军,呆在这儿也没意思,不如斩断青丝,后半生自由自在的好。”

    倒是个明白人,可也令人唏嘘,她破相之后,一直不见外人。

    丽姬夫人不待见我,我也不敢去看她。

    我本想让钺奴给丽姬送些东西过去,顺便送她一程,她的侍女却将一包金钗凤簪交于我,说是她主子的意思,当日我救她一命,她不喜欢欠人恩情。这样一来,我本打算送些东西,这就不好送了,她既不想欠我恩情,我再送些东西,拉扯间,反而又成了她欠下的一桩心事了。

    此时此刻,项羽真不是个东西这种想法又冒出来。

    阿嫂却很高兴,我既留在王府照顾世子,在他看来项羽待我的不同更是再明显不过了。

    我的一腔心事无处诉说。

    好在鉞奴可以下床了,我身边多了个能说话的人。

    项羽想必对钟元讨要我的行为相当不满,动了雷霆怒火,原本的恩赐被褫夺收回,这倒趁了阿嫂夫妇的心意。

    英布应已动身回了封地。

    项羽的后院终于安定下了,所有人都回归了正常的生活。

    鉞奴,世子,阿嫂,钟元,还有英布,不得不承在这里我也有了牵挂,心中的烦恼又添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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