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天气的确是不错,怀远看向远方,天幕碧蓝,金黄的沙丘蜿蜒至天边,他看向身旁,那少女一袭紫色窄袖劲装,外面穿着皮甲,系着披风,头戴紫色纱巾,掩住头脸,只露出一双剔透的眼睛,睥睨这片人间绝地。

    迦罗蓝站在这艘小船上看了看远方,对着身旁的怀远朗声道:“走了,法师站稳了。”

    话音刚落,只见一望无涯的沙漠中,小船箭一般地射了出去,在这滴水都无的旱地上,像是游鱼般上下游走。

    怀远的衣袍飘飞,小船走了许久,还是那片蓝天还是那片静默的沙漠,他看着迦罗蓝的侧颜,时间仿佛凝固了。

    二人站在小舟上,迦罗蓝全神贯注地操控小船,她细细感受着沙面之下那股涌动的力量,那只玉化的手微微有些颤动。

    “到了。”小船停了下来,只见眼前有数十只船停在开阔的沙面上,见迦罗蓝与怀远二人,船上人着白衣带黑色皮甲,手持钢叉,皆单膝跪地,双手交握直至胸前,齐声道:“国主永寿。”面前这帮人,若不是在沙漠,恐怕下一刻该是要出海打渔。

    “起来吧。”

    船上人应声而起,肃立船中。

    迦罗蓝用手挡住阳光,看了看远方,淡淡笑道:“今天,一个不留。”

    “是。”众人应声。

    “法师,狩猎开始了。”

    迦罗蓝转身朝着怀远笑了,她露出的那双眼睛里闪过一丝嗜血的光芒,那是一种极富力量感又漫不经心的危险和美丽,即便怀远出身高门后又身居高位见过无数风姿各异的女子,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塞外的女王是如此的迷人。

    迦罗蓝却不再看怀远,而是紧紧地盯着沙面之下,小船急速行驶,热风扑面,怀远立在迦罗蓝身后,白袍飘扬,却听得迦罗蓝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呀,我们要掉下去了。”

    小船忽然下落,他们从高高的沙丘上滑了下去,二人飞了起来,迦罗蓝背对着沙面面对着怀远,长发扬起,眼中隐隐流露出一些紧张,怀远下意识地以手将她护住,不过他只是手中有劲风控制迦罗蓝的坠落方向,距她的身体还有一段距离。身下忽然卷起了一阵柔风,二人似两片落叶,轻盈地落在了小船上,小船继续前进。

    迦罗蓝有些得意地笑道:“法师,看来你有点怕呀。”

    怀远自然是反应过来,他被这位女王给骗了,他轻轻一叹,摇了摇头。

    二人继续前行,迦罗蓝眯了眯眼睛,沙面下忽而蹿出一道黑影。迦罗蓝那只玉化的手轻轻抬起,那黑影浮在半空中,赫然是个身着黑衣的男人,他身上黑影浮动,血肉急速干涸,不住挣扎,却见迦罗蓝随意摆手,男人的脖子一声脆响,头颅歪倒在一边。

    “啪”得一声,男人的尸体落在怀远脚下,他看了看这具血肉干枯的尸体,双手合十,念道:“南无阿弥陀佛。”

    迦罗蓝兴致勃勃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第一个。”

    身后那些船上的人跟在迦罗蓝这艘船之后,时不时拿着钢叉从沙面下叉出一个人,接着又将这人甩在自己的船上,他们像是一条纵横海上的打渔队,下手毫不留情,收获颇丰。

    这般忙到傍晚时分,天边残阳似血,怀远觉得像极了那天在东昌的夕阳。船上的人们将自己叉出来的尸体堆成一堆,迦罗蓝船上总共有四具尸体,也被人搬走堆在尸体堆里,眼前这座尸山细细数来总共有将近两百具。

    迦罗蓝摘下了面上防沙面纱,唇畔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派这些人来的人未免太不将她女梁放在眼中,这对于她而言是明目张胆的挑战。

    她伸出那只已经有些玉化的手,点在虚空中,却是转头看向怀远,轻声道:“法师,我给放个烟花。”

    语毕,怀远只觉有一阵热风扑面而来,他抬头看向身侧少女,少女黑中带着紫色的长发在风中扬起,眉眼锋利,那双蓝紫色的眸子紧紧摄住了他,花瓣般的红唇扯起了一个弧度。

    倏忽间,不远处的尸山被一阵狂风卷起,狂风刮起沙石,风中隐约可见明亮炽热的火焰,残肢飞舞,碰到火焰便发出爆裂声,擦出火花,在沙漠圆月映照下,在这深而黑的夜里,火光四射,分外明亮。

    迦罗蓝转身,并不看身后,而是一步一步走近了。她像是一只山间的花豹,,长发四散,衣袂飘扬,别有一种凌厉之美,她来到怀远身边,笑道:“法师,我放的烟花,你喜欢么?”

    怀远默然同迦罗蓝对视,迦罗蓝忽然道:“你放心,我不会。”

    怀远有些错愕,迦罗蓝笑了,带着点孩子式的顽皮和狡黠,“我猜法师刚才一定在想,我会不会把你也当成烟花放了?毕竟你来历不明,还有这么多麻烦。”

    怀远先是一怔,后又唇角微微弯起,他露出了一个极淡极淡的笑,他能猜到迦罗蓝方才是在震慑他,不过他还真没这样想。

    迦罗蓝见了怀远的笑,却是愣了一下,险些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他本是端坐莲座之上的人间之佛,无喜无悲,纵生离死别山川倾覆,都无法在他无垢的心上落尘,他是一尊琉璃像,玲珑剔透,看遍人心,却不惹尘埃。

    可是他却笑了,红尘卷了上来,但见无边温柔,看得人沉醉,可他只是稍稍涉足尘世,又毫不留情地转身回去了。

    迦罗蓝回过神来,接着说道:“放心吧,不会的,法师这俊俏的皮囊若是被炎爆吞噬,未免太可惜了。还是那句话,如果我真有这打算,法师现在也不会站在这里。”

    迦罗蓝靠得略近了些,怀远隐隐能够嗅到她身上带着一阵冷意的香气,迦罗蓝伸出手指点了点怀远的胸膛,“所以啊,法师能不能活都在我一念之间。”

    怀远神色镇定,从容地后退了一步,“怀远只求得见神女珈蓝。”

    迦罗蓝收回了自己的手指,深觉这位怀远法师当真体魄强健,她却不答怀远的话,只是对着身后人群道:“今天做得不错,有赏。”

    身后人群这才发出欢呼声,他们将自己身上的白衣和皮甲卸了下来,其下男女老幼皆有,分明都是些普通的百姓,他们上船,乘着月色离开。

    在船上怀远转身回望,方才那座尸山已经消失不见,夜色静悄悄的,可怀远却能在船只游走间感觉到沙面下那股磅礴的力量。

    迦罗蓝笑道:“走吧,夜色这样美,我们么也该去庆祝一下。”说完,脚下的船只动了起来,一行人消失在沙漠的夜中。

    沙漠中,炎爆焚烧尸体的灼灼火光像是美丽的烟花一般,映得夜空透亮,欣赏美景的除了迦罗蓝一行人,还有一个立于沙丘之上的红袍男子,他神色晦暗,掌心出现一团白色的火焰。

    “国师,我们派去探查水脉的人都被女梁国主杀光了。城中的狄人的确探查出女梁国主在成年时力量有所异动,算起来应该就在这几天,但他们到现在都没有找到昆仑,我们的时间不多了。”那人的面庞在火焰下若隐若现。

    跃动的火焰中传出苍老的声音,“昆仑是神地,即便找到了也不能妄入。”

    “难道女梁就没有破绽了么?”男子咬牙。

    “那西行的僧人身份不凡,与东土佛门有极深的牵扯,商路上的妖鬼也都在找他,女梁国主将他收入宫中,那他就是女梁的破绽,明日你们紧跟那僧人,若得时机,派人袭杀他,定有乱战,到时将战火引向女梁城,定能逼女梁国主出手。”

    “碍于西域各小国局势,我们不能无端对女梁出手,你们把事情做干净,一切都是东土和尚与东土佛门所为。”

    男子闻言点头,“是,我明白。”说完,他握紧掌心,手中火焰消失,他看向远方,只觉四下风起,心中喃喃道,并非是他西狄要将事情做绝,而是一切关乎族群命运,不得不为之。

    他转身离去,衣袖间一朵蓝紫色小花落在地上,瞬间化为齑粉。

    迦罗蓝他们在沙漠中行进许久,直到寒意浸透了衣衫,远远的却见月光下波光粼粼,面前蓊蓊郁郁的树丛掩映着一汪清泉,面积并不大,一望便可到头。草地上有许多帐篷,这些方才还拿着鱼叉的人们放下手中武器,进入帐篷,片刻点起了篝火,拿出肉食与瓜果。

    迦罗蓝坐在绣满各色图案的羊毛毯子上,怀远则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人们徜徉在欢乐的海洋中,隐隐有琴声响起,有人开始跳舞,四处都是欢声笑语。身姿曼妙的少女奉上了烤好的羊肉和瓜果,更有人对迦罗蓝发起了热烈的邀请,迦罗蓝兴致颇浓,解开了自己身上的披风就跟着一同去跳舞了。

    迦罗蓝眼眸中闪烁着雀跃的光芒,她的脸红扑扑的,笑意盈盈,紫色的绸袍与皮甲将她纤细的腰肢勾勒得十分清晰,像一只跃动花间身影翩跹的蝴蝶。

    迦罗蓝在跳舞,眼睛却盯着怀远,这个来自远方的僧人端坐在毯子上,面前摆着瓜果,白袍整洁,就连颈间的木槵子佛珠都散发着安静的光芒,他此刻淡淡地望着这欢乐的人群,无端端多了几分落寞。

    舞罢,迦罗蓝落座于毯上,她面上还带着兴奋的余韵,疏懒地靠在树干上,望着怀远的侧脸,这个男人似乎并未被喜悦感染,仍然是静静地凝望着眼前的欢乐,融入时并不勉强,分开时未见悲伤,无论外界如何,他自岿然不动。

    这幅模样,怀远不过红尘走一遭,离开时片叶不沾身,甚至没有方才那淡淡一笑来得生动。

    迦罗蓝执起手边的酒壶,水晶酒壶中乘着葡萄酿,她软倒在毯子上,倾斜酒壶,葡萄酿流泻到口中,闭上了眼睛。

    远方响起了歌声,不知是何方的语言,怀远认真地听着。他端起手边的清水,饮下一口,这水中有淡淡的香味,怀远闭目品茗,那清淡悠长的滋味,若非他本是香道高手,对味道极为敏感,恐怕就忽略了。

    这个味道,怀远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湖泊上,月光下,湖中柔波荡漾。

    耳边歌声优美,仿佛能唱到人的心里,掀起心头一阵阵潮水。

    迦罗蓝偏着头,任月光拂过面颊。

    “法师,你知道他们在唱着什么么?”

    闻言,怀远转头,那双深邃地眼睛看着迦罗蓝,他依然彬彬有礼道:“贫僧自出关便开始学习西域各国的语言以及西门国的梵文,这种语言却从来不曾听闻。”

    迦罗蓝看着怀远,倒是她忘记了,眼前这人出了名的博闻强记,出关后已经学习了不少语言。

    “依贫僧所想,这应当是女梁语,对么?”

    迦罗蓝来了兴致,她看着怀远,只听对方继续道:“若贫僧没猜错,这是一种极为特殊的语言。”

    “哦?哪里特殊了?”她饮下一小口葡萄酿,唇上便染着一抹醉人的红色。

    “贫僧一路走来,女梁国中以东土语言为主,西狄语亦是不少,不过女梁作为西域古国,却不曾听闻有女梁语,也不曾见过有人使用这种语言,足以说明女梁语有其特殊之处。语言为沟通交流之用,女梁语并非为凡人所用。”

    迦罗蓝看着怀远,她的眼眸中倒映着怀远的身影,静静听怀远继续说了下去。

    “贫僧在阿尔斯帕斯的手稿中读到,女梁国主皆拥有强大的力量,世人称其为神女后裔,不过究竟是哪位神祇,却不得而知。”

    “贫僧观王宫装饰,那座高山应当是昆仑神山,国主雪豹在侧,能驱动沙漠深处的水脉,令女梁水源丰富,国主左手玉化,而昆仑神山便盛产昆山玉。”说到这里,怀远唇角带着微笑,有几分看破一切的了然,更有几分笃定。

    “昔有一位西王母,豹尾,虎齿,善啸,蓬发戴胜。”

    迦罗蓝一笑,“这个名字不好听,我们还是喜欢称自己为西方神女的后人。”

    怀远闻言神秘一笑,“只是,继承神女的血脉,怎能不付出代价呢?”怀远说完却是倚着树干,闭目诵经。

    迦罗蓝愣了,这人说到一半不说了什么意思,她的目光忽然凝住,怀远衣襟上,一朵蓝色小花,在夜风中颤颤巍巍地开着,她勾起红唇,轻声道:“有点意思嘛。”

    迦罗蓝一口饮尽杯中酒,歪倒在毯子上,面颊嫣红,神色迷离,她不管那边的怀远,轻声道:“那就邀法师与我共梦一场,只是不知,这是美梦还是噩梦。”

    在迦罗蓝低沉清悦的声音中,怀远眼前的一切渐渐模糊,他想,再一次,再一次着道了。

    迦罗蓝趁着酒兴合上眼睛入梦,她看了一眼一旁侧卧的怀远,淡淡地笑了。

    远来的僧人啊,做个好梦吧。

章节目录

圣僧取经,女王取你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芳未歇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芳未歇并收藏圣僧取经,女王取你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