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回云被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吵醒了,刚一起身就打了个大大的喷嚏,这一声把早已醒过来正给自己上药的相柳给吓了一跳,手上的药瓶险些失手落地。回云拍了拍昏沉的脑袋,心想:“这就是受着伤去吹海风的后果吗?喉咙上的炎症本来就还没好,现在又患了感冒,以后还是不要太随着自己的性子来了。”

    “难受……”回云摇着脑袋嘀咕,打算开窗吹吹风,相柳见状叫住了她:“外面下雨了,开窗的话,雨会飘进来。”

    回云转头看向坐在另一张床上盯着自己的相柳,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对哦,瞧我这脑子,都糊涂了。”回云反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好像还有点发烧?相柳,你帮我看看。”

    “啊?”在相柳恍惚的瞬间,回云已经靠到了相柳床边,她把头伸到相柳面前,说:“就是你先用手背试试自己额头的温度,再试试我额头的温度,看看烫不烫。”

    “……哦”相柳结结巴巴地应了一声,别扭地照着回云的话去做,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然后犹犹豫豫地伸手去碰回云的额头。相柳一感受到回云的温度立马像触电一样迅速收回了自己的手,然后不确定地说:“好像是有一点烫,但是又像和我的差不多。”

    回云随意地坐到相柳的床沿边,略显失望地叹了口气:“我们俩,一个重伤在身,一个得了感冒,说不准体温都高。”回云微微低头,瞥见了相柳抓着药瓶,无处安放的手,才想起他本来是在给自己的伤上药的,于是抓过相柳手中的药,说:“你背上的伤一直没有上药,肯定恢复不好,我还是先帮你上药吧。”相柳下意识地想拒绝,但回云不由分说地让他把背转向自己,相柳只好照做。

    那背上的伤口密密麻麻,有些地方长出了新肉,有些地方却是已经化脓,正如回云昨晚诊出来的那样——又是旧伤加新伤,一直反反复复,难以痊愈。回云看着难受,竟忍不住湿了眼眶,相柳感受到背上的有水珠滴落,伤口也被水珠刺痛,他闷声问:“你哭了?”

    回云也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眼泪不小心滴到了相柳背上,连忙擦了擦眼睛,又小心翼翼地沾去相柳背上的泪痕,同时,回云回答道:“没事,没事。我从来没见过这么严重的伤,有些吃惊而已。”

    那不只是吃惊,相柳虽不太懂感情,但也知道,没有人会单单因为吃惊就流泪,只是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呢?此时的相柳还想不明白。

    “其实我的伤通常恢复得很快,不碍事的。”

    回云一边给相柳上药一边悄悄将灵力渗入相柳的伤口中一边道:“怎么感觉在你口中,受伤只不过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啊?”回云没打算深究相柳过去的经历,毕竟身上有如此触目惊心的伤,他未必想要提起那些往事。但是回云还是忍不住说教道:“纵使你的自愈能力很强,但是受了伤不及时治疗,上药止血的话,保不齐你哪天就失血过多而亡,或者被什么病菌通过你的伤口入侵你的身体,得上一个不治之症,退一万步讲,也可能会留下些什么后遗症,然后一辈子备受折磨。这些都是说不准的,所以身体有了什么问题,一定要及时就医或者吃药,知道吗?”

    相柳被这一大段话说得一愣一愣的,思索了一会儿,然后问道:“什么是病菌啊?”

    没有想到相柳会有这么一问的回云,一时也拿不准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就大而化之地讲道:“病菌就是一种坏东西,如果进入到生物的体内,就会占地为王,肆意妄为,影响生物的健康。就比如你身上化脓的伤口,就是因为有病菌在上面繁殖了,这样不仅会阻碍你的伤口愈合,还会使伤口恶化。”

    “所以,如果我以后再受伤,一定要及时上药。”

    “对。以后不要再有什么让伤口自己痊愈的笨想法了。”回云在说话间已经上好了药,她把金疮药还给相柳,叮嘱道:“药已经上好了,注意不要扯到伤口,等下次,我再来给你上药,你这伤还是得尽早养好。”

    相柳听了回云的话,感激地点了点头,刚张嘴想要道谢,却见回云直直地倒在了床上,昏了过去。

    “你怎么了?”相柳连声叫回云的名字,却没有得到一点回应,他一下子慌了神,努力理清头绪后他捞起自己腰间的衣服随手套好,快步出门去找石大叔。还好,今日阴雨连绵,石大叔并没有出门打鱼,而是在一边的卧房中休息养神,他听了相柳语言组织混乱的说明之后,面露急色,二话不说就去查看回云的情况。

    相柳跟在石大叔身后,不知所措地看着石大叔检查回云的身体状况,待石大叔的面色终于舒缓了些之后,他问:“回云怎么了?她早上起床时说自己可能发烧了。”

    石大叔一时没有搭理相柳,先是起手将自己的灵力注入回云体内,然后才说:“你给我说说她昏迷之前都做了些什么?”

    “当时回云在帮我上药,一直都没什么事,可是上完药之后,她就突然昏了过去。”相柳神色仍然有些慌张,心中也十分担心回云的情况,又问了一句:“回云没事吧?”

    石大叔摸了摸自己的络腮胡,心中了然:“你当真在她给你上药的时候什么都没感受到吗?云丫头是又耗费自己的灵力在给你治疗啊。她昨天才为了你消耗了大量的灵力,这一晚上的时间,她恢复的灵力微乎其微,转头就又花在了你身上,再加上她还发着烧,这才灵力不支,晕了过去。”

    相柳被石大叔这么一点,才意识到回云给自己上药时,身上那种轻微的刺痛是回云的灵力在治愈自己的伤,所以,他当时才会感觉身体里暖暖的。

    “原来是这样。”相柳低声自语道,心中多有自责。

    石大叔替回云盖好被子后,说:“行了,我已经给回云注入了些灵力,她现在没什么大碍,过一阵子应该就醒了。”

    相柳听了石大叔的话,忙说:“我的灵力也可以给回云。”

    “那可不行。”石大叔一口回绝,“你自己的灵力都还没恢复好,要是也因为输送灵力昏过去,云丫头之后还不知道要怎样找我算账。”回云以往没少往家里带受伤的小动物,石大叔也没少因为对那些动物照顾不周而被回云责怪,包括昨日回云醒来时责备他没有照顾好相柳。

    有了之前许多次的经验,石大叔可不敢再大意对待相柳的伤情了,但以往的动物毕竟灵智未开,与相柳的情况大不相同——石大叔顺手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又一眼注意到相柳失落的神色,明白相柳虽是未经人事的妖怪,但心思敏感,于是吩咐他说:“厨房里还有些退烧的药,你去厨房烧水熬药吧,一副药熬半个时辰就好。”

    相柳也确实如石大叔所想,是愧疚于自己连累了回云却帮不上一点儿忙,他一听到自己有了用武之地,一下来了精神,回了声“好”,然后几乎是跑着去了厨房。石大叔对此只能无奈地摇头垂首,冲昏迷的回云絮叨:“也不知道你这么做图啥,本来就是个连自己个儿都顾不好的傻丫头,还要冒险去救别人,现在好了,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最后让我来照顾你……算咯,算咯,谁叫我摊上你这傻丫头了呢?等你醒了,看我不好好教育教育你……不过还好的是,虽然相柳那小子心防很重,但看着本性不坏,不至于让你的一番苦心错付。”

    屋外,细雨依旧,相柳沿着屋檐下遮雨的空间一路来到石大叔卧房隔壁的厨房,推门而入,屋内飘来一股白粥的饭香,想来是石大叔起床后来厨房煮的。

    石大叔家的厨房不大,单一个灶台就占去屋内一半的空间,切菜烧菜都在这一块儿台面上,而柴火就严严密密地挤在灶台后面的墙边上,柴火旁边是一个矮小的木制碗柜,吃饭的陶碗木筷都放在里头,就这样,便没有什么多余的空间摆桌凳了,要是再逼仄些,石大叔都该时刻担心灶台下的火苗烧着屋子了。

    相柳一眼便看见了摆在灶台上的药炉和草药,他拿起药盅,先环顾了厨房一周,确定了厨房的布局和自己需要的东西的位置,然后用一旁水缸里的水将里面残留药渣清洗干净,再把新药倒进去,加水,点火,熬药,一气呵成,简直不像是第一次熬药的人。

    少顷,相柳正盯着炉子里的火,两只眼睛时不时愧疚地望向雨幕中回云在的那间屋子,双手不自觉地揉搓自己的衣服。就在相柳愣神时,石大叔从雨幕中跑来,眼见着离相柳越来越近,相柳还没来得及询问石大叔的来意,石大叔便冲相柳道:“我想着饭应该也熟了,你和云丫头还没吃饭,你就先盛饭端过去吃吧,这边我来守着。”

    相柳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呆地一句话也说不出,石大叔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这儿我守着,云丫头也快醒了,你们刚好一块儿把饭吃了。”

    相柳这才回神,语气生硬地向石大叔道了谢。待相柳盛好饭,打算端到回云的房间时,石大叔却叫住了他:“我看你心不在焉的,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相柳拙劣地掩饰道:“我没事。”

    石大叔此时正坐着灶台前控制锅下的火力,他放下手中的柴火,抬头看着门口背光而立的相柳:“你小子身上这股别扭劲儿啊。你现在心里是不是特别不明白,不明白云丫头为什么冒着生命危险救你,也不明白我们为什么收留你,你不明白该怎么做才合适,只好学着回云的样子,像回云待你一样对待回云。你其实并不能理解其中种种吧?”

    “不……不是的。”相柳下意识地反驳石大叔,将手上的托盘放回到灶台上,用右手捂着自己的心口,慢慢开口道:“我确实不懂为什么有人会为了救一个不相干的人而将自己的性命置之度外,也不明白回云为什么这样费心费力地照顾我。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我今早醒来一见到回云,心里就暖洋洋的,这种感觉是以前从没有过。在知道了她是因为我才晕倒的之后,我心里就很不是滋味,虽然我不懂的这些情感,但是我就是想要尽自己一份力为她做些什么,这样的心情,我能体会得到。”

    石大叔沉默着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丝毫没注意到手上的灰被抹在了鼻头上,他在思考时总是习惯性地摸自己的鼻子或者胡子,终于,他说:“你个小妖怪啊……身上一股子机灵劲儿,说话却傻傻乎乎的……说了这么一大通,竟让我不知如何答了。”石大叔叹了一声,“你我皆是天地间的草木鸟兽修炼而成的精怪,我刚刚化形时,带着一颗石头心脏在世间奔走,也花了很长时间才明白了人类之间的那些感情。我本是冰冷的石头,尚且能懂,你是活生生的血肉之躯,也定然迟早会懂。”石大叔拍了拍自己的左胸脯,那里是他的心脏所在,“大叔刚才不该那样诘问你,我教你一个我自己悟到的办法:凡事问己心,随心随性。”

    “凡事问己心……”相柳迷蒙地重复着。

    石大叔看相柳快要陷入沉思,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手,点头道:“对,你只记住这句话,别把我之前的话放在心上了。”然后,石大叔冲门外挥了挥手,“你就别再在这儿耽搁时间了,一会儿饭菜要凉了,你先去和云丫头一起把饭吃了,这些事啊,往后再想。”说着说着,石大叔还颇有些语重心长了。

    相柳听着,知道石大叔是掏出了真心话了,不敢再不从了他的吩咐,忙应声提着食盒往回云休息的房间去了。

    回云屋内,回云醒来发现屋内无人,而滴滴答答的雨声还在窗外作响,天光也尚早,她知道是石大叔给自己输送了灵力,自己才能这么快醒过来。

    回云想着自己该去石大叔面前好好道谢,往他耳根子里塞满她想好的“甜言蜜语”,于是作势下床去找相柳和石大叔,这时相柳却提着食盒进来了,他一见回云已醒,面上难掩喜色,忙将食盒放好,然后三步并两步来到回云床前,他刚想询问回云现在的情况,又猛地想起,这一切因自己而起,脸上的喜色霎时间转为愧意,他垂下头,不知该说什么,只眼神飘忽着不敢看回云。

    回云看着他神情的变化,也猜到按石大叔那个性子,早就把自己昏倒的原因一五一十地告诉给了相柳。

    回云抬手在相柳面前挥了挥,让他看向自己,随即回云扬起一个笑脸,哄道:“老天爷哭丧着脸下雨呢,你可就别学他了吧,看看你的脸都快皱成个苦瓜了。我没事的,快把食盒里的饭菜端出来吧,我早闻到香了,都要馋死我了。”

    相柳这才敛了部分愧意扶着回云坐到桌子前吃饭,碗中盛的只是寻常的肉粥,但石大叔拿捏着火候,将粥里的碎肉熬得恰到好处,肉香扑鼻。回云就好石大叔厨艺这口,正吃得享受,相柳却吃得心不在焉,一会儿看着碗,一会儿看着门外的雨,畏手畏脚的,动作极其别扭,甚至对筷子的使用也并不熟练。回云把一切看在眼里,一边猜想着相柳过去的经历,一边打消相柳的顾虑和紧张的情绪,她还顺带示范了一下筷子的正确用法,这才让相柳稍稍放松了些,将心思放在了吃饭这件事上。

    这一幕幕情景下来,回云暗想:“未来,任重道远啊!”

    “阿嚏!”突然一声喷嚏,回云鼻涕直流,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才是那个刚刚从昏迷中苏醒过来的发着烧的病号啊。

章节目录

「长相思」是雪落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十月枫火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十月枫火并收藏「长相思」是雪落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