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份,属于樱花的季节刚过去,白天偶尔会很热。今天还是很普通的星期三。但和其他需要上学的星期三不同的地方在于今天园子请了病假,而新一说着要查一个大案子,这两天放学时也很快跑掉。

    所以社团活动结束以后,很难得地,兰是一个人回家。

    偶尔这样也不算孤单。况且她正一边走一边和园子通讯。

    其实课间的时候兰就问过:园子今天请假是因为感冒,加上昨晚通宵追少女漫画,早上起不来,干脆悄悄把课翘掉了。

    现在倒是很有活力的样子。

    比如聊天框中发过来很长一段的短信。尽管园子义正辞严,却是在热情的讨论她昨晚看的那部少女漫:

    温柔学长x腼腆学妹,超级治愈系——从一见钟情展开的浪漫故事!这就是青春啊~拜托,那些懵懂的情愫、青涩的恋情还有大帅哥,根本想不到办法拒绝。(园子原话)

    大小姐的愿望很朴素:碰到或者钓到或者捡到一个超级大帅哥,三项皆可,她不挑的。

    当然啦,在园子眼中,少女漫故事中的前情条件可以省略。意思是说,不管是温柔学长、青梅竹马还是运动系其实不重要,但必须具备的元素是大帅哥,是一定要拥有一张帅气的脸蛋。

    哦,新一那样的推理狂就算了。(园子原话)

    兰有被无奈到的同时,又忍不住笑起来。

    她正在打字,想问明天园子回来上学吗?稍不留神,就要经过一条小巷。脚步在这里出现零点一秒的停顿,接着她听见一些不太寻常的动静,转过头看去,才意识到有人正被霸凌。

    小巷子里面一些的地方,三个不良正围绕一个半蹲着身的男生拳打脚踢。因为太安静了,男生没有惨叫、没有求饶,只有拳头打在躯干上的声音,如果不用眼睛看的话,甚至不像欺凌现场。

    好像完全不需要犹豫,她立即几步跨进小巷,出手把他们赶走。

    看到有不良欺负同学,当时“要去帮忙”,这似乎是第一时间出现在大脑中的念头。

    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

    怎么说也是空手道社的主将,打过三个不良还是很容易的。

    被欺负的男生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像一朵蔫掉的蘑菇,长刘海隐约遮着上半张脸。坏掉的眼镜掉在地面。即使不良被赶走,他也没有做出反应。好消息可能是他的胸膛还在平缓的起伏,还会呼吸;一只湖绿色的瞳孔注视向天空,里面像装着死掉的苔藓,很冷很潮湿。

    ——仿佛要把上面的狭窄天空吞掉。

    那一瞬间,兰产生了这样奇怪的想法。

    不过它很快被搁置,然后丢到了一边。

    兰蹲下身,稍微靠近一点,尝试和男生对话。前两句都没有得到回应。还不知道他哪里受伤,她有点担心,刚刚在想:“需要叫救护车……”这个时候男生才眨了一下眼睛。

    他的眼珠转向遮住天空的那片阴影,它来源于兰的面孔,一张陌生的脸。那道注视停住不动,看了几秒钟,然后又移开;他沉默的坐起身,用来支撑躯干的手臂上有一道明显的擦伤,同时刘海垂下来,挡住眼睛,那些关于青苔死掉的幻想就消失了。

    “还好吗?”兰这么问。

    片刻后,男生沙哑的嗓子里应出一声:“嗯。”

    他还有回答问题的意识,应该是清醒的。

    兰松了一口气,担忧地看着他:“需要帮忙叫救护车吗?”

    他很小幅度地摇了一下头。

    “但是这里,”兰看向他的手臂,那里的伤口几乎横跨了整条小臂,可能是蹭到粗糙的墙或者地面,上面还沾着一些沙砾和灰尘,“这个要赶紧处理才行,如果伤口发生感染就不好了。”

    听到兰这样说,他好像才意识到自己受伤,抬起手臂看了一眼。

    要触碰伤口的手掌被兰捉住:

    “不能直接用手碰,”她强调道,“会感染的。”

    男生和兰对视着。最终在一阵很难不让人担心的安静中,兰问道:“还可以走吗?”

    幸运的是,前往最近的那家便利店只需要走三分钟。

    买完碘伏和绷带,等结账出来,兰看到男生已经坐在台阶上,他的上半身向前倾斜着,视线垂得有点低,好像在看自己的影子,实际却在发呆。

    应该怎样形容?像平静的大海,一把火焰掉进中央,也点燃不起明显的情绪波动。

    只有在兰帮伤口消毒时,他的指尖才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这是一个很小的动作,如果不是兰一直在留意男生的动静,差一点也把它忽略掉。不过她没有,一个很小的念头因而冒出:

    前面挨打的时候,他反而没有表现出关于痛的反应。

    那个念头也被蒸发,躲到路灯的阴影里。于是兰没有点明,只是轻轻地往伤口上吹气,加快碘伏挥发的速度,应该能有效的舒缓疼痛。她护理学得还可以,所以包扎工作做的并不生疏,绷带一圈圈将小臂妥帖地缠裹,末端最后系出一个漂亮的结。

    “好了,”兰露出笑容,“这样就没有问题了,要注意伤口不能碰水哦。”

    男生的手指慢慢收拢在一块。他的小臂移回去,搁到膝盖上,似乎开始盯着蝴蝶结看。期间兰观察他,他的刘海很长,几乎看不到眼睛。给人一种阴沉又忧郁的感觉。

    很像经常落单的人,兰想。

    因为落单、被盯上,然后被欺负。那些不良实在是很可恶的人。

    这时男生开口说:

    “你不需要帮我。”

    这个,是宗田凌也对毛利兰说的第一句话。

    >>>>>>> 02 阴暗的蘑菇君 #2

    随便你。一般这样说的时候,回答者只可能持有两种态度:搪塞,或者默许。而当这样的情况放在阴暗批身上,他想表达的意思毫无疑问更接近前者。但不能否认——人类的感情本身就是复杂又难懂的东西。

    这不好,真的。

    如果问宗田凌也,第二天放学在校门口遇到那个女生,他当时的第一反应到底是“麻烦”,想转身躲开、还是意外她真的会来,他的大脑居然给不出准确的立场。

    也许要怪当时他刚刚度过的阴暗一天。枯燥无奇,纯粹的上完课,发完呆,一眨眼到最后一堂课结束;收拾书包,带着一身阴暗飘出教学楼。在最疲倦迟钝的时刻遇见她。然后大脑暂停思考,很怪,好像在动摇,等回过神,他们已经走在街道,把校门远远抛在身后。

    就像她说的那样,这是她自己的意思。所以就算宗田凌也不讲话,像一朵阴暗的冤魂那样发呆,散发出冰冷的气场,也完全影响不到女生轻快的脚步。

    虽然一开始谁都没有说话。

    女生似乎在组织措辞,视线一直落在宗田凌也的身上,好像悄悄观察着他:看不清脸上的伤口,不过校服很整洁。

    “其实午休的时候我有来找你。”

    这是一个打破冰点的话题。

    她很轻松地说着:“那个时候没有找到,然后才意识到昨天没有问你的名字和班级,只好在校门等,没有错过真的太好了。”

    宗田凌也没有发出声音,但他慢吞吞地转过了头:“我不觉得这个重要。”

    正义小姐果然是正义小姐。她居然还笑起来:“可是我觉得这个很重要。”

    不理解。

    这条小路一下变得很长很长,好像怎么都不能走完。也许她要开始说教,于是宗田凌也坦然走神,转而思考起白天困扰自己的那些阴暗的思想。真的很阴暗,风却将女生的声音送到耳边:

    “因为不知道怎么称呼对方好,按照自己的喜好擅自给对方取代称又有些失礼,会很苦恼吧?”

    “有些失礼”的宗田凌也用余光看着正义小姐。

    完全不会。他阴暗地想,一点都没有产生过那种苦恼。

    人类的思维单在理解能力这一项上就存在差异。不同的经历塑造出不同的人格,对阴暗面占据人生90%的宗田凌也来说,会为称呼别人这种事而感到烦恼,才怪。

    他透过遮眼的刘海,看向了女生。

    巧的是,她刚好也选择在这个瞬间看向他,他们视线在同一个维度触碰到。然后很奇怪——甚至这个时候还不是黄昏,周围的光线充足,营造不了一点奇怪的气氛。可宗田凌也就是觉得有哪里很奇怪,导致“不清楚”,这个简单的短句迟迟找不到离开嗓子的时刻。

    他们的对视仍然持续。但也许,那个奇怪是只属于宗田凌也的单方面错觉。因为女生率先笑了一下,她说:“毛利兰。”

    宗田凌也看着她。有几秒钟,看着的概念好似在这里消失。

    毛利兰还在笑,她的眼睛弯弯的,嘴角也是,一种明媚而温柔的笑容,“这个是我的名字。”

    她并没有说很高兴认识你,所以这不是互相介绍的环节,也没有贴着强制性的标签。

    但宗田凌也表现得好像忽然对路边的广告牌起了兴趣,然后开始盯着路过的那些章鱼烧、草莓大福、可丽饼和炸猪排的图片看。失败的地方是,他分辨不出它们味道有哪不一样。所以他的眉头稍微蹙了起来。还是过了一会,快走到拐角的时候,他才找回了正确的声音:

    “宗田,”他平淡地说,“宗田凌也。”

    只是觉得图片里鲷鱼烧的模样很笨。看到后今天心情有好一些,不算那么阴暗。

    很好,宗田凌也把自己说服了:就是这样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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