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光凌厉,在昏暗的灵堂内一闪而过,厅内的官员屏气不敢言语,即使是预料到可能会有血腥场面,前来吊唁的官眷们却也都不敢离开,只能侧身拿手帕挡着脸,不敢再看。

    盛静姝的呼吸随着剑身抬起将落而变得清晰可闻。

    而在她低头那一刹那,局势倏然变化,厅外传来虽急促却十分整齐的步伐,几乎是同时厅内发出叮当一声,是剑落地的声音。

    良久,官眷们这才壮着胆子移开手绢,偷看了一眼。

    跟随着陆太尉征战多年,立下无数战功的剑曾与女子纤细柔白的脖子之间几乎没有距离,而此刻它和另一把剑一齐摔落在地上,女子脖间留下一丝细微的血痕,沉默无言,却让人相信如果相距毫厘之差,如今在众人面前的便是一具将要冰冷的尸体。

    庭月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远处屋檐上的一只青鸟。

    看青鸟飞走后,她又垂下头,晦暗的眼色一闪而过,再抬头时,盈盈泪水蓄满了眼眶。

    整齐的兵甲步伐声从门外传来,很快包围了太尉府。

    厅内众人面面相觑,视线伴随着府门处的萧策走进厅内。

    “参见……”人群中不知道是谁没有眼力地开了句口,随即似乎意识到不对,话音戛然而止。

    庭月转过头,看见那人挺拔的身影,恍惚间一如那日自吞天火势中走来,刹那间世间万象失色,只余他华贵清然,依然是那一身玄色锦袍,却恍如万里之遥的雪山上不容亵渎的神灵,矜贵自持。

    笑意一带而过,满厅的目光全落在萧策身上,无人注意。

    率先走进来的黑虎卫手起刀落,斩杀了守在厅前的侍卫,站在前排的官眷们刚才发下手帕,就被喷溅到衣裙上的血迹吓到,猝不及防地惊叫出声,急忙躲到同时后退了几步的自家夫君身后。

    萧策走进厅内,只淡淡扫了一眼,那是来自上位者的睥睨,厅内的气氛瞬时更低了几度。

    对上她的目光,他终于停留。

    一室白茫茫,唯有她一袭淡粉色衣装跪坐在中央,纵然狼狈不堪,却依旧固执地挺直脊背,一双清亮亮的眼睛看着他,透过盈盈泪水,依旧倔强执着。

    陆明德的目光同时死死盯着萧策,眼里快要喷薄而出的火焰几乎想要将面前的人吞噬,化成飞灭的灰烬。

    萧策低头看她,她发髻微松,凌乱中唯有一双眼睛依旧亮晶晶地看着他,他一手将地上的人拉到怀中,厚实玄色斗篷严严实实地挡住了来自外界的一切,温热的触感慢慢融化身体上的凉意。

    赵婵惊诧地微微张口,刚才还牙尖嘴利说的她无法反驳的人竟马上就在萧策面前装成了另一副模样,真是会装!

    “她杀了欢儿!王爷要把她带到哪去!”陆老夫人的拐杖重重敲在地上,那瘦弱不堪的身体随即爆发出几声剧烈的咳嗽。

    萧策不想废话,转身要走,安静躺在地上的剑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新搭在了他肩上,与此同时谢愈的剑离陆明德的脖子不过分毫之差。

    庭月看着那剑上闪烁的凛光,怔仲地用只有俩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王爷相信我吗?”

    萧策低头看她,幽深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

    “王爷这是要包庇她?”陆明德冷声质问。“难道王爷是想要罔顾国法吗!”

    萧策身姿依旧挺拔,好像那把悬在他脖颈之上的剑从不能对他造成什么威胁,他不说话,庭月却感受到他指腹微曲,她几乎是本能地将自己刚回温的手放在他的手上,等反应过来时,萧策的手已经先一步松开了。

    “陆太尉一口咬定是我的人杀了陆小姐,有证据吗?”萧策偏头淡淡看了一眼闪着凛冽光芒的剑锋,而后垂下头,轻轻抚着拇指处成色极佳的白玉扳指,微凉的感觉自指尖传递,他不可察觉地轻轻呼出一口气。

    “大理寺都还没查清楚真相,太尉就急着给我的人定罪,不知太尉是在针对她,还是想针对本王啊?”

    他语调平淡,在场的人却都噤若寒蝉。

    一个是当朝翻云覆雨,只手遮天的摄政王,一个是历经多朝,势力盘根错节的太尉,得罪哪一方都是覆灭的祸事。

    庭月低头看着脚下,不知在想些什么,只默默听着萧策的话。

    “太尉痛失爱女,本王会向陛下言明,相信陛下也能理解太尉的心情,早日让太尉告老还乡的。”萧策依旧是那副冷淡的面容,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势。

    言罢,萧策揽着怀中人欲走,陆明德手中的剑却更抵近了一分。

    “老臣为国效忠数十年,也想让陛下为老臣评评理,不如你我一同去陛下面前分说分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此人不过是祝大人送给王爷的一个舞姬而已,王爷如此包庇她,怕是会寒了一众老臣的心吧!”

    简朴的马车内,萧子安已经有了一席之地,他闭着眼睛靠坐在马车里,嘴唇泛白,整个人紧紧贴着车壁,他想尽可能地远离那白衣少女,可惜这马车太小,他虽刚过束发之年,但身形却已有了挺拔的雏形,马车摇晃间不可避免地与那白衣碰触。

    他耳根微红,只得往车壁处靠了靠,偏过脸去。

    不过溪影却并未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她兴奋地掀开帘子,不停地向远处眺望,然后激动地拍了拍萧子安的腿喊道:“萧子安!”

    他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见没有回应,溪影探回身子,将一旁的水壶递到萧子安嘴边。

    “你这人怎么这么闷,也不说话也不喝水,我可没有虐待俘虏的癖好!”

    萧子安看着递到嘴边的水壶,其实他的喉咙早已干燥地如同炙火灼烧的土地,他甚至几乎可以想象到甘甜的水流顺延而下时那久旱逢甘霖的感受,但是车上只有这一个水壶……

    见他没反应,溪影往他的唇边又递了递,在壶口碰到柔软的唇上时,他的身体僵了僵,继而紧闭双唇,逃也似的将脸埋向车壁。

    溪影没想到让他喝个水这么大反应,完全没注意到耳尖那一抹可疑的微红,她皱了皱眉,摆手撇嘴道:“不喝就不喝吧,至于这么大反应吗。”

    萧策沉默着,庭月却能明显感觉到他已经有些不耐。

    厅内虽静默无声,在场之人却无一不想逃离。

    僵持不下之时,众人看见原本躲在王爷怀里一副梨花带雨模样的“罪魁祸首”迈步走了出来,她直直看向陆德明,语气犀利:“陆太尉口口声声说是我害了陆小姐,有什么证据吗?”

    陆德明嗤笑一声,看出萧策再没有离开的打算后,他给了小厮一个眼神。

    很快,小厮便带了一个人到厅上。

    那人进来时垂着头,庭月却一眼认出了他就是那个送她莲花灯的小内侍。

    小内侍依次向萧策,陆德明以及厅内的官员们行了礼。

    “说说你都看到了什么吧。”刘侍郎此时得了陆德明示意站了出来,厉声问道。

    “回大人,奴才受命领那位姑娘去更衣,不想奴才守在门外时,却被那位姑娘打晕。”

    “你可还看到什么?”

    “奴才晕倒前迷迷糊糊看见那位姑娘朝着楼梯处走去。”

    “王爷,这可是人证!”陆德明握紧了手中的剑。

    像是终于回了神,庭月嗤笑一声:“太尉这么会断案,不该当太尉,该去大理寺。”她慢步走到那内侍面前:“你身量比我高,力气应当也比我大,我是如何打晕你的?”

    “我守在门外,是从背后打晕我的。”

    “既是从背后打晕你的,你怎么肯定那人就是我?你既然迷迷糊糊,又怎么肯定去楼梯处的人就是我?”

    “那……那是因为我看见了我的莲花灯!”

    一旁的小厮将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摆在了众人面前。

    “你可认得这是什么?”刘侍郎指着那团黑乎乎的东西问那内侍。

    “回大人,这就是……”小内侍抬头在屋内看了一圈,其实只是略略扫了一眼,就将头磕在地上,回道:“这就是那位姑娘向我讨的莲花灯!”

    “这东西都被烧成这样了,你还能认出这是我向你讨的莲花灯?”庭月好整以暇地看着内侍。

    内侍有些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跪起身来,指着被烧的只剩下框架的残骸道:“这灯本是奴才想……”他头低得更深了些,继续说道:“是想送给奴才心上人的,所以做时用了心,还在灯上嵌了前些年越妃娘娘赏给我的红宝石珠子,这红宝石珠子,奴才不会认错。”

    众人确实看见残骸中的红宝石,宫中一应物品皆有记载,内侍没法在这上面撒谎。

    “既是你要送给心上人的,怎么她向你讨你就给她了?”一直沉默的盛静姝忽然开口。

    庭月顺着声音正巧与她对视,她却在刹那转过脸去。

    “这……”内侍胆怯地看了一眼萧策,然后颤颤伏在地上,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萧策淡淡瞥他一眼,那内侍立马伏得更低,抖若筛糠。

    陆府小厮又领了几个人上来指认了曾在六楼见过庭月。

    “这莲花灯是在六楼阶梯处的角落里发现的,所以你打晕内侍,趁着混乱上了六楼就是为了报复陆小姐,将她锁在房内,是也不是?”刘侍郎道。

    “不是。”

    “人证物证俱全,你还要如何抵赖!”陆德明怒道。

    “刑部查案如果都是这样武断,那怕是刑部大狱里都应该是无辜之人。”

    庭月一一走过那几人,最后停在刘侍郎面前:“敢问大人,那日火光冲天,人人都想着向下逃生,我非要反其道而行之,上到六楼去锁一个我都不知道在不在六楼的人?即便是我真有那么讨厌她,我又为什么要把这么明显的东西扔在六楼,让你们来怀疑我?”

    “你心胸狭隘,睚眦必报。”刘侍郎皱了皱眉。“不足为奇。”

    “那么请问大人,火场逃生之人众多,我逆流而上,大人怎么才找来这么几个证人?我又是怎么从六楼返回将自己锁在四楼,又是那么确定一定会有人来救我?”庭月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众人,然后停住在盛静姝身上:“我被困在四楼也是有人证的,是吧?盛小姐。”

    盛静姝皱了皱眉,她一时听到消息时太过悲痛未曾细想,而在众人对峙之时,却也想到其中有说不通的地方:“陆伯父,她当时确实被锁在四楼。”

    “或许你有同伙,又或者你便是放火之人的同谋!”刘侍郎眼见着摄政王和陆太尉的脸越来越黑,这事本就得罪了摄政王,是陆太尉说会一力保下他,而且尚书年迈,他接任尚书也不是没有可能,但现在若是连陆太尉都得罪了……他口不择言,等到话说出口,才明白闯了大祸。

    且不说这火是由孔明灯掉落引起,虽有人故意纵火的可能,但还未定性,而且这舞姬是摄政王府的人,说她是放火之人的同谋,而她是王爷亲自带到临江楼的,若是真的,也就是说此事也有王爷的过失,再往大胆了说……

    “刑部就是靠或许断案的吗?”萧策百无聊赖地拨弄着左手拇指处的白玉扳指淡淡开口。

    话音未落,庭月不知为何下意识往后退了俩步,却没想到实实撞在了一个宽厚的胸膛处,温热的血液溅落在她鞋前。

    一只胳膊滚落到人群中,刹那间众人惊叫四散,却又在须臾之间归于安静,只有秦肆在地上翻滚哀嚎。

    “刘大人身为刑部的侍郎,办事不力就算了,还敢欺瞒太尉,看来刑部不适合你,便到刑部的牢狱里好好反思一下自己的罪行吧。”

    空气中弥散着浓重的血腥味,残肢明晃晃地躺在地上,血肉模糊,直令人作呕。

    刘侍郎疼得满地翻滚,豆大的汗珠不停掉落,听到萧策的话,他脸色煞白,强忍下不甘,咬牙开口:“多谢王爷饶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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