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半弓着腰走进来,双手捧着一柄精致的小刀。刀鞘上密密麻麻刻着阿洮看不懂的文字。

    阿洮惊惶地环顾四周,这是一座雕梁画栋的宫殿,四角撑着两人环抱的立柱,每个立柱上都装饰着艳红的重瓣长蕊的花。重叠的紫色帘幕自顶而下,一重重拦住视线。而阿洮正坐在一方软锦的榻上,脚踝上锁链的另一端深深嵌进不远处的厚重的灰石墙里。

    那人越欺越近,阿洮怒道:“你是谁?这里是哪里?我的铃铛呢?”

    “这里是魔宫,而你是我们的圣女。”那人无比自然地回答。

    他拿出一个碧绿的小铃铛,轻轻摇了摇,“铃铛?你是说这个玩意儿?”

    阿洮大声说:“把它还给我!你们认错人了,我是瀚海宗弟子,不是魔修,更不是什么魔宫圣女。”

    那人却忽然笑起来,“你杀了灵智真人,窃走瀚海宗法宝。他们还会认你这个外门弟子么?”

    阿洮有些慌了,说:“你在胡说些什么?我根本从未做过这些。”

    那人又笑道:“即便做了又如何,圣女既已归位于我魔宫,又惧这些所谓的正道?”

    阿洮摇头坚决道:“我不要做什么圣女,放我走!”

    “圣女吩咐,我等自然不敢不从。”他虔诚道,“只是若你不愿坐圣女这个位置,我们便也不必听你的话解开锁链了。”

    这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阿洮的意思。既然好好说不通,那便只能硬来了。

    阿洮双手飞速结印,白光隐约在指间闪烁,但还未凝聚成形便如溃散开来。

    他负手身后,淡淡道:“魔宫内外重重保护,圣女大可不必担忧自己的安危,安心待着这里就好。”

    阿洮不再与他多说,重新运转起体内灵力,却在某个重要关头经脉中倏地传来一阵灼烧般的疼痛。他们用什么法子封住了自己的灵力。

    阿洮抬头怒视着对面的魔修,道:“我是正道瀚海宗的弟子,绝不可能做你们魔宫的圣女。”

    “那便请圣女好好看着接下来发生的事。”

    他高高扬起袖子,一条细长的青色毒蛇从中游出来,睁着血红的眸子缠在他的手腕上。

    “不瞒圣女,在这魔宫之中,我诨号“穿肠毒”,最擅制毒。而这只是我用了三十年方才收服的妖兽,我花了十年时间来摧毁它的灵智,让它完全服从我。现在我让它不许伤害圣女您。”

    阿洮警惕地看着这只青蛇,它眸子里闪动着贪婪嗜血的光,长而鲜红的信子令人后背发凉。

    穿肠毒猛地靠近,用那柄锋利的小刀在阿洮指腹取出一滴血。

    他将阿洮的血抹到毒蛇的蛇牙上。

    那蛇仿佛被什么灼烧一般,猛地弹起来,在地上痛苦地扭动。它身上冰冷的鳞片一片片张开又一片片合上,仿佛极为痛苦又仿佛极乐。

    阿洮看着这诡异的情景,瞳孔不自觉缩小。她看着自己流血的指间,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条青蛇的扭动逐渐停止,但它却并未安静下来,一双血红的竖瞳紧紧锁着阿洮,然后整条蛇不管不顾地急速往阿洮的方向游去。

    阿洮避无可避,眼看着就要被毒蛇咬到,它却在阿洮面前由内而外猛地炸开。

    腥臭的蛇血和冰冷的蛇的碎肉淋漓迸了阿洮满身。

    “看到了吗?圣女,这就是您的血,是这世上最毒的药。”穿肠毒兴奋到极点,颤抖着扣住阿洮的手腕,陶醉而沉迷地嗅着阿洮受伤的指尖,一点点将尚未凝结的血液舔舐干净。

    阿洮恶心地想吐。

    阿洮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自己的血液比常人的血液更能激发妖兽凶性,人之欲望。

    阿洮明明不认识这些人,却莫名其妙成了什么魔宫圣女。只因为他们说阿洮是天生的恶魂,血管里流淌着的是这世间最令人沉醉的药。

    自那以后,每日晨间都会有人推开那扇沉重的大门,用最锋利的小刀划开阿洮的手腕,然后再用最好的药让阿洮的伤口以最快的速度痊愈。

    阿洮被囚禁在魔宫里,昏天暗地不知道今夕是何年。

    直到某一日,穿肠毒又来到阿洮面前,他面容枯瘦,双手干如枯柴,眼窝深陷进两团漆黑的深渊中。

    阿洮早已习惯了一切,木然伸出右手。穿肠毒一把捉住阿洮纤细的右手,小心翼翼地用那把小刀划开长长的一条血痕。

    他双眼无神,木讷地盯着血一滴滴流进小碗中,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炼不出来,没用,根本没用。”

    重复几次后,他脸上忽然闪动起眸中奇异的光彩。他猛地挥手打翻盛血的小碗,嘴唇颤抖着贴上阿洮的手腕。

    阿洮一惊,用力甩开他。他却抬起头贪婪地舔了舔唇角的血,直勾勾地看着阿洮。

    “血,血没有用。”他几乎癫狂,“那血脉呢?血脉呢……”

    什么东西猛地撞过来,阿洮狠狠砸在那张朱红如血的榻上。穿肠毒已然形如枯槁,但那具消瘦的身体里不知从何迸发出如此巨大的力气。

    阿洮被他紧紧压在身下,手臂被掐出深深的红痕。她不停地挣扎着,奈何每日来被不断地取血加之灵力被封,力气之差悬殊,她哪怕是用尽全力没法将人推开。

    所谓圣女的衣服十分轻薄脆弱,穿肠毒稍一用力便能将布料撕裂。

    阿洮内心几乎绝望之际,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几句话。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万劫,证吾神通。三界内外,惟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

    耀目的金光骤然从阿洮体内爆发,有如一层柔软的纱,又似流淌的火焰。穿肠毒掌心瞬间被灼得焦黑。然饶是如此,他仍不愿意松开阿洮。

    金光所覆之处,穿肠毒每碰到阿洮的一寸肌肤,便烧焦他自己的一块皮肉。

    阿洮体内灵力也仿佛冲破阻碍,肆意奔腾起来。阿洮双手牢牢按在穿肠毒的胸口,金光一层一层将他的衣物烧伤殆尽,直到他的心脏被完全焚毁。

    阿洮用力推开穿肠毒的了无生机的尸体,大口喘着气几乎虚脱。

    “啪嗒”一声轻响,门又开了。阿洮警惕地看向门口,费力地运起几乎干涸的灵力。

    这次进来的人,没有穿着红黑二色的道袍。他身形颀长,清雅绝尘,一袭白衣不染纤尘,仿佛披着一肩的月华。

    浑身上下唯一的艳色来是他右手提着的一柄冰蓝的长剑,剑刃上滴着鲜红粘稠的血。

    “离珩!”两个字几乎要冲破喉咙而出,阿洮却生生忍了下去。她低头轻轻将被撕开的衣襟拢了拢。

    殿内光线昏暗,仅凭着中间快要燃尽的孤灯照明。屋内浮动着靡靡之气,少女双眼微红,破碎的衣衫堪堪蔽体,露出雪白圆润的肩。脖颈上有大片暧昧的红痕,她脸上还沾着血,显得愈加妖冶魅惑。

    离珩的脸庞精致而冷漠,他看着阿洮,仿佛是第一次见到她。他问:“你是魔宫圣女?”

    阿洮用力咬唇,努力道:“不是。”

    “我没杀灵智真人,也没有偷……”阿洮慌乱地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

    离珩却只是微微抖腕,震落长剑上的血珠,转身就走。

    “我的铃铛丢了!”阿洮忍不住冲着他的背影大声喊,“你能帮我找回来么?”

    她没听清离珩的回答,也不知道离珩究竟有没有回答。

    “圣女,你醒啦?”这一句宛如恶魔的低语冷不防闯进脑海,让阿洮不由遍体生寒。

    ——不会有人来救你的,这只是你一厢情愿的幻梦。

    阿洮冷汗淋漓睁开眼,四周陈设简单干净,午后阳光从窗外照进来,亮得有些晃眼。

    有一人坐在她床前,惊喜道:“你醒了?!”

    阿洮有些恍惚,待看清眼前人面容,浑身紧绷的肌肉才放松下来。

    刚才那些只是一场隔世经年的噩梦罢了。

    但穿肠毒没死,而且青鸾铃还在他手上!阿洮意识到这件事。

    阿洮张嘴,嗓音有些哑:“我睡了很久么?离珩呢?”

    陆蓉道:“有三日了。阿洮,想不到你也是修士。”

    陆蓉撇撇嘴,神情有些不满:“既然是修士,为何隐瞒身份?”

    阿洮挠挠头:“我也没说我不是啊。”

    陆蓉被阿洮的话一噎,也说不出什么来。的确,是她先入为主地认为阿洮连护体灵气都没有,定然是个凡人。

    陆蓉“哼”了一声,道:“防备心倒是重,不怕妖兽,反而怕修士。想来是怕我们抢你功劳吧。”

    陆蓉以为阿洮当时出手是为了抢先一步出去怨鬼,并不知道阿洮其实是为了度化怨魂。而这度化的手段,是决不能让其他人知道的。

    阿洮笑嘻嘻地承认道:“我是看那你们不忍动手,不如我来罢。”

    陆蓉想起那两只怨鬼,神情低了几分,“没想到凡人是比妖魔还恶毒。男孩女孩又有什么分别,那老东西居然做出钢针入脑这种事,活该被吓疯。下辈子投胎都不知道投到畜生道还是人道,不操心操心自己,操心什么家族血脉能不能流传,呸!”

    凡人和修士不同,靠□□蛮力生活。修士们想做什么,不过掐一个诀,造件法器的事,只要能修炼者,男女自然没有分别。但凡人谋生,耕种、打猎,都要人力一点一点亲自去做,力气更大的男人们自然掌握了大多数话语权。

    阿洮只知道陆蓉性子直,脾气大,没想要骂起人来这么狠。阿洮很是赞同陆蓉的话,点头赞同道:“确实。”

    “对了,你那阵法叫什么,我竟没有见过?”陆蓉忽然问。

    阿洮故意将那阵法画得乱七八糟,没想到还是被陆蓉注意到了。阿洮随口道:“不记得哪本书上看到的,好像是叫什么诛魂阵吧,好像能诛灭怨魂。”

    阿洮胡言乱语,随口编了个并不存在的阵法。事实上那阵法只起到了制造结界,困住怨魂,阻隔陆蓉他们视线的作用。真正用来对付怨魂的,是阿洮吟唱的那段咒言。

    陆蓉点头说:“果然不是瀚海宗的四方斫龙阵,没想到我师兄也走看走眼的时候。”

    “那可是瀚海宗的阵法,我哪里去学。”阿洮有些心虚。

    “对啊,不仅是瀚海宗的独门阵法,还是内门弟子才能学的。据说现在只有少数几位长老和那位瀚海剑尊会解。听说自从宗内法宝青鸾铃被盗以后,瀚海宗便又改进了四方斫龙阵,如今外面之人更是解不开了。”陆蓉道。

    “那妖女本事还挺大,竟还劳动了瀚海宗修改四方阵。哈哈。”阿洮笑了笑,忽然反应过来

    “等等,她偷了什么?”

    阿洮一早便知道自己身上有档子事是偷了瀚海宗的法宝,这倒是她第一次知道自己偷的法宝的名字。

    怎么,听起来,那么像那个绿色的小铃铛呢?

    “青鸾铃。”陆蓉得意道,“这事知道的人可不多。当年她偷盗法宝,诱杀灵智长老,这些是全天下都知道的。可没人知道她究竟偷了什么,我也是有一日偷听父亲与瀚海宗长老谈话才知道的。失窃的可是青鸾铃!”

    “那瀚海宗为何要隐瞒被偷盗的法宝?”阿洮有些不解。

    “这我就不知道了,青鸾铃应当是很重要的法宝。或许别的法宝被偷,没有青鸾铃被偷这么丢人吧。”陆蓉推测道。

    “是这样么……”阿洮若有所思。

    “哎呀又扯远了,说正经的吧。阿洮,你和离珩是什么关系?”陆蓉问。

    阿洮满眼茫然不明所以,“什么什么关系?”

    陆蓉干脆直截了当问:“你和离珩道君……是道侣么?”

    这都被看出来了?不对,这也能看成道侣?!

    阿洮点头默认。

    陆蓉看着阿洮,正色道:“阿洮,你知道他修的是无情道么?”

    “虽说你和我并不相熟,你还对我隐瞒身份……但是谁让我好心。阿洮,我得提醒你。从来就没有哪个修无情道的人真的为了感情放弃无情道的。他们只会杀了让自己动情之人,然后安心继续修道。修道之人每每夙兴夜寐,皆为求道修仙,没什么比这个更重要了。”

    阿洮打断她,微微笑道:“放心吧,我知道。”

    陆蓉不是看不出阿洮脸上几分落寞,因而对她所说的话感到十分不解。

    阿洮道:“我知道他冷心冷情,对我不过是因着‘道侣’这层身份罢了。既然如此,我便不会有什么期待,便也不会失望。”

    “阿洮……”陆蓉有些同情阿洮了。

    阿洮大大咧咧拍拍陆蓉肩膀道:“放心好了,我们合欢宗从不动真情。说来我对他也没有多在乎。我们修士和凡人女子从一而终不一样。我也并没有对离珩有什么长久的打算,不过是一时贪欢,喜欢他的相貌而已。”

    “咳咳”一声不自在地轻咳传来。

    阿洮和陆蓉两人同时抬头,看到门外站着的离珩和凌羽。

    离珩神情疏淡,而凌羽的满脸不自在却暴露了他的不知所措。不知他们听到了多少,但阿洮的最后一句肯定是听到了的。

    陆蓉尴尬地笑笑,问:“师兄……还有离珩道君,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阿洮毫不犹豫往后一躺,自言自语道:“头晕,哎呀,再躺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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