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至太子府,秦归安没回太子妃所居的朝晖殿,反而往了后院僻静角落的梅林去。

    府里人皆知太子妃身子弱,喜清静。听了喧闹声总会闹病,于是不住在朝晖殿,反而常住在梅林那里。

    她也从不让洒扫丫鬟们去那里,只有那贴身的丫鬟桃珠和秀眠能进去伺候。

    那梅林是三年前秦归安嫁入太子府时太子亲自让人栽种的,用以纪念二人初遇。后来此举传入民间,一时之间还成了结梅为誓的佳话。

    梅林前有一座小院,雅名半盏春山。虽说小院,但也只是相较于朝晖殿来讲。院里以篱笆替宫墙,右侧拘了一方清泉,旁设竹椅。稍往左有石桌石凳,上铺锦缎与软垫,又缀流苏。

    往中是条木板小径,直通院内正门。往左是两大坛子,夏日置荷花于其中,冬日用来贮藏。再往左是竹编的架子,上面植被如今皆冻死了,夏日会开成沉甸甸的花墙。

    环设长廊绕屋一圈,垂挂着时令鲜花。叶片攀岩置木梁上,又有专人修剪不会让其赘余。

    入了主殿则是待客厅堂,左右皆是小阁。秦归安平日住在左偏房里,右偏房给两个贴身丫头住。

    再往后便是百余亩梅树,如今将将十月,尚且未开。

    但太子宋济想了办法,叫匠人用红布裁了假花系在枝头,远看过去四季皆是一片花团锦簇。鲜艳艳的红梅永生不败,如今白雪落在枝头,更是别有一番妖冶美感。

    半盏春山地界偏僻,与其他宫殿几乎全都割裂开来。从夜里望向这方向,只能在漆黑夜幕里看见一个光点。

    秦归安让桃珠先退下,只留了秀眠在屋子里。

    待门关上,秀眠仓皇跪下,“娘娘恕罪……”

    秦归安背对着她坐在椅子上,面对着一面铜镜,铜镜映出她繁重的钗饰,让她更觉心烦。

    “起来吧,为我除妆。”

    秀眠颤抖着手去碰她的发簪,又听见秦归安淡淡道:“你和桃珠都是娘亲手指给我的丫鬟,我从未怀疑过你们。”

    秀眠心口一紧,急忙解释道:“老夫人不知我的身份,桃珠也不知此事。”

    镜中的秦归安抬眼,又听秀眠讲起,“我祖母曾是先皇后的乳母,先皇后于我们一脉有恩,祖母去世时,嘱托我们此后三代皆要为先皇后和大皇子所用。”

    “没过多久,宫中事变。先皇后母家被以谋反之罪诛了全族,只有大皇子活了下来,那时我娘带着我和胞妹,辗转联系上了大皇子。”

    “大皇子,也就是如今的王爷,被秦老将军上请带去了边关历练,临走时带走了我妹妹做了暗卫,留了我被心善的大小姐收进了将军府。”

    “大小姐?”秦归安问。

    “是,秦大小姐,秦昭和。当时老将军和老夫人带着大皇子离开,将她留在了京城,大皇子看我与大小姐年岁相仿,就让我进来陪着大小姐。”

    “后来大小姐不愿独留在此,便又带人去了边关。”

    “大小姐说边关苦寒,她是将军的女儿不能退缩,而我可以。于是她打点好了上下,把我留在了将军府。”

    “自那以后我就没了任务,直到二小姐您来了府上,我才又收到了大皇子的指示,让我做了您的贴身丫鬟。”

    故事至此,秦归安一头钗饰已经见空,秀眠伸手拿了木梳,细致的将头发梳通。

    “王爷让我每旬修书一封,言明您的行动。”

    秦归安先是沉默,又扫向镜中的秀眠,“那你可知那边的事?”

    “妹妹有时会同我讲一些,但不是很多。”

    “那位绿衣姑娘,你可认识?”

    “应当是蕤青姑娘,她在平城改良了花种,让满城的人都能种出花来,又为将士们洗衣补衣,她性子纯良,平城人人都喜欢她。”

    秦归安怔然,原来平城真的能种出生命来吗?她曾试过,可从未成功。

    秀眠尚不觉有异,替秦归安拢好了头发,拿一素白的锦缎系在身后。

    “她是何来历?”秦归安问。

    “是北堍军兵骚扰边界周遭农户时被王爷救下来的,因着年幼又无家可归就一直留在了平王府。”

    秀眠做完了事,交握了双手于身前,等着秦归安的下一句话。

    秦归安稍稍点了头,让秀眠退了下去。

    窗外月凉如水,秦归安只着一身白色单衣,推门进了梅林。月光倾泻,她折枝为剑,在月下翩然起身,平王宋川虚影在她眼前若隐若现,她手执梅枝,直指虚影要害。

    鲜红的虚假花瓣随着她动作翩然而落,片片落在她身上,宋川,宋济,长禧,少骁,几人的虚影在她面前过了个遍,最后她用梅枝刺破了虚影,那虚影化作尘埃四散于空中时,她于沙尘中堪堪稳住身形。

    宫宴那日之后,一切似又恢复了往常样子,只是太子愈发的忙,秀眠做事更加谨小慎微。

    赵长禧因着宴席一事被赵丞相禁了足,也没再来太子府。

    少了赵长禧平日嬉闹,秦归安稍有些不适应。命妇不得出府,是以她日日在这太子府里三年,唯一的欢笑声便是那赵长禧。

    一下子太子府更加空寂,秦归安日日拿了书卷叫桃珠和秀眠讲给她听,桃珠不识字,还要秀眠一个个的教。

    桃珠不在时,秦归安问秀眠,“宋川回京后在做什么。”

    秀眠捧着书,低声说道:“当是在联络先皇后母族留下的人脉。”

    先皇后谢应舟是陈郡谢氏嫡女,与当时的三皇子,也就是如今的兴安帝情投意合。不顾宗族反对嫁进了当时绝无夺嫡胜算的三皇子府。

    可时过境迁,先皇后膝下育有两子,大皇子宋川、二皇子宋为,又兼抚养淑妃所出的大公主宋钰。可除了宋川其余二人年幼便早早夭折。

    或许是谢应舟在二子接连夭折后一时接受不了得了疯病,又因兴安帝偏宠贵妃沈惜枝而起了妒意。

    先皇后竟然修书一封寄回家中给自己兄长,让当时的京城九门提督谢应毓与自己谋反。

    所幸在谢应毓尚未起兵时便被贵妃发现了端倪,才免去一场祸事。

    也因此兴安帝大怒,诛杀陈郡谢氏一族,又将年仅六岁的宋川下狱等候发落。秦老将军于心不忍,自请教导宋川将功赎罪。

    皇家子嗣实在单薄,那时兴安帝也尚未凉薄至诛杀亲子,于是便应了下来。宋川便以戴罪之身去了边关,再也不得回京。

    又因为贵妃沈惜枝揭发有功,兴安帝为她抬了身份,是以沈惜枝被封皇后,其子三皇子宋济被封太子。

    秦归安坐在长椅上轻阖双眼,略一沉思,“替我安排下回家省亲吧,有些日子没回去了。”

    因着老将军夫妇年岁已高,再加之就秦归安这一个独女,皇上特意开恩,准了秦归安随时回府省亲。

    未等秦归安备好礼出发,宫里就传了旨意来,皇后娘娘邀她进宫小叙。

    兴许是因为皇后与秦归安都是布衣出身的原因,皇后倒不曾刁难她,只是一心想让她抓紧给皇家诞下皇嗣。

    今日叫她去估摸着也是为了此事,秦归安不为所动进院梳洗。

    桃珠和秀眠忙了半天,才把华丽贵气的太子妃娘娘给堆了出来,直到秦归安带着一身珠宝上了轿,二人才缓了一口气,跟着马车往宫里走。

    坤宁宫装潢依旧,只是又打了竹条做屏风,更显风雅。

    秦归安绕过屏风,看见皇后端坐在主位上,仍是一贯和善笑意。

    她朝她招了手,温声问道,“最近身子怎样?还觉得乏累么?”

    秦归安摇摇头,“本是好了些,但近来天气转凉,倒是又不好了。”

    “你这身子骨如此禁不得风,怎的还住在梅林里?”

    皇后蹙眉,瞥了秦归安一眼。

    她保养得当,本也应快到了四十年纪,竟是一点也看不出来岁月痕迹,反而更显雍容。皇后向来庄重自持,倒比宫中众人更像是从小学礼的官家子,尤其这些年来协理六宫,修养的愈发好。

    “那梅林离太子寝殿过远了些,平日也不方便,依本宫看,不如早早搬回去朝晖殿。”

    那朝晖殿是太子府主殿之一,离太子寝宫延元殿是最近的,半盏春山确实难以匹敌。

    “梅林景致好,又安静,反倒适合我将养。”秦归安敛眸,看不出神色。

    “哪有说太子妃住在后院的?你搬走了倒好,那些妃妾们在府里闹翻了天你也不知。”

    秦归安缓缓开口,“后院姐妹不多且都和善好相处,没什么事端,如今许宝林身孕已有了五月余,脉象平稳,估摸着不用开春就能为太子府添丁了。”

    太子如今年纪尚轻,又不重女色。府里只有寥寥几人,除却秦归安便只剩一个良娣一个宝林。

    江良娣是大理寺少卿之女,兄长也身居高职,因此平素性子也有些倨傲。许宝林家世虽不显贵,但却是书香世家,在文人中颇有雅号。江良娣入府要比秦归安早一些,许宝林则是今年府里添的新人。

    皇后不动声色的瞧着秦归安神色,缓缓问道:“可瞧出了是男是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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