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降临的很突然，恍惚间，窗外大雨停歇，落入几丝昏黄的光亮，打在床头的桌台上。
阴天总是死气沉沉，好像世界末日降临前那般，让人再也看不到未来的死气沉沉。
傅泽醒来时，黎筱正好推门而入。
他坐起身，看着黎筱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没戴眼镜，看得不是很清晰：“什么？”
“洗漱用品。”她轻声答应：“收拾收拾出门吃饭，今天家里没人。”
傅泽嗯了一声，又看着她推门走了出去。
田镇和他想的有些不一样，那些人也和他想的有些不一样。
虽然第一印象不好，但他们给他的感觉不是那种叛逆失礼不服管教的混混团体，看起来稍稍有些乖张，反倒有可能义无反顾，横冲直撞的滋养青春。
可他仍旧不希望那群人走进黎筱的世界，一切可能成为变数再次改变黎筱命运的事物都不应该出现。
-
飘过几场小雨后街道上显然清冷了不少，前两天还热闹非凡的夜市摊，如今只剩三三两两的推车排列在路边，摊位前有人大声热情的吆喝着，滚滚炊烟，呛得人睁不开眼。
傅泽和黎筱来来回回逛了好几趟，大差不差都是那几样东西，最后挑了家有伞蓬遮雨的大排档。推开透明的塑料帘子，四年围的密不透风，食客不多，所以很轻易的就捕捉到了坐在角落里的乔衍一行人，他们好像刚来不久的样子，桌上除了几瓶水外再无更多东西。
傅泽无语的退后，将身后的黎筱一整个挡在门外：“走。”
“怎么了？”黎筱狐疑的皱眉，但还是跟着他向外迈出几步。
身后上菜的伙计麻溜的掀开帘子，招呼他们进门：“里面有位置的呀，也有风扇，刚下过雨不热的。”
黎筱探出头循声张望，正好瞥见起身朝门外走来的迟念念，她揣着手靠在支架上，让出半条道的空间：“要走你走，黎筱留下。”
傅泽向右迈了小半步，将黎筱挡在身后，“她想要去哪吃饭用不着你决定。”
迟念念反问：“难不成要你来决定？你是哪位？”
黎筱赶忙上前掐灭了两人之间摩拳擦掌的汽油味：“就这吧。”
她走进门内，上菜的伙计立马摸起桌上的菜单热情的引导他们入座。
“不用麻烦，帮忙找个一人座就好，给门外站着的那个马仔。”
迟念念拉起黎筱的手将她拽到身旁，瞥了傅泽一眼，不愿意和他计较，大步走近角落的作座位。
“你先点菜。”
黎筱被她拉走前只留下这一句。
那头乔衍他们的规模很大，接近十个人的样子，拼了两张桌子一起，众人见了她来，出于对新鲜事物的好奇，热闹的氛围瞬间冷清。
人群里有几张她觉得熟悉的面孔，还有几张曾经见到过印象不深的陌生面孔，她只记得乔衍身旁那个留着短发的女孩，是上回在街道上见到的那个，虽然那时没看见正脸，但是她可以肯定。
她的耳侧用一字夹别了朵毛线绕两圈扎出来的黄花，很多余的装饰，看上去有些老成，却被她垂怜的双眼衬得清新脱俗。
“这是林朝丝。”迟念念拉着她的手打破众人殷切的目光，而后瞥了眼还端正坐在不远处的傅泽，拉长脖子提高音调：“也是乔衍的发小！”
明晃晃的挑衅。
“幼稚。”
傅泽嘁了一声，当作没听见，低头继续翻阅手里的菜单。
座位上，林朝丝慢吞吞将视线从黎筱身上收了回来，颦眉看向乔衍。
空气里的寂静尴尬的让黎筱有些窘迫。
许久，林朝丝开口：“这就是你说的……凶神恶煞，蛮不讲理？”
声音很小，但极其突兀。
陈帆听到这话后惶恐的回头望黎筱，他不知道为什么害怕，害怕黎筱吗？还是害怕林朝丝说的这句话？那晚在胡宇泽面前，明明是乔衍替黎筱解了围，可他们之间却还是弥漫着一股浓重又剧烈，仇深似海的氛围。
所以他觉得，下一秒战况会变得焦灼。
好在黎筱依然平静的站在迟念念身边，像是任何言语都无法掀起波澜的模样，过分的情绪稳定，让人有些发怵。
“我什么时候说过了。”乔衍仍靠在椅背上，放下二郎腿缓慢的眨了眨眼，在和她眼神交错的瞬间迅速拉开帽子撩了撩头发，挑起眉，质问林朝丝：“证据呢？”
“呵呵。”她无语的冷哼两声，口说无凭，她无法辩白：“你丫真够混蛋的。”
“过奖。”
混蛋谦虚的笑了笑。
“筱姐坐下一块儿吃点啊，饿一天了吧，这都刚上的菜，还没人动筷子。”陈帆赶忙接下话，在餐桌还热闹的时候活跃起气氛，腾出身边的位置招呼黎筱坐下。
“你们吃吧，我有约。”
她垂眸，语气冰冷。
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那种冷冰冰，更多的是不愿打开心扉和他们说太多话的距离感。
傅泽还在原位坐着，连头也不回，看样子是要和她赌气的死磕到底。
“都在一个屋檐底下，不介意的话可以叫上他一起。”乔衍突然开口，可视线却落在她身后的傅泽身上，“还是说你害怕我，小青梅？”
-
林朝丝的眉头在乔衍花落的瞬间越拧越紧，吞吐半晌，终于打破沉寂的气氛，“谁教你这么说话的？”
肉麻的让人起鸡皮疙瘩。
“英雄不问出处。”乔衍端起保温杯，吹了吹，淡淡应一句：“小孩少管闲事。”
“……”
“有病。”迟念念汗，搬开椅子硬生生将黎筱压在位置上：“你别理他，他精神不正常。”
她双手搭上她的肩，确保安顿好她后重新回头，吊起嗓子笑脸对着傅泽的背影：“傅泽哥哥要不要和我们共进晚餐啊？”
叫了一声，他没搭理。
“泽哥哥。”她持续性矫揉造作的呼唤：“我的好哥哥你听到了没，听到了就搭理我一句啊？”
傅泽终于怒了，深吸一口气合上手里的菜单：“迟念念，你要是真闲的没事儿干就去找本书读，不要在这儿对着我说这么一堆没营养的问候语，很无聊知不知道？”
“怎么就没营养了？哪句话哪个字没营养了？”迟念念叉着腰走到他面前，理直气壮：“你不要小看我，我很忙的。”
“那就把嘴闭上乖乖去做你的事。”傅泽一字一顿，极其耐心的向她点头。
迟念念拉起唇角，像是听懂了，配合的点了点头，接着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她伸手托起下巴，目不转睛的盯着傅泽翻阅菜单，一直停留在那一面，他心不在焉的看了一遍又一遍。
傅泽被她盯的头皮发凉，终于抬起头和她对峙：“你做什么？”
“忙。”迟念念笑咪咪的弯起眼，“盯你。”
实在是不可理喻！
傅泽被她说红了耳根，吞吞吐吐的，但语气还是刻薄：“你难道一点也不害臊？”
“为什么要害臊？你脸上保险了？”迟念念皱起眉来明知故问，执意要让他下不来台阶：“盯你要罚款吗？还是犯法了？”
“……”
傅泽无语的反问：“你很闲吗？”
“当然不。”迟念念摇头：“时间就是金钱，金钱就是一切，我的时间尤为宝贵。”
傅泽心平气和的扯了扯嘴角：“那就请你把时间利用起来挣钱，而不是坐在这里和我虚度光阴。”
迟念念被他说愣住了，居然真的在思考，片刻，她朝他摊开手：“那你转我五百块钱。”
傅泽不理解：“凭什么？”
“时间就是金钱，你在浪费我的时间理应给我补偿。”迟念念理直气壮。
“……”
说不通。
“无药可救。”傅泽扶额，立起面前的菜单，隔绝起她的面孔和那些无厘头的话语：“回去抓紧多吃两口吧，你这蛮横劲，怕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我奉劝你也少说两句，别哪天咬到舌头真把自己给毒死了。”迟念念冷哼一声，损完他头也不回的拍拍屁股走人。
另一边林朝丝看热闹看的起劲，视线分毫不离傅泽，她和乔衍肩并肩靠着，拧起眉头十分默契的盯着那片清秀挺拔的背影。
她思索许久，还是忍不住悄声开口：“那个又是谁？”
乔衍没有答应。
反倒赵柯答复了一句：“小竹马。”
餐桌上热闹非凡，碟子里的菜依旧没人动筷，有人在看迟念念和傅泽斗嘴，还有人在听陈帆追问黎筱的鸡毛蒜皮，他喋喋不休的嘀咕，从黎筱出生年月家住何处一直搓磨到了她父母就职于哪儿每个月工资多少。
除了嗯哦啊，黎筱一个字都没多说。
“竹马？青梅？”林朝丝乱了，和黎筱相视一眼，终于伸手堵住了陈帆的嘴：“什么意思？”
她问她，傅泽是谁。
“朋友。”
黎筱开口解释，还是那两个字。
“男朋友。”
乔衍接话接的迅速，他漠然将视线对准黎筱，在等一个更加确切的答案。
气氛僵持了许久，好像所有人都在屏息观望这场无声的战争，直到黎筱再次开口。
她说：“对。”
凝视着乔衍眼里强有力的质疑，坚定又决绝。
“情敌啊……”
林朝丝了然，尴尬的摸摸耳垂，凑近乔衍耳边小声一句。
“不堪一击。”
他偏头撤回视线，推开凳子起身。
“去哪儿啊？你点这么多菜一口都没吃。”林朝丝客气的关怀一句。
乔衍重新拉上卫衣的帽子，双手揣进兜里，淡淡的撇下一句：“剧院。”
他说的是小镇北边那座戏台，前两年也沾上了乡村建设的光，从头到尾维新了一番，还盖起了院墙摇身一变成了大剧院，那儿离村头不远，大概十多分钟的路程，乔衍每天都至少跑一趟去听曲。
“这个点去看戏，你这身体真扛饿啊大爷。”陈帆的目光顿时肃然起敬。
乔衍吐槽一句：“你那嘴也消停些，啰嗦。”
“说话是造物主赋予我的权利啊！”陈帆目光炯炯的挺直腰板，立刻回到了自己的主场：“这是多么无敌的能力啊？你看看这世界上除了人还有什么物种是会说话的？除了人还有什么物种是能说这么多话的？我不仅得好好珍惜它，我还得好好利用他，我不能浪费任何上天赐予我的东西……”
全是废话。
乔衍屏息，伸手搭在唇上。
他的唇形很漂亮，带着有精气神的血色，不单薄也不显厚重，扬起恰到好处的弧度，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这依然不是你话多的借口。”
陈帆默，被他的气势压蔫了，乖乖封上嘴坐在原地等待乔衍离开。
他的视线在黎筱身上扫了扫，似是还有话要说，可见身后正起身走来的傅泽又通通咽了回去，推开身旁的帘子迈进夜色中。
-
街道上刮起一阵不小的风，空气中有细碎的雨滴打落在他眼皮上，冷风随之钻进衣摆，吹得脊背微微泛凉。
他才恍惚发现，原来盛夏已过，初秋降临。
可是是这样的天气，才惹出许多祸端。
前段时间林家老爷子就是因为在夜里着了凉才旧病复发，上了年纪身子骨本就禁不住折腾，又碰上蚊虫叮咬感染了细菌，当晚就送医院抢救去了。乡下地方这种情况还真不少见，可差点要了人命的还是头一回，花了一晚上把人给救回来了，可又过了一周才堪堪能睁开眼，躺在床上吃不得动不得，最后几乎连气儿都喘不上。
于是某个大雨滂沱的清晨，不到五点钟，有人拨通了他的电话，在对面叹了一口又一口气，那头犹豫的说：“林爷爷快不行了，小朝在赶回来的路上，你先来一趟吧。”
是林叔的电话，林朝丝的父亲。
叹气过后，再也没多说什么。
他挂断电话裹了件外套就匆忙的跑出门，可那晚夜色浓重，平常掰着手指都能数到头的距离突然间被拉开了一条裂缝，像是跨越了整条银河，数不清的光年。
只用了两分钟。
他还是没见到林爷爷最后一面。
-
林朝丝从进门起就哭个不停，五个小时的路程从连港到田镇，他们赶回来的时都接近正午了。
按着当地办白事的风俗，林爷爷在咽气后没多久就穿好丧服被送去祖厅了，而且正午十二点时天光大亮，阳气旺盛，小辈按规矩不能过去。
在田镇亲人离世是件大事，要请客宴宾，要联系丧葬队，要通知所有亲属，程序繁琐，流程繁琐……林叔局子里脱不开身，吴姨是外地人，林朝丝和林以倦就更别指望了，常年不在田镇，哪能懂得处理这些事情。
所以他作为远亲近邻里的唯一的年轻劳动力，帮着林奶奶操持大小的琐碎，一刻都不停歇的东奔西跑了好几天。
等他回到小院时，林朝丝还在亭子里坐着。
那晚她想起了许多，说了许多，从第一次上幼儿园一直回忆到了她做的第一块蛋糕，所有人都嫌弃的那块蛋糕，连奶油都没有，一块完整的蛋糕胚，鸡蛋气味冲天的重，家里那么多人，却只有爷爷吃完了。
她说乔衍，生老病死真可怕啊。
乔衍点点头，想起了黎筱。
那晚他是在林朝丝家沙发上过的夜，睡的特别不好，因为梦见了黎筱，梦见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片海滩。
是谁喝的酩酊大醉，是谁撞见了哭的不知所措的黎筱，又是谁让他呆在屋子里看炭火，寸步不能离开，他一点都不想记得。
……
林爷爷离开的第三天村里终于有了空闲的大巴车到镇上的火葬场，也是那一天，他久违的见到了黎筱。
那时车队刚从城里回来，胡宇泽领着身边的那群喽啰来凑了会儿热闹，被林朝丝恶狠狠的骂跑了。
他前脚刚离开，后脚黎筱就迈进街道。
他看见了，却装作不想看见。
他想着上回的事应该能让胡宇泽长长记性，像池念念那时候一样……可那天晚上他编的那个谎实在太容易被戳穿了，胡宇泽那样没下限的人不可能收敛只有可能更加极端。
所以他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忙完手上的事情很快就追了过去，才走到街上，就撞见吃了瘪正气急败坏的胡宇泽。
他上前，弯腰拾起落在地上的东西重新装回袋子里，“山中无老虎，猴子想当大王啊？”
他嘲讽道，斜睨一眼胡宇泽，不再多说，告诫的意味相当明显。
胡宇泽不以为意：“乔衍，你太得意了。”
他听到了，可是有风，吹散了。
也是那时他才终于确定，那个折磨了他很多年的秘密，不是黎筱回到田镇的原因。
阴天总是死气沉沉，好像世界末日降临前那般，让人再也看不到未来的死气沉沉。
傅泽醒来时，黎筱正好推门而入。
他坐起身，看着黎筱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没戴眼镜，看得不是很清晰：“什么？”
“洗漱用品。”她轻声答应：“收拾收拾出门吃饭，今天家里没人。”
傅泽嗯了一声，又看着她推门走了出去。
田镇和他想的有些不一样，那些人也和他想的有些不一样。
虽然第一印象不好，但他们给他的感觉不是那种叛逆失礼不服管教的混混团体，看起来稍稍有些乖张，反倒有可能义无反顾，横冲直撞的滋养青春。
可他仍旧不希望那群人走进黎筱的世界，一切可能成为变数再次改变黎筱命运的事物都不应该出现。
-
飘过几场小雨后街道上显然清冷了不少，前两天还热闹非凡的夜市摊，如今只剩三三两两的推车排列在路边，摊位前有人大声热情的吆喝着，滚滚炊烟，呛得人睁不开眼。
傅泽和黎筱来来回回逛了好几趟，大差不差都是那几样东西，最后挑了家有伞蓬遮雨的大排档。推开透明的塑料帘子，四年围的密不透风，食客不多，所以很轻易的就捕捉到了坐在角落里的乔衍一行人，他们好像刚来不久的样子，桌上除了几瓶水外再无更多东西。
傅泽无语的退后，将身后的黎筱一整个挡在门外：“走。”
“怎么了？”黎筱狐疑的皱眉，但还是跟着他向外迈出几步。
身后上菜的伙计麻溜的掀开帘子，招呼他们进门：“里面有位置的呀，也有风扇，刚下过雨不热的。”
黎筱探出头循声张望，正好瞥见起身朝门外走来的迟念念，她揣着手靠在支架上，让出半条道的空间：“要走你走，黎筱留下。”
傅泽向右迈了小半步，将黎筱挡在身后，“她想要去哪吃饭用不着你决定。”
迟念念反问：“难不成要你来决定？你是哪位？”
黎筱赶忙上前掐灭了两人之间摩拳擦掌的汽油味：“就这吧。”
她走进门内，上菜的伙计立马摸起桌上的菜单热情的引导他们入座。
“不用麻烦，帮忙找个一人座就好，给门外站着的那个马仔。”
迟念念拉起黎筱的手将她拽到身旁，瞥了傅泽一眼，不愿意和他计较，大步走近角落的作座位。
“你先点菜。”
黎筱被她拉走前只留下这一句。
那头乔衍他们的规模很大，接近十个人的样子，拼了两张桌子一起，众人见了她来，出于对新鲜事物的好奇，热闹的氛围瞬间冷清。
人群里有几张她觉得熟悉的面孔，还有几张曾经见到过印象不深的陌生面孔，她只记得乔衍身旁那个留着短发的女孩，是上回在街道上见到的那个，虽然那时没看见正脸，但是她可以肯定。
她的耳侧用一字夹别了朵毛线绕两圈扎出来的黄花，很多余的装饰，看上去有些老成，却被她垂怜的双眼衬得清新脱俗。
“这是林朝丝。”迟念念拉着她的手打破众人殷切的目光，而后瞥了眼还端正坐在不远处的傅泽，拉长脖子提高音调：“也是乔衍的发小！”
明晃晃的挑衅。
“幼稚。”
傅泽嘁了一声，当作没听见，低头继续翻阅手里的菜单。
座位上，林朝丝慢吞吞将视线从黎筱身上收了回来，颦眉看向乔衍。
空气里的寂静尴尬的让黎筱有些窘迫。
许久，林朝丝开口：“这就是你说的……凶神恶煞，蛮不讲理？”
声音很小，但极其突兀。
陈帆听到这话后惶恐的回头望黎筱，他不知道为什么害怕，害怕黎筱吗？还是害怕林朝丝说的这句话？那晚在胡宇泽面前，明明是乔衍替黎筱解了围，可他们之间却还是弥漫着一股浓重又剧烈，仇深似海的氛围。
所以他觉得，下一秒战况会变得焦灼。
好在黎筱依然平静的站在迟念念身边，像是任何言语都无法掀起波澜的模样，过分的情绪稳定，让人有些发怵。
“我什么时候说过了。”乔衍仍靠在椅背上，放下二郎腿缓慢的眨了眨眼，在和她眼神交错的瞬间迅速拉开帽子撩了撩头发，挑起眉，质问林朝丝：“证据呢？”
“呵呵。”她无语的冷哼两声，口说无凭，她无法辩白：“你丫真够混蛋的。”
“过奖。”
混蛋谦虚的笑了笑。
“筱姐坐下一块儿吃点啊，饿一天了吧，这都刚上的菜，还没人动筷子。”陈帆赶忙接下话，在餐桌还热闹的时候活跃起气氛，腾出身边的位置招呼黎筱坐下。
“你们吃吧，我有约。”
她垂眸，语气冰冷。
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那种冷冰冰，更多的是不愿打开心扉和他们说太多话的距离感。
傅泽还在原位坐着，连头也不回，看样子是要和她赌气的死磕到底。
“都在一个屋檐底下，不介意的话可以叫上他一起。”乔衍突然开口，可视线却落在她身后的傅泽身上，“还是说你害怕我，小青梅？”
-
林朝丝的眉头在乔衍花落的瞬间越拧越紧，吞吐半晌，终于打破沉寂的气氛，“谁教你这么说话的？”
肉麻的让人起鸡皮疙瘩。
“英雄不问出处。”乔衍端起保温杯，吹了吹，淡淡应一句：“小孩少管闲事。”
“……”
“有病。”迟念念汗，搬开椅子硬生生将黎筱压在位置上：“你别理他，他精神不正常。”
她双手搭上她的肩，确保安顿好她后重新回头，吊起嗓子笑脸对着傅泽的背影：“傅泽哥哥要不要和我们共进晚餐啊？”
叫了一声，他没搭理。
“泽哥哥。”她持续性矫揉造作的呼唤：“我的好哥哥你听到了没，听到了就搭理我一句啊？”
傅泽终于怒了，深吸一口气合上手里的菜单：“迟念念，你要是真闲的没事儿干就去找本书读，不要在这儿对着我说这么一堆没营养的问候语，很无聊知不知道？”
“怎么就没营养了？哪句话哪个字没营养了？”迟念念叉着腰走到他面前，理直气壮：“你不要小看我，我很忙的。”
“那就把嘴闭上乖乖去做你的事。”傅泽一字一顿，极其耐心的向她点头。
迟念念拉起唇角，像是听懂了，配合的点了点头，接着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她伸手托起下巴，目不转睛的盯着傅泽翻阅菜单，一直停留在那一面，他心不在焉的看了一遍又一遍。
傅泽被她盯的头皮发凉，终于抬起头和她对峙：“你做什么？”
“忙。”迟念念笑咪咪的弯起眼，“盯你。”
实在是不可理喻！
傅泽被她说红了耳根，吞吞吐吐的，但语气还是刻薄：“你难道一点也不害臊？”
“为什么要害臊？你脸上保险了？”迟念念皱起眉来明知故问，执意要让他下不来台阶：“盯你要罚款吗？还是犯法了？”
“……”
傅泽无语的反问：“你很闲吗？”
“当然不。”迟念念摇头：“时间就是金钱，金钱就是一切，我的时间尤为宝贵。”
傅泽心平气和的扯了扯嘴角：“那就请你把时间利用起来挣钱，而不是坐在这里和我虚度光阴。”
迟念念被他说愣住了，居然真的在思考，片刻，她朝他摊开手：“那你转我五百块钱。”
傅泽不理解：“凭什么？”
“时间就是金钱，你在浪费我的时间理应给我补偿。”迟念念理直气壮。
“……”
说不通。
“无药可救。”傅泽扶额，立起面前的菜单，隔绝起她的面孔和那些无厘头的话语：“回去抓紧多吃两口吧，你这蛮横劲，怕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我奉劝你也少说两句，别哪天咬到舌头真把自己给毒死了。”迟念念冷哼一声，损完他头也不回的拍拍屁股走人。
另一边林朝丝看热闹看的起劲，视线分毫不离傅泽，她和乔衍肩并肩靠着，拧起眉头十分默契的盯着那片清秀挺拔的背影。
她思索许久，还是忍不住悄声开口：“那个又是谁？”
乔衍没有答应。
反倒赵柯答复了一句：“小竹马。”
餐桌上热闹非凡，碟子里的菜依旧没人动筷，有人在看迟念念和傅泽斗嘴，还有人在听陈帆追问黎筱的鸡毛蒜皮，他喋喋不休的嘀咕，从黎筱出生年月家住何处一直搓磨到了她父母就职于哪儿每个月工资多少。
除了嗯哦啊，黎筱一个字都没多说。
“竹马？青梅？”林朝丝乱了，和黎筱相视一眼，终于伸手堵住了陈帆的嘴：“什么意思？”
她问她，傅泽是谁。
“朋友。”
黎筱开口解释，还是那两个字。
“男朋友。”
乔衍接话接的迅速，他漠然将视线对准黎筱，在等一个更加确切的答案。
气氛僵持了许久，好像所有人都在屏息观望这场无声的战争，直到黎筱再次开口。
她说：“对。”
凝视着乔衍眼里强有力的质疑，坚定又决绝。
“情敌啊……”
林朝丝了然，尴尬的摸摸耳垂，凑近乔衍耳边小声一句。
“不堪一击。”
他偏头撤回视线，推开凳子起身。
“去哪儿啊？你点这么多菜一口都没吃。”林朝丝客气的关怀一句。
乔衍重新拉上卫衣的帽子，双手揣进兜里，淡淡的撇下一句：“剧院。”
他说的是小镇北边那座戏台，前两年也沾上了乡村建设的光，从头到尾维新了一番，还盖起了院墙摇身一变成了大剧院，那儿离村头不远，大概十多分钟的路程，乔衍每天都至少跑一趟去听曲。
“这个点去看戏，你这身体真扛饿啊大爷。”陈帆的目光顿时肃然起敬。
乔衍吐槽一句：“你那嘴也消停些，啰嗦。”
“说话是造物主赋予我的权利啊！”陈帆目光炯炯的挺直腰板，立刻回到了自己的主场：“这是多么无敌的能力啊？你看看这世界上除了人还有什么物种是会说话的？除了人还有什么物种是能说这么多话的？我不仅得好好珍惜它，我还得好好利用他，我不能浪费任何上天赐予我的东西……”
全是废话。
乔衍屏息，伸手搭在唇上。
他的唇形很漂亮，带着有精气神的血色，不单薄也不显厚重，扬起恰到好处的弧度，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这依然不是你话多的借口。”
陈帆默，被他的气势压蔫了，乖乖封上嘴坐在原地等待乔衍离开。
他的视线在黎筱身上扫了扫，似是还有话要说，可见身后正起身走来的傅泽又通通咽了回去，推开身旁的帘子迈进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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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上刮起一阵不小的风，空气中有细碎的雨滴打落在他眼皮上，冷风随之钻进衣摆，吹得脊背微微泛凉。
他才恍惚发现，原来盛夏已过，初秋降临。
可是是这样的天气，才惹出许多祸端。
前段时间林家老爷子就是因为在夜里着了凉才旧病复发，上了年纪身子骨本就禁不住折腾，又碰上蚊虫叮咬感染了细菌，当晚就送医院抢救去了。乡下地方这种情况还真不少见，可差点要了人命的还是头一回，花了一晚上把人给救回来了，可又过了一周才堪堪能睁开眼，躺在床上吃不得动不得，最后几乎连气儿都喘不上。
于是某个大雨滂沱的清晨，不到五点钟，有人拨通了他的电话，在对面叹了一口又一口气，那头犹豫的说：“林爷爷快不行了，小朝在赶回来的路上，你先来一趟吧。”
是林叔的电话，林朝丝的父亲。
叹气过后，再也没多说什么。
他挂断电话裹了件外套就匆忙的跑出门，可那晚夜色浓重，平常掰着手指都能数到头的距离突然间被拉开了一条裂缝，像是跨越了整条银河，数不清的光年。
只用了两分钟。
他还是没见到林爷爷最后一面。
-
林朝丝从进门起就哭个不停，五个小时的路程从连港到田镇，他们赶回来的时都接近正午了。
按着当地办白事的风俗，林爷爷在咽气后没多久就穿好丧服被送去祖厅了，而且正午十二点时天光大亮，阳气旺盛，小辈按规矩不能过去。
在田镇亲人离世是件大事，要请客宴宾，要联系丧葬队，要通知所有亲属，程序繁琐，流程繁琐……林叔局子里脱不开身，吴姨是外地人，林朝丝和林以倦就更别指望了，常年不在田镇，哪能懂得处理这些事情。
所以他作为远亲近邻里的唯一的年轻劳动力，帮着林奶奶操持大小的琐碎，一刻都不停歇的东奔西跑了好几天。
等他回到小院时，林朝丝还在亭子里坐着。
那晚她想起了许多，说了许多，从第一次上幼儿园一直回忆到了她做的第一块蛋糕，所有人都嫌弃的那块蛋糕，连奶油都没有，一块完整的蛋糕胚，鸡蛋气味冲天的重，家里那么多人，却只有爷爷吃完了。
她说乔衍，生老病死真可怕啊。
乔衍点点头，想起了黎筱。
那晚他是在林朝丝家沙发上过的夜，睡的特别不好，因为梦见了黎筱，梦见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片海滩。
是谁喝的酩酊大醉，是谁撞见了哭的不知所措的黎筱，又是谁让他呆在屋子里看炭火，寸步不能离开，他一点都不想记得。
……
林爷爷离开的第三天村里终于有了空闲的大巴车到镇上的火葬场，也是那一天，他久违的见到了黎筱。
那时车队刚从城里回来，胡宇泽领着身边的那群喽啰来凑了会儿热闹，被林朝丝恶狠狠的骂跑了。
他前脚刚离开，后脚黎筱就迈进街道。
他看见了，却装作不想看见。
他想着上回的事应该能让胡宇泽长长记性，像池念念那时候一样……可那天晚上他编的那个谎实在太容易被戳穿了，胡宇泽那样没下限的人不可能收敛只有可能更加极端。
所以他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忙完手上的事情很快就追了过去，才走到街上，就撞见吃了瘪正气急败坏的胡宇泽。
他上前，弯腰拾起落在地上的东西重新装回袋子里，“山中无老虎，猴子想当大王啊？”
他嘲讽道，斜睨一眼胡宇泽，不再多说，告诫的意味相当明显。
胡宇泽不以为意：“乔衍，你太得意了。”
他听到了，可是有风，吹散了。
也是那时他才终于确定，那个折磨了他很多年的秘密，不是黎筱回到田镇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