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深夜。

    院中无人。

    漆黑的夜色像巨大的海潮,沉默着要将天地间的一切都吞噬,渺小的逃生者只不过是沧海一粟,无论如何拼命挣扎,只不过是死得早晚而已。

    天黑得愈来愈快,瑶瑶洗漱完毕准备回房休息,路过文静生前居住的房间,蓦地停住脚步。

    这里曾经睡着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

    虽然瑶瑶并不喜欢文静,但同类死亡,未免会让其他逃生者感到一阵悲伤。

    转眼间,文静那些令人厌烦的小动作,好像也不是那么烦人了。

    如果可以……

    那么瑶瑶宁愿让文静回来。

    想着想着,眼前了无生气的屋子变得野魅起来。原本平整的屋檐变得弯弯曲曲,一下子有了生命,像一个个小钩子,直直往人心最黑暗处钻去。

    如同沙漠里的人遇到一汪甘泉,吸引着人不断靠近。

    “来呀,进来你就可以成功通过这个副本……快来呀……”

    脑海中残存的理智被铺天盖地汹涌而来的欲念吞没,瑶瑶的双脚不听话地往恐怖的屋子里迈去。

    “快来……快来……”

    那声音不断诱惑着少女,如同献给神祇的祭奠,鬼魅又虔诚。

    当瑶瑶踏入屋门的那一刻,木门“啪”地一声紧紧关闭!

    瑶瑶回过神来,一下子慌了神,大喊:“放我出去!”

    回应她的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

    “干嘛呢?”

    “蹭”地一声,烛火亮起,露出一张格外坚毅美丽的脸,带刺的玫瑰纹身在黑暗中疯狂生长。

    “姐姐!”瑶瑶瞬间清醒,闯入她脑海的乱七八糟的想法一下子消失不见,好像轻飘飘的人从云端落了地,特别踏实。

    “姐姐,你怎么在这儿?”

    “我随便转转。你呢?”

    瑶瑶不好意思说刚才有声音蛊惑了她,含糊其辞道:“我准备回房间,路过……随便看看。”

    “嗯。”

    梅仙韵没再多问,瑶瑶松了一口气。

    “时间不早了,回去休息。”梅仙韵敛起情绪。

    瑶瑶点点头,却看梅仙韵没打算动:“姐姐,你不走吗?”

    死过人的房间,总感觉冷飕飕的。

    “我睡这里。”梅仙韵掀起床上的薄被。

    “睡……这间屋子?”瑶瑶觉得梅仙韵多少是有点疯魔了,他们现在不该躲着屋里的梳妆台吗?

    大佬这个精神状态,很超前啊。

    梅仙韵:“嗯。”

    瑶瑶:“……”

    犹豫了一会儿,都快走到门边了,瑶瑶又不放心地折返回来。

    “姐姐,我和你一起睡吧,万一出了什么事,咱俩好互相照应。”

    梅仙韵也没跟她客气,直接应了下来:“好。”

    瑶瑶老老实实爬到了床的里侧。

    “姐姐,晚安啦。”

    梅仙韵吹灭了蜡烛。

    ——

    夜半,瑶瑶觉得周身很冷。

    她睁眼,却发现自己不在文静屋里的床上,而是在陈府的院子里!

    “姐姐……?”

    她慌乱地环视四周,却没有梅仙韵的影子。

    她梦游了?

    可是她从来没有这个习惯呀。

    四周是熟悉又陌生的场景。

    是陈家的走廊,可是又不那么像。

    更长、更细,随着青石板路起起伏伏,像一只只趴着的鬼,一眼望不到头。

    走廊两侧没有照明的蜡烛。只有高高挂起的月亮。

    一股不祥的预感和心底沁上来的寒意席卷了全身。

    瑶瑶快步走着,想尽快离开。

    她走得急,完全没发现陈府的花木在她身后的墙壁上投下影子,那些在白日里枯萎的花,此刻竟以极慢的速度恢复血色,抬起头,一片片地盛开。

    深夜的陈府,散发着妖诡的味道。

    瑶瑶孤身一人走着。

    走了很久,依旧没看到出路。

    只是隐约看到有个破落的建筑,一直伴在自己不远处。

    瑶瑶缓缓转头,看到了孤零零、阴森森的戏台。

    像个鬼影,阴恻恻地跟随着她。

    戏台上还在唱:

    “奴自十七嫁郎君。”

    “红衣、红妆,待娶的新郎……”

    “奴自十七嫁郎君。”

    “红烛、红酒,红色的心脏……”

    “自古男女成双对。”

    “陈家镇的女儿闺中藏……”

    脚尖一片冰凉,想走,却走不动。

    “迷路了?”

    身后是细细的、好听的女声。瑶瑶猛地回头,看到幽黑的走廊中,直直地站着一个女人。

    ——

    梅仙韵是在一阵衣服的摩挲声中醒来的。

    女人一袭喜庆的新娘装扮,她整个头都被血红的盖头包住了,看不到她的脸。她的身体非常板正,直的像是前后有两个夹板夹着似的。

    她优雅地坐在梳妆台前,抚弄着自己的妆发。

    像是待出阁的女儿,欣喜又满足地享受着新娘子的待遇。

    只是动作非常僵硬,像线牵的傀儡、木偶、玩具人。

    两只长长的白烛一左一右放在铜镜两侧,不像是照明,而像是祭奠。

    似乎感应到身后的人醒了,女人缓缓停下手中机械的动作。

    她的喜服和梅仙韵的很相似,只是看得出款式更老、更旧,像是十几年前的。

    她的新娘服是龙凤纠缠,原本金色的绣花上沾了血,衬得她露出的小臂和拿着梳子的手指是不正常的苍白,整个人都有一股邪气。

    那种白透着青黑,像是在冰天雪地里,被冻了上千年。

    她轻笑了一声,呼出一口寒气,转过身来。

    那一瞬间梅仙韵看清了,对面的铜镜里,没有女人的身影。

    昏黄的镜面里很模糊,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

    梅仙韵。不动声色地看着女人,一言不发,但意思很明显——

    请问你谁?

    女人的声音妩媚婉转:“我是陈家的新妇啊。”

    你是陈家新妇?梅仙韵挑眉,“那我是谁?”

    女人仿佛才看到梅仙韵身上穿着崭新的新娘服,一身妥帖的打扮,分明比她更像新娘子。

    阴白的手指僵了片刻,也没了笑声——“你是谁?!你是哪家的?”

    刚才还温柔似水的嗓音突然爆发出尖锐的叫声:“你凭什么穿着我的衣服!”

    呼出的寒气逐渐弥漫到空气中,整个房间的温度都降低了。

    然而床上的大佬压根没打算搭理她,眼皮都不抬一下。

    不回答、不吭气,不解释。

    满脸明晃晃得写着四个字:

    关你屁事。

    女人气得发抖,双手紧握,可以看出心里非常不舒服。

    或者应该说,极其不爽。

    两人就这么在黑暗中对峙了十分钟。

    女人身后的镜面里有黑影闪过,忽远忽近。

    白烛燃烧得更加热烈。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女人慢慢平复了心情,按捺住心中的不快,重新开口:“好,你是新娘子。”

    她摸摸自己衣服上的金绣,凉凉道,“那你看我,和你像不像?”

    回答只有两个,像,或者不像。

    但梅仙韵选择了第三条路——闭嘴。

    她在心里说,我看你像个鬼。

    女人声音软了些,引诱般地说:“你说啊。回答我嘛。你回答我,我这就走。”

    “像不像?嗯?”

    得不到回答,女人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她似乎很冷,神经质地、强迫似的不断地用双手摩擦温暖着自己,一边不停地问:“咱俩像不像?像不像?你说,像不像???”

    得不到想要的回答,女人真的恼了。

    按理说梅仙韵不是她的攻击目标,但不知是不是梅仙韵身上的红太刺眼,她没来由地就想试试。

    旧红衣上的龙凤开始扭曲。

    窗纸开始以缓慢的速度结冰。

    烛光忽明忽暗,昏昏闪闪,如同爆裂开来的爆米花。

    梅仙韵的视线有一瞬间的模糊。

    再次睁眼,一抹血红出现在眼前。

    女人出手带着凌厉的疾风,她呼出一口气,白雾变成了冰刺,直直朝人射去。

    梅仙韵眼疾手快地迅速后退,黑靴下脚步声是如同针点般的鼓雷。

    “咣当”一声磕在床边,冰刺纷纷扎在柔软的床铺上,又被突如其来的暖意融化。

    梅仙韵顺手扯下床上的围帘,女人被整个包住,却像白雾一样地蒸发。

    肩上一凉,梅仙韵微微侧脸,只见大红的盖头垂落在自己右肩。黑蛇般的长发贴在手臂上,冰冰凉凉的,那盖头包裹着人头的形状,有种恐怖的缱绻。

    女人从背后抱住梅仙韵,十根指头在梅仙韵身上游走,似乎想要把她揉进自己的鬼身里。

    梅仙韵哆嗦了一下。

    冷,太冷了。

    就像被扔进冰窖里。

    这种冷意足以使人手脚无法动弹,一瞬间好像全身都被冰封了似的。

    女人显然很得意,继续攻击。不知碰到了什么,却如同被烈火灼烧般地缩回。

    “你……”女人似乎很疑惑,又有些不可置信。

    这不可能……

    女人低头看着梅仙韵,却因为盖头蒙住了脸,不知道她到底在看什么。

    梅仙韵低头,腰间挂着那把随身带的刀。

    月光朦胧,刀身明晃晃的。

    这刀在进入游戏的时候被系统剥夺了,美其名曰为和其他逃生者公平竞争。其实是想压制梅仙韵的战力,最好把这位屡次挑战节目组耐心的逃生者闷死在棺材里。

    女人是在看这把刀吗?

    一把普通的刀而已,至于这么惊讶?

    可是被节目组拿走的刀,怎么会突然回到她手里。

    显然红衣女人也很懵,一时竟忘记自己在战斗。

    女人的攻击停止,房间也暗了下来。

    随着女人的短暂抽离,梅仙韵身体的温度重新上升,血液再次流动沸腾。

    她的目光越过女人盖头,落在梳妆台上。

    两只白烛雀跃着,似乎在暗示什么。

    趁着女人愣神,梅仙韵重新夺回身体掌控权,一手抄起梳妆台上的白色长烛,放在嘴边。

    从一开始她就看这两只破蜡烛不顺眼了。

    管他的,先吹灭再说。

    果然,女人对此反应极其强烈——

    “不要!”

    她突然惊恐地尖叫,身上红衣的细穗都要炸立起来。

    梅仙韵挑眉。她做出口型,女人勉强辨认出四个字——

    好、走、不、送。

    “呼”地一声,长烛被吹灭,女人在无尽的愤恨的嘶吼声中渐渐消失。

    她化成一缕白雾,伏在镜面上,然后就消失了。

    黑暗的房间里,只剩下腰间的刀反射着光亮。

    不知是不是刀生锈了的原因,清冷的月光照在刀面上,竟混和出一种温柔的光辉。

    梅仙韵看了一会儿刀,伸出一根手指,柔软的指腹抵在刀刃上,往下压了压。

    ————————

    站在原地思考了十分钟,梅仙韵才不情不愿地打开空中对话面板。

    手指在半空中敲字,敲好又删,删了又敲,最后觉得不能再浪费时间,才点了“发送。”

    灯火通明的千层大厦里,陆枭刚进行完军事训练。粗硬的手臂上挂着不知道属于谁的血,一滴一滴,如同枯萎玫瑰花瓣,掉落在冰凉的金属地面。

    他简单冲了个凉,坚硬的腰腹上围着白色浴巾。小麦色的皮肤,角落里冷黄的灯为他脊背上流畅的肌肉镀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私人对话框亮了,陆枭垂眼看去。

    有人找他。

    是他的心腹,一直在暗中调查沈梨给他服用的蓝色药片的事。

    【八爪】:老大,睡了吗。

    【八爪】:药片的事,有消息了。

    【八爪】:老大你怎么不回我。

    八爪美滋滋地等了一会儿,居然还没回复。也知道他家老大没什么耐心,不喜欢回消息,更不喜欢等人,八爪只好按下激动的心情,继续说:

    【八爪】:首都有个医生在药物成分研究方面挺有名,而且还是老大你指挥部下的一家军事医院,我拿到了她的联系方式,把药片送过去,您猜怎么着?

    【八爪】:有发现!woc她居然真分析出来了

    【八爪】:只不过这种成分非常少见,目前还没公开,她说空中联络不安全,需要面谈。

    【八爪】:老大,是美女哦!温文尔雅的那种,那脸,那身材,啧啧……

    【陆枭】:知道了。

    【八爪】:老大,你没睡是不是?要她照片不?

    【八爪】:……老大?

    寂静的房间里消息音不停地响,陆枭看了一会儿,知道不会再有重要消息了,直接点了“关闭对话框”,并且把【八爪】拖到了“暂不提醒”分组里,任八爪在对面无能狂怒。

    终于安静了。

    这才去翻其他消息,都是些有的没的,陆枭匆匆扫过,都懒得动手指头回复,全部点了关闭。

    准备上床休息的时候,消息音又响了。

    陆枭点开。

    【梅仙韵】:谢谢。

    陆枭停下了脚步。

    换了个姿势,半倚在办公桌上。

    他想了想,敲了个问号过去。

    【陆】:?

    等了半天等来个?,大佬顿时语塞,什么意思,她说得还不够明白吗。

    【梅仙韵】:我说谢谢。

    谢谢,听不懂?

    【陆】:谢什么?

    梅仙韵刚想敲字,突然想起来他们是在全息游戏里,而游戏内外的时间流动很可能是不同的速度。

    或许对面那位确实不记得她的道谢所为何事。

    毕竟大指挥官还是帮了把大的,梅仙韵再有偏见,这件事上倒是分得清楚。

    于是她继续:

    【梅仙韵】:刀的事,谢了。

    陆枭挑眉。

    让梅小姐说一句完整的道谢真是比登天还难。

    【陆】:没事。

    然后继续等。

    对话框上一直显示“正在输入……”

    发梢的水滴在地板上聚成了一滩拇指大的水洼,陆大指挥官也没等到对面回复。

    他随意擦了擦头发,又换了个姿势。

    梅仙韵第一次用空中对话,不知道这玩意怎么关,只好随便一收,继续观察那面铜镜。

    镜子里影影绰绰,有黑影不断靠近,又远离,似乎像是被困在其中无法出来。

    铜镜很凉,比白天要凉的多,单是靠近镜子,都觉得周身冰冷。

    梅仙韵朝铜黄的镜面伸出一只手。

    镜面并没有阻挡她进入,能感觉到里面有相当大的一片空间。

    大,冷,并且潮湿。

    梅仙韵全身没入其中。

    完全没注意到未关闭的对话面板上,又有了新消息。

    【陆】:还在吗?

    【陆】:在干嘛

    【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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