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敲击木幌,声音细密急促。

    拉面摊内陷入短暂的沉默。艾莎没有理会老板的招呼,半晌后,她神情古怪地重复了一遍刚才客人口中的称呼:

    “…‘越师傅’?”

    这样异常的反应让沢田纲吉更加确信,她与面摊主人的确是相互认识的。

    ……混血种么?

    望着眼前身形瘦小的摊主,沢田总觉得有些眼熟,可一时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是。”面摊老板坦然领受了‘越师傅’的称呼。

    “…‘越师傅’是这里的第一任主人。”老板的目光落到一旁的架子上。那里贴着几张斑驳的招贴画,画前零星摆放着达摩之类的装饰物与几盘光碟,都是些落后于时代的东西,色彩已经黯淡了。

    “我继承了他的拉面摊,当然也继承了他的名字。”

    老板这么说道;神色淡淡的,说不上怀念或者哀伤。

    然而这种神情却让沢田纲吉莫名联想起一年以前的艾莎——当她提起校长的时候。

    他不由猜测面摊老板与他口中的‘越师傅’同样关系匪浅。

    这时面摊老板似乎注意到他的视线,微笑着主动打了招呼。

    “这位就是沢田君吧?果然和想象中一样,是个温柔又坚毅的人啊…看您的眼神就知道了。”

    他的用词非常文雅,虽然是夸赞,但丝毫不见谄媚,反而让人觉得很诚恳。

    诚恳得……几乎不像是试探。

    听他直接说出沢田的名字,艾莎顿时眉头一皱。她心里对源稚女没多少信任可言——和曾经是不是敌人没有关系——这人的心机太深了,尽管是个精分,但即使是较为软弱的那个人格也照样能把人耍得团团转。

    ——上次在日本他也是这么一脸人畜无害地一个接一个报出楚师兄恺师兄二师兄的名字,然后下一秒他们就稀里糊涂卷入了日本黑.道的战争,并半被迫地站到了源稚女一边。

    现在他又摆出一副对沢田了然于胸的样子……能是什么好事么?

    艾莎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却被其他人的声音打断了。

    “诶呀,老板,是认识的人么?”

    名为野原的中年客人看看老板,又扭头望望艾莎和沢田,朦胧的醉眼中流露出好奇。

    “大学戏剧社的旧相识啦。”源稚女笑眯眯地扯谎,“虽然已经毕业了,但聚在一起还是忍不住沿用社团时期的设定说些奇怪的话。还请野原さん不要见怪呐。”

    “喔!戏剧社,真是奢侈啊——”中年客人顺势发出感叹,但又很快反应过来,“但是延续设定什么的,喂喂,老板你这只是单纯的中二病而已吧?”

    “要说中二也是一群人一起中二啦:人啊龙啊的吵闹个不停,偶尔还会佩戴金色的美瞳喔?”

    “咿呀——”中年客人无奈叹气,“所以才说老板你们这代是宽松世代啊……龙都出来了,听起来真是俗套得不行的设定。”

    “如果是野原さん会把自己设置成怎样的角色?”源稚女发出轻笑。

    醉醺醺的中年客人果然陷入沉思,最后十分正经地双手交握作持剑状,“我的话果然还是屠龙的勇者吧?这么多年的DQ可不是白玩的…嗯…嗝,老板呢?”

    “现在的话不清楚,但以前是了不得的反派呦?”源稚女说,“反叛黑.道帮派的二把手、手上沾染了很多鲜血,和心怀正义的敌对家族大家长是孪生兄弟,分开多年但心里一直都想着和哥哥重逢…之类的?”

    中年客人顿时露出牙酸的表情。

    “这是言情小说的设定吧?”

    源稚女低头笑了笑,当作回答。

    一旁艾莎倒是为还在傻笑的野原さん暗中捏一把冷汗:这位客人您有所不知你面前的老板看起来好脾气但曾经是个情绪不稳定的精分啊!随时有可能从铺子后面抽出一把长刀让你血溅当场的那种,不信你稍微编排他哥一两句试试!

    “那你呢?”客人又努力朝艾莎的方向探身,“你和老板是一个社团的吧?”

    艾莎一愣。她没想到他们聊着聊着聊到了她身上。

    “…学生时代的玩笑话早就记不清啦——我和他妹妹是好朋友,但我们关系很远啦。”她说,“今天带朋友来吃面,偶然碰到而已。”

    “…说是朋友,其实是男朋友吧?进来的时候可是手牵着手呦。”中年客人突然发出猥琐的笑声,目光在她和沢田之间逡巡。

    艾莎:“……”进攻来得猝不及防,她觉得被汤锅咕嘟咕嘟冒出的蒸汽扑了一脸。

    沢田纲吉:“……”他的手一下抬得很高,接着僵硬地理理袖口,有点欲盖弥彰的意思。

    “那男朋友さん呢,男朋友さん也有设定吧?说来听听说来听听——”

    沢田纲吉张了张口,但正儿八经反驳一个醉鬼似乎更不像话。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默默将“男朋友さん”的称呼认下了。

    “他是隔壁学校的,之前和我们不在一起。”

    源稚女在这时笑吟吟地插话。

    说罢,他又意味深长地补充一句,“…不过既然是男朋友さん,大概早晚还是会扯上关系吧?沢田君也该尽早想好自己的‘角色’才是。否则又怎么能和我们这些人玩得尽兴呢?”

    谁都听得出他话里有话。艾莎皱了皱眉,正要出声维护,却见一旁的沢田纲吉同样礼貌地点了点头,并且露出了mafia模式下的那种淡淡微笑。

    “多谢提醒,我会铭记在心。”他先是这么温和坦然地说道,而后又微微一顿,“…风间さん。”

    源稚女笑容微敛,原本脸上那种游刃有余的戏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层淡淡的阴翳。

    “我现在已经不用这个名字啦。”他深深地看了沢田一眼,“在这里他们都叫我‘越师傅’,在其它地方你可以叫我‘源稚女’。”

    “——我是源稚女,源家次子。”他幽幽地说,声音那样轻。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这不是向人作自我介绍时的语句和语调,反而更像某种自言自语。

    艾莎听罢心绪复杂地看着他。先前她听二师兄提过那么一两嘴,说战后‘源稚女’与‘风间琉璃’的人格开始融合,从此油门有了刹车刹车有了油门,不会再做出癫狂举动。

    她原本以为是就此康复的意思,但现在一看源稚女好像病得更深了——听到‘风间琉璃’四个字时他脸上神情仿佛被噩梦追赶;也许人格的融合不像想象中轻易。

    “…不是说带男朋友来吃面么?别站在那儿了,”源稚女这时说,“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的。”

    “不我说的是带朋友来吃面…在法国待了太久你终于听不懂日语了是么?”

    艾莎边说边和沢田对视一眼,两人都要了招牌的豚骨叉烧拉面,勉勉强强地入了席。

    沢田纲吉坐在了靠近中年客人的一边,替她挡住了一部分酒气。

    “沢田君是怎么认出我的?在里世界猛鬼众可不像彭格列那么有名。”源稚女边搅弄汤锅边问。他换了种朋友闲谈的语气,显得格外放松。

    坐在最旁边的野原さん用一种“看看你们又演上了”、“宽松世代算是完蛋了”的哀戚目光注视着他们,紧接着打了个欢闹的酒嗝。

    沢田纲吉沉默一会儿。其实对于源稚女的身份,他也是结合刚刚他玩笑间透露的信息半蒙半猜而已。

    日本黑.道在里世界向来以封闭诡秘著称,就像一颗参天大树,谁都能看见茂盛强壮的枝干,但谁都说不清其根部的错综复杂。

    外界只知道统领黑.道的蛇岐八家在两年前以铁血手段镇压了一群叛乱者,而引发叛乱的帮派被称为‘猛鬼众’。‘风间琉璃’就是猛鬼众的高级干部之一。

    至于之后蛇岐八家对猛鬼众的处置、风间琉璃(或者说源稚女)与蛇岐八家中源家家主的亲缘关系……一切就不得而知了。

    这整件事隐隐绰绰,或许只有亲历的人才知晓真相。

    “如果没有认错人的话…源君以前来过并盛町几次。”沢田纲吉斟酌着说道。

    虽然没有直接见过面,但他确实曾在草壁学长提供的资料上见过源稚女;只不过当时对方的装扮气质与现在相去甚远。

    很难想象一个人能在气质上产生如此大的前后变化,甚至以致于影响辨认外貌;能够做到这一点,对方大概是个天生的演员。

    闻言,源稚女轻轻笑了笑。

    “以前想吃寿司的时候我会拜访并盛,那里有全东京最好的寿司师傅。他是真正懂行的人,刀法里有流水般的禅意。我带着最好的龙泉清酒看他料理生鱼,之后我们会一起喝上几杯,有时我唱几段戏词给他听……好奇的话我可以把店名告诉你。”

    他的声调很特别,像念戏词一样娓娓道来。最后一句是对艾莎说的,因为她边听边露出了些微不耐的神情。

    “…抱歉,”她耸耸肩,“我只是欣赏不来你这种说话像念诗的语言风格。”

    “这是你自己的问题。”源稚女说。语气很温柔,得让人反应一会儿才明白他在回击。

    接着他们都没再开口,沉默时仿佛有两个无形气场在冷冷对峙;然而由于他们一个捏着筷子一个握着汤勺,所以场面看起来异常滑稽。

    这两个人……果然关系不好吧?

    沢田纲吉左看看右看看。此刻他还是没能产生多少“休假中”的自觉,老实说面前这两个人让他想起自己的云守和雾守……他看了一眼旁边搞不清状况还在傻笑的中年客人,默默提高了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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