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安二十五年，青临村，青庄别院。
天还未亮，弯钩月亮仍悬在半空，满地的雪反射出盈盈微光。别院的侧门从里打开一条缝，挤出一高一矮两个打着哈欠的小厮，手上拿着笤帚，有气无力地清扫自家门前的积雪。
“阿成，托你哥哥在汴京打听晚娘的事，有眉目了吗，隔壁家王婶的傻儿子连聘礼都准备好了，我可不想被人捷足先登。”
说话间，高个的拿笤帚杆戳了戳另一人的后背。
“我哥就为了打听这事，差点被赶出林府，你还是别想了。”被叫做阿成的人抓住作乱的笤帚杆往旁边甩，“那是罪臣江云城的女儿，原本是要充入乐籍的，已经去了教坊司好几个月，才找到关系拜托咱家主子为她脱籍，得了庇护。”
“江云城？”他抓抓脑袋，忽地拽住阿成的衣袖激动道：“你是说十年前权倾朝野，后又被抄家的摄政王江云城？”
阿成踉跄一步，眉头一皱，就要上前捂住他的嘴，“小声些，你想找死，可别拉着我。”
他转头打量了一番，见四周无人才安心抚平衣袖上的褶皱，低头继续扫雪。
身旁的人好一会儿都没动静，他转身将雪往高个脚边扫去，“怎么了？阿立兄弟，你还敢想呢？”
“有，有什么不敢的。”阿立挺了挺胸膛，“她爹作恶，与晚娘有何干系，她是个良善的，见了路边流浪的猫儿狗儿都会心疼，忍不住分些吃食。”
阿成轻嗤一声，到他身边，勾肩搭背小声道：“兄弟我只劝你一句，咱家主子在朝堂上也是个大官，连他都只敢把江晚清放在这离京偏远的青庄别院，更何况你，想娶她？还是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吧。”
侧门“吱呀”一声，两人瞬间分开，若无其事地挥动笤帚。
身着粗布衣衫的女人挑着两个木桶从里面出来，衣裳打着补丁，细长的手指长满冻疮，有些红肿。
一张小脸倒是干净白皙，见着两人便开口打招呼，声音如山中清泉，让人一扫心中烦闷。
“晚娘，又去打水呀？”阿立率先搭话道。
阿成白了他一眼，冲江晚清点点头，“河边容易结冰，注意安全。”
今年雨水不丰，各家院里的井都见了底，想要用水，都得去五公里外的河边打。
“欸，知道了。”江晚清应声离去。
她身穿臃肿厚实的棉衣，也仍能看出背影窈窕。
阿立的眼神还黏在她身上，其中的痴迷毫不掩饰。
晚娘是他见过最美的女子，连早些年他有幸见过一眼的，容貌冠绝京城的林大小姐都不及她三分。
只可惜……
“这晚娘确实有些颜色。”阿立见他魂不守舍的模样，打趣道：“早就听过那些公子哥说什么，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你难道也要风流一次？”
“呸。”阿立脸色陡然一变，“我家可就我一根独苗，哪能被她害了去，更何况她一个教坊司出来的，干不干净还不知道，怎配得上我家。”
他依旧看着江晚清离开的方向，眼中的神色却变了味道。
冬日的夜晚不短，月亮挂在天边，迟迟不肯落下山头。
江晚清挑着木桶，到了河边，却迟迟没有打水，借着不甚明亮的月光坐在木桶上左顾右盼，似在等人。
“江大姑娘。”一书生打扮的男子忽然出现在小路尽头，一棵枯死的柏树后，一手靠着树，一手牵着马，嘴里呼出阵阵白雾，额间还冒着细汗。
“快，江二姑娘今晚就要被打发去浣青楼，开始接客了，在下拿了银钱，现在赶回去还来得及。”
他眼下乌青，头发乱糟糟的，尽显疲态，莫不是连夜骑马赶来的？
可他身后牵着的马却是极悠闲地东瞅瞅，西瞧瞧。
江晚清心中有疑，可书生满脸焦急，时间紧迫，她立刻从桶里拿出一个小包袱，小跑过去，“烦请赵公子务必将我妹妹带出来。”
只有钱，当然不够，但赵如生说他从前受过江云城的帮助，又有个在教坊司当差的远房亲戚，江云城的案子已经过去十年之久，如今帮她妹妹摆脱乐籍，也不算难事。
江府被抄家时，江晚清十七岁，妹妹江月灵刚满十岁，琴棋书画才学了些皮毛，偏偏在教坊司这些就是生存的手段。
表现的好，或许有选择的机会，若不好，或骂或打或卖身，都由不得你。
林叔父来时，妹妹因受罚发了高烧，神志不清，他笃定江月灵活不了，便打晕带走了江晚清。
此后，她被困于青临村不得外出。
十年来，她从未放弃过打听妹妹的消息，却都说她已经死在了那个夜晚，直到眼前这个书生拿着妹妹的玉锁出现。
赵如生是两天前找上江晚清的，说是为妹妹脱籍的钱不够，否则也不会来打扰她。
那玉锁是父亲用世间罕有的翠白暖玉专门为两姐妹定制的，一人一个，只有指甲盖大小，贴身藏着才没被收了去，上面还刻着两人的乳名，不可能作假。
两天内，她搜罗了自己所有值钱的东西，那小包袱里装的，便是一切。
“若是不够，请赵公子一定要拖延些时间，我会再想办法筹钱。”
小包袱塞到他手里，男子应了声，却不急着走，“我想那玉锁或许也值些钱。”
江晚清立刻反应过来，从脖子上取出两个成色极好，雕刻精细的玉制平安锁，一个是她的，另一个便是赵如生带来的。
“还是公子想的周到，我许久未见妹妹，刚进教坊司时，她脾性大，划伤了脸，我离开时那疤痕还在，如今可淡了些？”
“在下见她时，江二姑娘以白纱遮面，并未看清，想必是……”他长叹一口气，伸手就要去抓江晚清手里的玉锁，“来不及了，我得快些赶回去。”
谁知江晚清竟将手一缩，男子抓了个空，眉头一皱，“江大姑娘这是作何，难道不信在下？要知道，你多耽误一刻，你妹妹就多一分危险！”
他话说得急，好似江月灵那边的情况真的刻不容缓。
江晚清却瞬间冷静下来，玉锁被牢牢捏在手里，往后退了三步，江月灵并未伤脸，即使后面发生了意外，以她的性格，也不会用面纱遮盖。
“你根本没见过我妹妹，却为何有她的玉锁？”
“江大姑娘何出此言？”他急忙往前几步，“在下一腔热血，竟被如此误会，实在心寒。”
江晚清深吸一口气，指着小包袱道：“你只需告诉我她的境况，那些钱我不要了。”随即，目光移向手中，“这玉锁也给你。”
赵如生愣了一下，眼珠一转便不打算再装下去，直起腰板掂了掂小包袱，“江大姑娘果真聪慧，听闻你当年在泛金亭弹了一首自创的《风起万清》，名动京城，引得万人空巷，不知在下是否有幸能听上一曲？”
她十六岁那年，江家权势正处巅峰，来围观的人中，能有几个是真正被她的琴声吸引？
如今提起恍若隔世，江晚清心中早已没了当年的纠结。
“可以。”她没有片刻犹豫，“只要你告诉我妹妹的下落。”
“她死了。”
男子轻飘飘吐出三个字，如萧瑟的寒风，吹向江晚清，令她坠入冰窟。
眼前突然黑了一片，手中的玉锁膈得她生疼，这才没腿软倒下去。
希望破灭，骗子就在眼前，心底却怎么也生不出恨意。
“怎么死的？”她听不清自己的声音，下意识问出这句话。
“应该是病死的，我在乱葬岗的一具尸骨上捡到的玉锁，在汴京根据玉锁上的名字打听过，说是位姓陈的公子，五年前去教坊司玩乐的时候，失手伤了她，没两天就死了。”他顿了顿，手指轻点太阳穴，眼睛一亮，“他爹好像叫陈谦，就是你爹那个死对头。”
风雪吹过，马儿不自在地甩头，发出两声嘶鸣。
赵如生在江晚清眼前挥了挥手，她只是抬起胳膊，两枚玉锁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像是怕江晚清会后悔，他一下抢到过来，翻身骑上马，头也不回，“我下次来会带上琴，你可别忘了今日的承诺。”
江晚清的手仍停留在半空中，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啪”
粗糙的手掌夹杂着雪粒落在她脸上，白皙的皮肤瞬间出现一个绯红的巴掌印，嘴角溢出的血竟给她添了几分艳色，更显容貌昳丽。
却也让施暴者心中怒火更甚。
“贱人。”
阿立不知何时跟了过来，一巴掌似乎不够解气，又踹了一脚。
“我这么喜欢你，你居然不知羞耻，与别的男人私会！”
他说着就去撕江晚清的衣服，嘴里依旧骂骂咧咧。
“你对得起我吗！”
江家大姑娘，素以温婉贤德出名，常命人在城外开设粥场，布粥施恩，她自问从未对不起任何人。
圣旨上说父亲结党营私，欺瞒幼主，残害百姓，是邪佞奸臣，她却知父亲未做过欺压百姓之事，更是自己贴钱援助灾区，救济贫苦之人。
母亲过世后，便是她掌管中馈，这些事再清楚不过。
她唯一对不起的，只有妹妹。
淡金色的光终于透过云层，纷纷扬扬洒向被白雪覆盖的大地。
江晚清抓起地上的碎雪一把撒在阿立脸上，冰冷的雪粒融进眼睛，手上便懈了力道。
昔日柔弱的大家闺秀，早已练出一双有力的臂膀，她用力一推，挣脱束缚，转身往河水下游跑。
青临村三面环山，唯有这条河通往外界，且夏日时节河水暴涨，以至于方圆一里没有人家，不会有人远远看见便来阻拦。
身后的人穷追不舍，江晚清使出了全部的力气，只觉得每一次呼吸，都好像有一把小刀往胸口扎。
即便如此，两人之间的距离也在不断缩短。
“江晚清，你想逃跑！？”
阿立的声音越来越近，下一刻就要到她耳边。
流动的河水遇上稍大些的石块，会溅到路边，形成冰面，江晚清这几日常来，知道哪一段路最不好走。
粗糙的手指就要碰到发丝，她突然转了方向，摔在旁边的雪地上。
“噗通”
巨大的水花溅起来有三尺高，冬季水流不急，却足以吞没一个成年人。
浸了水的棉衣扯着阿立不断下坠。
“晚娘，救我。”
凄厉的声音灌了水，全部沉入河底。
肩膀被锐利的石头贯穿，江晚清捂着摔断的胳膊，一步步往前，鲜红的血珠滴落在雪面上，绽开炫目的花朵，如指向地府的路标。
河水依旧平缓，在阳光照射下泛起金光。
她眼前的一切却慢慢变得灰白，喉间涌起一股铁锈味，胸口越来越痛，似要炸开。
许是阳光太过刺眼，江晚清只觉眼前一白，天旋地转间竟又回到了初进教坊司那晚。
天还未亮，弯钩月亮仍悬在半空，满地的雪反射出盈盈微光。别院的侧门从里打开一条缝，挤出一高一矮两个打着哈欠的小厮，手上拿着笤帚，有气无力地清扫自家门前的积雪。
“阿成，托你哥哥在汴京打听晚娘的事，有眉目了吗，隔壁家王婶的傻儿子连聘礼都准备好了，我可不想被人捷足先登。”
说话间，高个的拿笤帚杆戳了戳另一人的后背。
“我哥就为了打听这事，差点被赶出林府，你还是别想了。”被叫做阿成的人抓住作乱的笤帚杆往旁边甩，“那是罪臣江云城的女儿，原本是要充入乐籍的，已经去了教坊司好几个月，才找到关系拜托咱家主子为她脱籍，得了庇护。”
“江云城？”他抓抓脑袋，忽地拽住阿成的衣袖激动道：“你是说十年前权倾朝野，后又被抄家的摄政王江云城？”
阿成踉跄一步，眉头一皱，就要上前捂住他的嘴，“小声些，你想找死，可别拉着我。”
他转头打量了一番，见四周无人才安心抚平衣袖上的褶皱，低头继续扫雪。
身旁的人好一会儿都没动静，他转身将雪往高个脚边扫去，“怎么了？阿立兄弟，你还敢想呢？”
“有，有什么不敢的。”阿立挺了挺胸膛，“她爹作恶，与晚娘有何干系，她是个良善的，见了路边流浪的猫儿狗儿都会心疼，忍不住分些吃食。”
阿成轻嗤一声，到他身边，勾肩搭背小声道：“兄弟我只劝你一句，咱家主子在朝堂上也是个大官，连他都只敢把江晚清放在这离京偏远的青庄别院，更何况你，想娶她？还是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吧。”
侧门“吱呀”一声，两人瞬间分开，若无其事地挥动笤帚。
身着粗布衣衫的女人挑着两个木桶从里面出来，衣裳打着补丁，细长的手指长满冻疮，有些红肿。
一张小脸倒是干净白皙，见着两人便开口打招呼，声音如山中清泉，让人一扫心中烦闷。
“晚娘，又去打水呀？”阿立率先搭话道。
阿成白了他一眼，冲江晚清点点头，“河边容易结冰，注意安全。”
今年雨水不丰，各家院里的井都见了底，想要用水，都得去五公里外的河边打。
“欸，知道了。”江晚清应声离去。
她身穿臃肿厚实的棉衣，也仍能看出背影窈窕。
阿立的眼神还黏在她身上，其中的痴迷毫不掩饰。
晚娘是他见过最美的女子，连早些年他有幸见过一眼的，容貌冠绝京城的林大小姐都不及她三分。
只可惜……
“这晚娘确实有些颜色。”阿立见他魂不守舍的模样，打趣道：“早就听过那些公子哥说什么，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你难道也要风流一次？”
“呸。”阿立脸色陡然一变，“我家可就我一根独苗，哪能被她害了去，更何况她一个教坊司出来的，干不干净还不知道，怎配得上我家。”
他依旧看着江晚清离开的方向，眼中的神色却变了味道。
冬日的夜晚不短，月亮挂在天边，迟迟不肯落下山头。
江晚清挑着木桶，到了河边，却迟迟没有打水，借着不甚明亮的月光坐在木桶上左顾右盼，似在等人。
“江大姑娘。”一书生打扮的男子忽然出现在小路尽头，一棵枯死的柏树后，一手靠着树，一手牵着马，嘴里呼出阵阵白雾，额间还冒着细汗。
“快，江二姑娘今晚就要被打发去浣青楼，开始接客了，在下拿了银钱，现在赶回去还来得及。”
他眼下乌青，头发乱糟糟的，尽显疲态，莫不是连夜骑马赶来的？
可他身后牵着的马却是极悠闲地东瞅瞅，西瞧瞧。
江晚清心中有疑，可书生满脸焦急，时间紧迫，她立刻从桶里拿出一个小包袱，小跑过去，“烦请赵公子务必将我妹妹带出来。”
只有钱，当然不够，但赵如生说他从前受过江云城的帮助，又有个在教坊司当差的远房亲戚，江云城的案子已经过去十年之久，如今帮她妹妹摆脱乐籍，也不算难事。
江府被抄家时，江晚清十七岁，妹妹江月灵刚满十岁，琴棋书画才学了些皮毛，偏偏在教坊司这些就是生存的手段。
表现的好，或许有选择的机会，若不好，或骂或打或卖身，都由不得你。
林叔父来时，妹妹因受罚发了高烧，神志不清，他笃定江月灵活不了，便打晕带走了江晚清。
此后，她被困于青临村不得外出。
十年来，她从未放弃过打听妹妹的消息，却都说她已经死在了那个夜晚，直到眼前这个书生拿着妹妹的玉锁出现。
赵如生是两天前找上江晚清的，说是为妹妹脱籍的钱不够，否则也不会来打扰她。
那玉锁是父亲用世间罕有的翠白暖玉专门为两姐妹定制的，一人一个，只有指甲盖大小，贴身藏着才没被收了去，上面还刻着两人的乳名，不可能作假。
两天内，她搜罗了自己所有值钱的东西，那小包袱里装的，便是一切。
“若是不够，请赵公子一定要拖延些时间，我会再想办法筹钱。”
小包袱塞到他手里，男子应了声，却不急着走，“我想那玉锁或许也值些钱。”
江晚清立刻反应过来，从脖子上取出两个成色极好，雕刻精细的玉制平安锁，一个是她的，另一个便是赵如生带来的。
“还是公子想的周到，我许久未见妹妹，刚进教坊司时，她脾性大，划伤了脸，我离开时那疤痕还在，如今可淡了些？”
“在下见她时，江二姑娘以白纱遮面，并未看清，想必是……”他长叹一口气，伸手就要去抓江晚清手里的玉锁，“来不及了，我得快些赶回去。”
谁知江晚清竟将手一缩，男子抓了个空，眉头一皱，“江大姑娘这是作何，难道不信在下？要知道，你多耽误一刻，你妹妹就多一分危险！”
他话说得急，好似江月灵那边的情况真的刻不容缓。
江晚清却瞬间冷静下来，玉锁被牢牢捏在手里，往后退了三步，江月灵并未伤脸，即使后面发生了意外，以她的性格，也不会用面纱遮盖。
“你根本没见过我妹妹，却为何有她的玉锁？”
“江大姑娘何出此言？”他急忙往前几步，“在下一腔热血，竟被如此误会，实在心寒。”
江晚清深吸一口气，指着小包袱道：“你只需告诉我她的境况，那些钱我不要了。”随即，目光移向手中，“这玉锁也给你。”
赵如生愣了一下，眼珠一转便不打算再装下去，直起腰板掂了掂小包袱，“江大姑娘果真聪慧，听闻你当年在泛金亭弹了一首自创的《风起万清》，名动京城，引得万人空巷，不知在下是否有幸能听上一曲？”
她十六岁那年，江家权势正处巅峰，来围观的人中，能有几个是真正被她的琴声吸引？
如今提起恍若隔世，江晚清心中早已没了当年的纠结。
“可以。”她没有片刻犹豫，“只要你告诉我妹妹的下落。”
“她死了。”
男子轻飘飘吐出三个字，如萧瑟的寒风，吹向江晚清，令她坠入冰窟。
眼前突然黑了一片，手中的玉锁膈得她生疼，这才没腿软倒下去。
希望破灭，骗子就在眼前，心底却怎么也生不出恨意。
“怎么死的？”她听不清自己的声音，下意识问出这句话。
“应该是病死的，我在乱葬岗的一具尸骨上捡到的玉锁，在汴京根据玉锁上的名字打听过，说是位姓陈的公子，五年前去教坊司玩乐的时候，失手伤了她，没两天就死了。”他顿了顿，手指轻点太阳穴，眼睛一亮，“他爹好像叫陈谦，就是你爹那个死对头。”
风雪吹过，马儿不自在地甩头，发出两声嘶鸣。
赵如生在江晚清眼前挥了挥手，她只是抬起胳膊，两枚玉锁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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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晚清的手仍停留在半空中，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啪”
粗糙的手掌夹杂着雪粒落在她脸上，白皙的皮肤瞬间出现一个绯红的巴掌印，嘴角溢出的血竟给她添了几分艳色，更显容貌昳丽。
却也让施暴者心中怒火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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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立不知何时跟了过来，一巴掌似乎不够解气，又踹了一脚。
“我这么喜欢你，你居然不知羞耻，与别的男人私会！”
他说着就去撕江晚清的衣服，嘴里依旧骂骂咧咧。
“你对得起我吗！”
江家大姑娘，素以温婉贤德出名，常命人在城外开设粥场，布粥施恩，她自问从未对不起任何人。
圣旨上说父亲结党营私，欺瞒幼主，残害百姓，是邪佞奸臣，她却知父亲未做过欺压百姓之事，更是自己贴钱援助灾区，救济贫苦之人。
母亲过世后，便是她掌管中馈，这些事再清楚不过。
她唯一对不起的，只有妹妹。
淡金色的光终于透过云层，纷纷扬扬洒向被白雪覆盖的大地。
江晚清抓起地上的碎雪一把撒在阿立脸上，冰冷的雪粒融进眼睛，手上便懈了力道。
昔日柔弱的大家闺秀，早已练出一双有力的臂膀，她用力一推，挣脱束缚，转身往河水下游跑。
青临村三面环山，唯有这条河通往外界，且夏日时节河水暴涨，以至于方圆一里没有人家，不会有人远远看见便来阻拦。
身后的人穷追不舍，江晚清使出了全部的力气，只觉得每一次呼吸，都好像有一把小刀往胸口扎。
即便如此，两人之间的距离也在不断缩短。
“江晚清，你想逃跑！？”
阿立的声音越来越近，下一刻就要到她耳边。
流动的河水遇上稍大些的石块，会溅到路边，形成冰面，江晚清这几日常来，知道哪一段路最不好走。
粗糙的手指就要碰到发丝，她突然转了方向，摔在旁边的雪地上。
“噗通”
巨大的水花溅起来有三尺高，冬季水流不急，却足以吞没一个成年人。
浸了水的棉衣扯着阿立不断下坠。
“晚娘，救我。”
凄厉的声音灌了水，全部沉入河底。
肩膀被锐利的石头贯穿，江晚清捂着摔断的胳膊，一步步往前，鲜红的血珠滴落在雪面上，绽开炫目的花朵，如指向地府的路标。
河水依旧平缓，在阳光照射下泛起金光。
她眼前的一切却慢慢变得灰白，喉间涌起一股铁锈味，胸口越来越痛，似要炸开。
许是阳光太过刺眼，江晚清只觉眼前一白，天旋地转间竟又回到了初进教坊司那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