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很少有人能边咀嚼着黏糊糊的带壳蛞蝓,边沉浸式体验衣物在滚筒洗衣机内的感受。

    如果真的有这种机会,应该没人不会犹豫一下要不要试试吧。

    至少若伊不会,尽管她已经开始在心里咒骂几秒钟前的自己,但如果此刻有人问她,她的回答绝对是不后悔,下次还敢。

    相比人类,异形生物的精神海简直纷乱得像一团乱麻。无论是再富有智力和理性的异形生物,它们的底层逻辑和记忆都十分混乱,同时会像辐射一般扩散,污染每个接触到它们精神波动的人类。

    而人类一旦被污染,自身的精神状态也会不断向异形生物靠近,感受到难以理解的幻觉和呓语,从四肢开始,身体渐渐萎缩,同时呈现出冰一般的透明澄澈的质感。

    也就是冰朽症。

    若伊忍受着哪怕是冰朽症患者也很少能感到的幻觉和呓语,用自己的精神海将异形生物的精神海包裹,吞没,她在一大堆无序又无意义的记忆中,挑选出了自己想要的那一段——

    【天气好,风大,冷,舒服】

    【波动,微弱的,熟悉的】

    【喜欢!】

    【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呼唤我呼唤我呼唤我呼唤我我的神我的母亲神神神神呼唤我过去过去过去赞美!!赞美!!】

    若伊满意了,也终于忍不住了,她在西恩愕然的目光中猛地起身,然后“哇”的一声吐了。

    她吐得面无表情,吐得干脆利落,连眉毛都没皱一下,一时间西恩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昨晚吃的东西并不多,吐出来的大多是水,夹杂着些许食物残渣,大概是昨晚吃那几块……特别难吃的压缩饼干。

    还挺好……若伊一边干呕一边想,难吃的东西,都别想在我胃里呆。

    与此同时,异形蚰蜒略显臃肿的身体失去了支撑,瘫倒在运输车上。

    它的尸体压碎了运输车的车窗,然后很不凑巧地,因为运输车的震荡,摆放在座椅上的头盔惨遭波及,碎了。

    于是便有了今天早上的那一幕。

    希尔因为运输车的剧烈震荡醒来的时候,面色铁青,几乎不用细想,她很快就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按理说,正常情况下,哨兵的感受器和精神海都不是摆设,哪怕她睡得再死,也不至于异形生物都趴到自己脑袋边上了还感觉不到。

    但是,因为若伊的精神暗示,因为那句“那今晚就让希尔好好休息”,直到异形生物死自己面前了她才醒来。

    如果现在若伊处于希尔位置上,她很容易就能搞清楚为什么异形蚰蜒能移动那么快——数不清的半透明的触足密密麻麻的紧贴在车窗上,它就是靠着这些触足的蠕动,在雪原上快速移动的。

    希尔脸色难看地紧紧闭了闭眼,克制住破口大骂的冲动,没关系,和若伊共事这么久了,她也差不多了解这个人古怪的行事方式了,没关系,反正很快就能永远不见了,没关系,不就是睡着的时候被异形生物突脸……没关系个鬼。

    这个混蛋甚至没有来和她见面,而是直接将话语通过精神波动送入她的脑海中:【抱歉,你不用动,我会好好处理的。】

    【……你最好能好好处理。】

    【当然可以,如果需要的话,我还可以给你做一下精神安抚。】

    【不要生气嘛,我只是想观察一下这些异形生物到底想做什么。】

    【没关系,没关系,不会出事的……】

    驾驶室外响起轻轻的,普通人难以听到的细响,若伊的声音如同呓语,渐渐消融到窸窸窣窣的沙沙声中。

    她的精神体穿透异形蚰蜒的尸体,将这具尸体拖离了运载车,被套了一层精神壁垒的辛莜慧直到现在才在若伊的影响下注意到外面发生了什么,她赶出来查看情况时,希尔也刚好跳下运载车。

    “我去叫若伊,”希尔没有丝毫停顿地走向帐篷,身形敏捷地像她的精神体一般,“不用慌,已经死了。”

    若伊正在帐篷内的折叠椅上半趴着,西恩也察觉到了外面的动静,但他不敢轻举妄动,颇有些紧张地看着若伊。

    而若伊已经快对这些紧张的精神波动麻木了,现在她胃里能吐的几乎已经吐光了,但消化道的痉挛还是没有停止,少量消化液伴随着挤压涌出,给喉咙带来辛辣的灼烧感。

    若伊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吐血了,她面色煞白,嘴唇轻轻煽动,无声地嘟囔着几句骇人的鬼话,不知道是在骂自己还是骂那只异形蚰蜒。

    生理性的眼泪一滴滴砸落在地上,留下满载她怨念的水痕。

    若伊略微缓了缓,感觉自己应该吐得差不多了,扶着折叠椅的扶手支起身子,顺手抚平了精神领域内的躁动,接过西恩慌乱中递来的水杯漱了漱口。

    然后慢悠悠地转过身,看向走进帐篷的希尔。

    呃,说实话,一时冲动虽然很爽,但真的看到被祸害到的人时,她心中还是有那么一点点,一丝丝的心虚的。

    若伊表达心虚的方式是悄悄地移开一点视线,然后若无其事地道歉。

    “抱歉,吓到你了。”她说,一点也不意外地看着希尔走向她,神色平静得不像一个刚吐完的人,“我只是想观察一下那只异形生物到底想做什么——我想它应该只破坏了运载车的车窗。”

    “还有一顶头盔。”希尔隔着帐篷就闻到呕吐物特有的酸腐味,愈发头疼地叹气道,“我知道你怎么想的——”她看向西恩,“抱歉,可以回避一下吗?”

    虽然话语很礼貌,但任谁都能看得出这位哨兵目前心情不佳,她眉头紧锁,死死盯着若伊,像是想要把她脑子刨开看看她到底在想什么。

    西恩想走,但被拦住了,若伊随手把水杯又塞给了他。

    若伊的精神海泛起熟悉的刺痛,她露出礼貌的谜之微笑:“我只能说,我不是有意的,我也不是你想的那样,而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哈,这话说的好绕。”

    “我想我们没必要这样,嗯?没有必要。”

    女孩因为过度呕吐而惨白的脸上,只有眼眶微微泛红,是因为生理性的眼泪,甚至那双伴随着笑容微微眯起的金色眼瞳里,还残留着湿漉漉的泪光。

    就像是游曳在水中,因水波晃动而反射出奇异光线的……金鱼的鳞片。

    希尔不理解,为何此刻若伊会顶着这张无害的面孔,如此温柔地微笑,如此亲热地对她说:“在正常情况下,我从没想过要伤害你,好吗?”

    希尔没有回答,但她的眼神和精神波动已经明了地展现了她对若伊的不信任。

    若伊并不在意。

    她看向西恩,笑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局促,她不喜欢在生人面前说太多话,有露出太多表情。

    “谢谢你。”这是在感谢那杯用来漱口的温水,伴随着话语,若伊脸上的笑容渐渐消退,最后只留下浅浅的一抹。

    她含着淡淡的微笑问:“我的头盔……?哦,我看到了。”

    若伊拎起无意间滚落到地上的头盔,随意丟到希尔怀里:“抱歉,先戴我的吧,记得调一下屏蔽功能和白噪音。”

    接着她径直掀开帐篷走出去,辛莜慧正站在那具异形蚰蜒的尸体前,程茂站在运载车旁,也想往她身边凑,结果被一眼瞪了回去。

    “队长,”若伊只扫了那具尸体一眼就移开了视线,“没关系,只有这一只,而且我一直维持着大家的精神壁垒,我大概明白了,它想……”

    她顿了顿,确认走出帐篷的希尔和西恩,以及辛莜慧和程茂都没有带着头盔后,谨慎地组织了一下语言,轻声道:“……它对车厢里的东西很感兴趣。”

    辛莜慧的眉头动了动,一个早就有所怀疑,但还未确定的猜想在她的心中清晰起来,这位上了些年纪的女性沉默不语,神色愈发凝重。

    若伊瞧着她的脸,明知故问道:“队长,你怎么想?”

    就在若伊话音落下的一刻,不仅是辛莜慧,其他三人也听懂了她的暗示。

    ……最坏的猜想同时在他们心中浮现,让他们这么一支只有一对哨兵向导的队伍来运输车厢内的“物资”,联邦恐怕是把他们……当成了可以放弃的牺牲品。

    “我有些疑惑,”若伊继续开口,“辛队长,我和希尔几乎不和任何特勤队以外的人来往,那……抱歉,您最近有得罪什么人吗?”

    辛莜慧笑了笑,反问道:“不可能是巧合吗?”

    若伊道:“可能吧,至少我们活下来了。”

    “而且,为什么只有俩只异形生物靠近?”若伊看向禁闭的车厢,聒噪的精神波动坚持不懈地吸引着她的注意,她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道,“明明这个东西……”显眼得就像暗夜中的明火。

    不不不,准确来说,这更像是鮟鱇鱼的拟饵,在精神的深海中散发着独特幽微的光亮。

    贸然接近的话,会死掉吧。

    不,也不一定,若伊无意识地动了动后槽牙,如果吸引到了凶猛的鱼类,身为捕食者的鮟鱇鱼……也会成为他人用来充饥的猎物。

    “总之,此地不宜久留。”辛莜慧很快做出了决定,“天已经亮的差不多了,收拾营地,我们提前出发。”

    “让希尔和我一辆车吧,”若伊忽的开口,迎着辛莜慧探究的目光,她轻轻笑了笑,“我有事和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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