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郁带着昭笙穿过昏黄巷口,七拐八拐来到距离他们楼栋不远处一间低矮破败平房前。墙面脱落,凹凸不平,红色铁门锈迹斑斑,褪色泛白。

    昭笙冻得嘴唇发紫,冰凉湿透的衣裳贴着她薄瘦身体,不住发抖,牙齿咯咯作响,“这是哪?”

    语气中有防备。

    刚才脑子一热,跟着他走了。根本没细想,这样对不对,又或者是不是安全的。

    裴郁没吱声,从兜里摸出一把钥匙,路灯一照,钥匙泛着冷芒。他懒懒掀起眼皮,找准锁孔,扭开了褪色的红铁门

    他伸手按了下墙边按钮,屋里亮堂了,暖橘色灯光洒在少年清峻不羁的脸上,将他冷硬线条照得柔和几分,“冻死了还怎么飙车?”

    他说话不好听,哐叽把门推的更开,钥匙往墙边窄小鞋柜一丢,走了进去。近一米九的身体松垮垮倒进皮质沙发里,长腿就这么大喇喇张开。

    “柜子里有衣服,去换上。我不带冻死鬼玩。”他仰头阖着眼,语调生硬。

    昭笙顺着他根结分明指骨看向角落,一个崭新原木衣柜,像个守夜人静静站在那。

    她没说话,书包放在水泥地上,步子很轻走过去打开柜门,简单看了一眼。

    挑了件纯黑色高龄毛衣和黑色短呢子外套。最后看了眼那条对她来说,过于长的深蓝色牛仔裤,犹豫了一下,还是从衣架抽了下来。

    “那个......我在哪换?”昭笙拿着衣服这才仔细瞧了瞧房间。

    这间平房被隔成两间,墙面重新粉刷过,客厅摆了张原木四方桌,和一把凳子,还有那张被压塌陷的皮质沙发,再没别的了。

    这种平房里头没有卫生间,另一间不知道做什么的,她有点犯难。

    裴郁抬头,漆黑的眼盯着嘴唇乌青,脸色惨白的流浪猫,眉头皱褶加深,“后边有房间,你反锁一下。”

    昭笙垂着湿漉漉的睫毛,从喉咙深处发出两个沉沉音节,“谢谢。”

    她转身推开旁边房门,从里反锁。这间房比她想的大,正中间摆了一张单人钢丝床,被子叠的整整齐齐堆放在床头。

    再往里看,她愣住了,瞳仁瞬间放大。

    一口棺材大小的红木箱子挨着墙边放着,暖橘色灯光映射下泛着幽幽红光。

    乍一看,有点瘆人。

    不仔细瞧,还真以为是口棺材。

    昭笙知道,裴郁家里富裕,房子肯定有好几套。但是这处破旧不堪的平房也是他家的,倒有点奇怪。

    好好的家不住,在这给自己安个窝,更是令人想不通。

    不过细想,他性格古怪,又野又烈的,做出点异于常人的事,倒也能理解。

    只是这棺材大小的红木箱子是做何用?

    真就想不通了。

    昭笙本来也不是好奇心重的人,只沉思了片刻,便开始换衣服。

    校服里头的秋衣已经湿透,粘连着皮肤,凉意渗透四肢百骸。

    昭笙冻得瑟瑟发抖,手指不灵活,穿脱起衣服来,慢吞吞的。

    再出去时,小小原木方桌上多了一碗冒着热气的小馄饨。

    那白色雾气氤氲,鲜香味弥漫整个房间,昭笙看的眼睛都直了。

    她换衣服的空档,他还出去买了馄饨?

    只有一碗。

    裴郁依旧窝在沙发里,手上拿着个PSP打游戏,听见动静,瞥了一眼。

    黑色高领毛衣外头,罩着件黑色呢子外套,空空荡荡挂拉着,深蓝色牛仔裤裤脚不知被卷了多少道,像个插秧的农夫,露出一小节纤细白嫩脚腕。

    暖黄色光晕里,那张精致脸蛋终于不像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似的,多了点血色。清澈的眼看着桌上馄饨,像两颗珍珠,泛着明亮的光。

    他视线重回游戏机屏幕,“趁热吃,门口张婆婆那买的。”

    语气自然,像认识多年的朋友。

    “哦,好。”昭笙本能回应。

    她赤脚穿着男士深灰色棉拖走到方桌前,鞋子太大,拖拉起来声音有点响。袜子鞋子都湿透了,她实在不想穿。

    裴郁眼角余光瞥见一团黑影,跟个枯瘦稻草人似的随风东倒西晃,不由轻扯了下嘴角。

    昭笙坐在凳子上,冻僵的手捧住塑料碗,灼热温度,蹭一下烫到心里。

    冒着白色热雾的碗里,躺着十来只圆嘟嘟小馄饨,表层飘着碧绿葱花,热气萦绕,香味直钻五脏六腑。

    眼睛都熏模糊了。

    她端起碗,喝了一小口热汤,滋味浓郁,再尝一口馄饨,皮薄馅嫩,口感细腻顺滑。

    以至于,好多年后,依旧觉得那晚的馄饨是这世上最美味的食物。

    味蕾和瘪瘪的肚子得到满足,昭笙弯了弯唇角。

    她打小肠胃就不好,胃口也小,跟着奶奶生活这些年,一日三餐清粥配咸菜也是常有的事,再好的珍馐美馔也吃不了多少。

    吃了五六只馄饨后,她放下碗,扭头看向沙发上打游戏的清瘦少年,“我吃饱了。”不知是馄饨太美味,还是热气熏腾,眼尾有点热。

    “嗯,送你回去?裴郁没抬头,声音清冽。

    “你不是说带我飙车吗?”她可是因为这个才跟他来的。

    “噗嗤”沙发里的少年放下手里的游戏机,眉眼带笑,“你是不是傻?这天气怎么飚?要是出了车祸,尸体很可能四分五裂,脸被刮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到了地府,阎王爷都嫌弃你。”

    昭笙心里咯噔一下。

    原来死,不仅污染江水,还有可能面目全非。

    再一琢磨听着这话,有点怪。

    怪熟悉。

    与她执拗往冰冷江水深处走时,那根救命稻草般的说词风格太像了。

    那会她整个人是蒙的,根本记不住那人的声音。

    只知道,是男声,还是个年轻的。

    --

    那晚昭笙回到家时,奶奶孙来娣早就睡着了。老人家身体不好,长年吃药,药里头有安眠成分。所以昭笙回没回来,什么时候回来,她一概不知。

    在她眼里,孙女是最乖巧懂事的,从不给她添麻烦。其实,只要她稍微留心,就能发现昭笙床头柜里多了几种药盒。

    也怪不得她,人年纪大了,连自己都顾不好哪里又有那么多精力顾孙女?要不是儿子儿媳混蛋,她也不至于到了该享晚年福的年龄,还得每日出去捡垃圾,遭人白眼。

    昭笙站在门口,望了眼熟睡中的奶奶。又垂头看了眼身上空荡的黑衣服,隐约闻到淡淡烟味夹杂着洗衣粉味道,淳烈清香。

    昏暗夜色中,清澈的眼泛着点点碎光。

    昭笙从小就学会了察言观色,刚被扔给奶奶那会儿,奶奶并不喜欢她,老辈思想,重男轻女。

    没父没母的黄毛丫头渴望生存,黑溜溜的大眼珠子总是转啊转,嘴巴很甜,奶奶长,奶奶短的叫着。

    时候久了,孙来娣慢慢喜欢上这个听话乖顺的小孙女。再后来,也心甘情愿养着她,只是养的粗糙,不精细。毕竟也就那么个条件。

    第二天,昭笙早起熬了小米粥,蒸俩馒头,还多炒了盘小白菜。

    奶奶起来时,她已经喝了一小碗粥,就着青菜吃了半个馒头,“奶奶,我吃饱了,今天学校补习,我先去学校了。”囫囵吞下最后一口馒头,拿起鼓鼓囊囊的书包,夺门而出。

    孙来娣皱着眉头嘟囔,“这丫头怎么回事?从来没见她这么急匆匆过。去学校校服也不穿。”

    看见铺着透明塑料薄膜的小餐桌上摆着小米粥和青菜,枯瘦枝似的脸上才算多了点笑。

    昭笙背着鼓鼓的书包,登登登跑下楼。中途遇见邻居爹爹婆婆,也来不及像往常打招呼,只会点头笑,一阵风似的飘过。

    昭笙敲门时,裴郁还在睡梦中,他顶着凌乱的头发,拖着棉拖打开了门,“有病啊,一大早不让人睡觉。”低声骂了声国粹。

    昭笙双手攥着书包带子,手上挂着一个塑料袋,垂着眼盯着那双她昨晚穿过的棉拖,,“我给你买了早餐,顺便……还你衣服。”

    脆生生的声音砸进裴郁耳朵,他懒懒掀起眼皮。

    冬日清晨的暖阳,穿透云层与树叶,碎碎落在巷子里,小姑娘扎着高高的马尾,穿了件乳黄色短款棉袄,下身配合身的浅色牛仔裤,身上沐着层薄薄光晕,朦胧纤细又易碎。

    “不好意思,我不方便在家里洗衣服,要不……要不……”

    “不用洗,进来吧。”

    裴郁抬手挠了下蓬松头发,转身进了屋,留了门。

    昭笙没迟疑,抬脚跟了进去。把手里的早餐放在餐桌上,书包打开,拿出叠的整整齐齐的衣服,“放你床上吧,昨天晚上凉了一夜,已经干了。”

    她清澈的眼,看着他。

    少年松松垮垮窝在那张皮质沙发里,沙发被压的塌陷,清峻立体的脸半缩进睡衣,凌乱蓬松头发跟个泰迪犬似的。

    揉起来,手感一定好。

    她放好衣服,打开餐桌上塑料袋,一样样取出来,“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买了油条豆浆和小笼包。”

    “今天有课吗?”少年清列嗓音裹着惺忪睡意。

    昭笙正打开豆浆盖子的指尖一顿,“没,今天周六,学校也不补课。”

    “嗯,今天带你出去玩。”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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