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包厢使用了优雅贵重的红木家具,墙壁四周点缀着名贵复古画作,餐桌雕刻精细,线条流畅。

    顶灯散发着暖橘色光圈,给餐桌前两人蒙上一层淡淡薄光,空气中飘着丝丝缕缕幽香。

    这家餐厅临近湖边,环境幽静,人均消费不低。它有一个极文雅且别有深意的名字——拾遗。

    昭笙静静地坐着,表情淡淡。

    裴郁回了几个信息后,果断把手机关机,“不好意思,这两天公司事情比较多。”

    公司忙着收购华程,加上他也才回来接手不久,事情确实多。

    “其实在我们小区附近随便吃一顿就好了。”昭笙觉得有些偏隆重了。

    “小区附近可以随时吃,今天不同。”裴郁说,“这里主做淮扬菜,比较清淡,应该符合你的口味。”

    昭笙胃不好,饮食习惯一向偏淡。

    裴郁伸手递过来一个精致包装盒,“礼物给你补上,开业大吉,生意兴隆。”

    昭笙抿着唇,没说话,也没伸手接,“裴郁。”她抬头看他。

    裴郁扯了扯嘴角,“不打开看看吗?没关系,回家再看也行。”像预知到什么似的,“昭笙,我今天有话要对你说。”

    他捏紧手中白瓷茶杯边沿,下颚线紧绷,似极力隐忍克制着某种情绪,闭了眼,再睁开,“六年的时间,够久了吧?我也变了许多,我不再是六年前那个裴郁了,不是吗?”

    喜欢你的心,还是一样的。

    说完,空气陷入僵窒。空调冷风,从四周席卷而来,紧紧裹住昭笙单薄躯壳。

    他又说,“我未娶,你未嫁,我们——”

    “裴郁!”昭笙提高声音打断他的话,目光凝滞半秒,心脏似被抽空,脸上表情却极淡,“我们安心吃完这顿饭,可以吗?”

    “况且,人不能总活在过去。”她幽幽的说,“当我们放下过去,或许会发现,这世上有更多美好等着我们。”

    “你知道的啊,我偶尔喜欢尝试新鲜刺激的生活。”

    有些问题不能让他问出口,因为结果会伤人。

    昭笙没有勇气,回答这个问题。

    不是他不好。他一直都很好。六年前是,现在也是。

    如果今天下午,昭世雄没有出现,她或许会像许多年前的那晚,鼓起勇气冲破牢笼,再次拥抱那束温暖过她的光。

    可现在,她做不到了。

    虽然拒绝的不明显,但是她想,他都懂。

    裴郁挺直的脊背倏地耷拉下去,清峻的脸顿时暗沉,望着她故作平静,眼底却慌乱不安,不得已妥协,“好,先吃饭。”

    她带刺,不容易靠近。可她胆小又易碎。

    只能小心呵护着。

    明明是清淡的淮扬菜,昭笙却吃出了苦涩辛辣滋味,总感觉胃里胀胀的,隐隐的疼。

    餐厅门口,昭笙回眸望了眼隐匿在昏暗灯光下招牌上的拾遗二字,眼眶发酸。

    有些人和物品,遗失了。

    就再也拾不回来了。

    ——

    第二天,昭笙联系了发小沈冬临,让他帮昭世雄安排一份工作。他有自己的建筑公司,想安排个人非常简单,他一口答应。

    她不容许昭世雄找裴郁。

    昭笙来到城中村找昭世雄。她没有昭世雄的电话,地址还是从派出所民警同志那里得来的。

    她穿梭在一条蜿蜒小巷,这里环境不如她们的筒子楼,沉厚铅灰色乌云压在头顶,墙壁斑驳脱落,污水,纸屑,烟头凌乱散在路边。

    一间间困兽牢笼似的房子在浓雾阴霾间浮现,四四方方的小窗户里,时不时有黑乎乎的脑袋伸出来,露出一双双空洞无光的眼。一只肥硕的老鼠,顶着湿乎乎的皮毛从路中间穿过。

    昭笙吓得倒吸一口冷气。

    “你总不能把我们娘俩饿死吧?姓昭的,当初骗我们娘俩回来的时候咋说的?”

    突然,从前面不远的铁皮屋子里传出女人的怒骂声。“你说这是你的地盘,干啥都方便,说这也有房子,再也不用租房子住了,房子呢?”

    “工作,工作找不到,房子,房子也没有,你是打算让我们娘俩喝西北风是吧?”

    昭笙顺着怒骂声往前走了几步,差点迎头撞上飞出来的一只旧皮鞋,她微一侧身,皮鞋滚到路边水沟里,沾满污泥。

    “好端端的又发什么神经?我不是说了,会尽快想办法找到工作?”昭世雄单脚跳着夺门而出,条纹T恤被扯的松松垮垮耷拉着,前倾着脖子,像个袋鼠,样子滑稽。

    看到昭笙,连忙后退两步,一个趔趄撞到身后铁柱子上,“你,你怎么来了?”

    “你今儿个找不着工作别回来,要不然我带着......”王芬披头散发冲了出来,枯瘦的脸绷的很紧,瞧见昭笙,后半句给咽了回去,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转身回了屋。

    昭世雄见情形解释,“你王姨就这样,你别介意,她其实......”

    “明天早上9点你去这里上。”昭笙打断他的话,递过去一张名片,“这是我朋友的公司,到了你联系他。他给你安排什么工作,你就做什么,别挑三拣四。”

    昭世雄接过那张烫金黑色名片,正反看了看,裂开嘴笑了,“这公司不错啊,也是个大公司,这是你朋友的公司?”

    昭笙咬了咬牙,眼底蹦出冷意,“你的忙我帮了,不过仅限这一次。以后不要再来找我,更不要去找裴郁。”

    “你,你说你这丫头,怎么就这么狠心?我可是你......”

    “否则——我一定会让你后悔。”昭笙直视着昭世雄的眼神似刀。

    昭世雄干瞪眼不敢接话。

    “姐姐好。”就在昭笙打算转身离开时,从铁屋子里钻出一个黑乎乎的小脑袋,白白的的额头上有个结了痂的伤疤,白色短袖沾满污渍,黑色短裤染上了油哄哄的印子,头发枯黄毛糙,黑溜溜的眼睛怯生生看着她。

    昭笙一愣。

    脑海里浮现那些陆离光怪的梦境,梦里的小男孩也是这样怯生生望着她,求她带他回家。

    “姐姐,我什么时候能上学?爸爸说姐姐能让我上学,我想去学校。”

    天真的小男孩一无所知。只知道眼前的漂亮大姐姐和他有着同一个爸爸,她有办法让他上学。

    昭笙扭头看向昭世雄,眼底冷意更甚。

    “呵呵,我,我就随口一说,这事我想办法,我自己想办法。”

    终归是没养过几年,昭世雄还是没底气,尬笑着打岔。本打算等他工作落实了再跟昭笙提洋洋读书的事,没想到儿子提前说了出来,“快进去,找你妈,我和你姐还有事说。”

    小男孩缩了缩脖子,“哦,姐姐再见。”眨眼功夫,黑乎乎的脑袋不见了。

    “笙笙,工作的事给你——”昭世雄本想客气几句,没想到只望见她快速离开的背影,“真和她那个妈一样。”

    ——

    咖啡馆开业半个月了,简玳玳只在开业那天来了一回,再没出现。

    虽然这个闺蜜平时大大咧咧,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但是开咖啡馆也是她近段时间的梦想。

    店开起来了,人影却瞧不见了。

    她想起开业那晚,简玳玳说的话,当时没注意,这会回过味来,觉得不对劲。

    她给简玳玳打电话,发微信都没人回,又给她弟弟打了电话,也说最近见不到她的影子。

    昭笙紧张起来,决定到她的单身公寓看看。

    正要出门,听见有人敲门。

    如果她知道门外的人是谁,她想,她是绝对不会打开的。

    李英穿着一条质地上乘,优雅贵气的黑色连衣裙,手上拎着一只爱马仕铂金包,踩着小高跟。浑身散发着被金钱浸润过的高贵气质,居高临下打量她。

    那眼神,犹如在看一只流浪狗。

    一分惋惜,两分惧怕,七分厌恶。

    “笙笙长成大姑娘了,更漂亮了。”李英下巴微抬,余光轻轻一扫,将屋里摆设打量一番,语气还算温和。

    楼道里湿热黏腻空气扑满而来,热的人头晕窒息。

    她艰难吞咽了下口水,“李阿姨,好久不见。”

    “可以进去坐坐吗?”

    昭笙没说话,往后退了一步,空出位置,从鞋柜拿出一双拖鞋。

    李英低头看了眼那双款式老气,颜色沉闷的拖鞋,径直走了进去。

    见她没换鞋,昭笙眉头微蹙,稳了稳情绪后,关上房门,直奔主题,“找我有什么事吗?”

    李英站在狭小的客厅中央,像只骄傲的黑天鹅,傲睨自若,“听说你开了家咖啡馆?”

    “您要想喝咖啡,直接到店里就可以。”

    没必要跑上门来。

    李英轻笑,“呵呵,这么多年了,还和以前一样,说话带刺。”

    “嗯,天生的,改不了。”她说。

    李英索性不装了,“阿郁执意住在这,是因为你吧?忘记当初,你怎么答应我的了?”

    昭笙略迟疑,神情清冷,“您当初也答应不告诉我奶奶,可您食言了。”

    小时候的昭笙,在李英眼中是温顺乖巧的。六年前,才算真正看清她的真面目,不好对付。

    她缓缓转身,脸色阴沉,“昭笙,阿郁有订婚对象了,国外留学时就认识,两个人很般配。如果你不想闹得太难堪,最好主动离开他。”

    昭笙神色依旧,语气冷漠,“你该管好自己的儿子,而不是来要求我。”

    “你在逼我把当年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抖出来?”李英暗暗威胁,“如果你不在意阿郁的看法,大可一试!”

    昭笙指甲陷入肉里,下唇咬的泛白,眼神空洞,“随便!请你离开我的家。”

    她疯了似的抓住李英的胳膊往门口拉,打开房门,将人推了出去,啪的一声撞上。

    “没素质,市井刁民,还跟个小太妹似的......”

    昭笙笔直站在门后,那些谩骂声越来越远。清澈冰冷的眼透过窗户看向远方。

    乌沉沉的云,似海浪翻涌着,越来越近,一点点将她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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