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山城闷热得像个蒸笼,只要出门准是一身的黏糊糊,那是水汽被晒蒸腾起来的结果,所有的人都恨不得一天洗三次澡。

    何诗慕戴着耳机,沉默的望着正在蓄水的浴缸,她刚刚下课,最近高考季高一高二的学生得到了额外的假期,所以这几天学校都是一片空荡荡。

    她理所当然的宅在家,有点像一个自闭症患者,拒绝了朋友的旅游邀请,也拒绝了父母前来帮忙做饭的建议。

    “妈,我没事,我自己会做这吃的,嗯,放心吧。”

    何诗慕每周都会给父母打电话,虽然父母和她就住在山城的同一个区里,平时也会时不时回家,可是一到每年的六七八这三个月,父母给自己打电话和见面关心的频次都会变高,她知道是因为什么,父母也知道自己这种表达可能会给她造成更大的负担,可是双方都只是沉默的应对,不停的表达。

    十年了,夏池。

    何诗慕望了一眼浴缸,水差不多已经五分满,她走过去关上龙头,顺手把耳机取下,准备洗澡睡觉。

    也并不是她有多矫情,这么热的天一定要用浴缸泡澡,只是从十年前那个雨夜开始,她就没有办法听到任何水落下的声音了。

    下雨天尽量不出门,躲在家里把视频声音开到最大,缩在被子里等雨停,一定要出门就戴上耳机,让音乐的音量掩埋掉雨声。

    做家务需要接水的时候也是,戴着耳机哼着歌,生活倒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只是洗澡有些难办,本来山城人民的沐浴习惯并不是坐浴,而是更为便捷的淋浴,可是淋浴并不能戴上耳机,所以这十年何诗慕不论多麻烦,都坚持坐浴。

    也因为这个原因,她高中毕业后,就很少在家里住了,每次自己用水的时候,哪怕表情也无异样,可是妈妈总会看着自己的耳机露出担心的表情。

    何诗慕受不了这样的表情,干脆一个人比较自在。

    刚坐进浴缸里面,何诗慕看见窗户上蹭上了细微的斜杠水痕,并且越来越多,她这才发觉室内光线暗了不少。

    她看一眼天,乌云滚滚,果然是下雨了。

    无奈,起身打开电视,把声音开到最大,快速洗着澡尽量让自己注意力集中在电视的声音上。

    “某小区夫妻吵架,竟把电视机从23楼扔下,幸没有砸中人群,围观群众报警后警方调查发现该户居民之前还扔过垃圾,花盆等物品,现已对其进行教育警告。”

    “某店请网红探店宣传,却被网红反向操作,进行抹黑,疑似尾款没有付清产生矛盾,导致该网红的报复行为。”

    “高铁孩童如何乖乖睡觉,育儿专家教你五个小妙招。”

    电视上不知被调到哪个台,正在有一搭没一搭的报道着一些让人有些听不下去的新闻,何诗慕觉得自己有些头大,心浮气躁的用力用浴球往自己身上涂沐浴液,像是在发泄。

    “天才爱豆夏江已失踪半年,各大品牌方都单方面宣布解约,夏江究竟人在何方,是否还会回归,这里我们邀请到了夏江的原公司负责人,和我们详细分析夏江目前可能的动向和行为解约面临的债务问题……”

    何诗慕眼睛骤然瞪大,侧过头仔细听着这条娱乐新闻,手上的动作也跟着慢慢停止了。

    山城盛产帅哥美女,也自然会有很多特色爱豆偶像。

    而夏江,则是她关注了五年的一个爱豆。

    她也不算追星和为了某个哥哥上头,只是会偶尔查看夏江的近况,拍了哪些网剧,接了哪些广告,虽然那些网剧她一个都不会看,也并不会买广告上的那些产品。

    好像是只要看到夏江还在艺能界活动,她就像是满足了什么心愿一样,每次看到他的名字,都会有一种“嗯,他还在”的那种安心感。

    可是现在,夏江不见了。

    安心感也随着夏江的消失荡然无存。

    新闻停止了,电视里好像开始播放各种广告,细细碎碎的像是在呢喃着什么魔咒,何诗慕裹上浴巾站起身来,准备去把头发吹干。

    在她背后的窗户外面,早已是大雨倾盆落下。

    何诗慕吹干了头发,点开了游戏界面开玩游戏,洗完澡后耳朵还是湿漉漉的,不想在这种状态戴耳机,于是她干脆把声音变成外放,手机音乐播放器界面选择随机播放,放在了一边。

    舒缓的音乐传来,是《after after party 》,何诗慕玩游戏的手稍微顿了一下,一个大招没跟上,给对方送了个人头,死亡的倒计时浮现在手机屏幕上,红黑色的字眼看得她心里烦躁更甚,索性直接退出游戏,起身走到阳台上,扶着栏杆静静的看着雨。

    今天真的是有些糟糕,是因为我太久没有好好的想你了吗,还是因为我想要躲避和你有关的一切事物这个举动是不被允许的呢?

    夏日,雨夜,死亡。

    潮湿,沉闷,黏腻。

    一如十年前的那个夜晚一样。

    我很想你,但是我早已不愿再想起你。

    何诗慕转身回到室内,从冰箱里面拿出一瓶冰镇的梅酒,又走到阳台上,一个人就着音乐和雨幕,大口大口的对瓶咽下。

    15度的梅酒度数不算高,自己第一次喝的时候却也喝了个烂醉,那种下一秒就要失去意识呼吸也变得困难的感觉,头昏脑胀口干舌燥,是否和你死之前的感觉有一点点类似呢?

    死亡到底什么时候会降临在我身上。

    又喝了几口酒,依旧没有醉的感觉,只是有一点口渴和上脸,她有些无奈的把酒放下,脸上露出几分自嘲。

    不想死,也不想活。

    没有死去的理由,也没有活着的理由。

    硬要说的话,活着的理由多一点吧,毕竟还有父母在担心自己。

    头脑稍微有一点晕乎乎,但是大部分依旧清醒,她趴在栏杆上看着天空,惊讶的发现今晚居然有月亮,暴雨和满月一起出现,又是清亮又是阴郁。

    就和自己现在的生活一样。

    何诗慕笑了,笑得很悲凉。

    今天是2021年6月6号,明天后天高考,然后大后天她的年级又会接着回到学校开始上课,所以等到那天,她又会变成那个会追星,会开玩笑,有点冷漠但是总体来说是怕麻烦的老好人形象的高中物理老师了。

    时间真的是磨灭感觉最好的良药,最初她以为自己回到学校当老师至少会被一些当时的老师问这问那,但是最后直到她入职结束也不过只有胡老师一人对她表示出有记忆,那天她和胡老师在食堂一起吃了一顿饭,大概二十分钟的闲聊时间里,她和胡景都没有提过一次夏池,仿佛俩人都把她忘记了一样,但是何诗慕也知道,胡景找自己吃饭的原因大概率也是因为夏池。

    起因是她,心知肚明,却像一种禁忌的迷信一样不能提起。

    何诗慕从那时开始,就尽力在装正常,装作夏池根本没有影响到她的样子,她想,可能她努努力,装得再像样一点,或许自己都可能会被骗过去吧。

    只可惜并不像样,不管表面多若无其事,每到雨天还是会提醒自己,不行,忘不掉。

    甚至那些因为时间流逝而模糊掉的记忆,也会因为时不时的噩梦重新被唤起,场景,人物,剧情通通都被扭曲,可是当时那种讨人厌的感觉却依然历久弥新。

    这么多年都一模一样。

    算了,不想了,何诗慕喝掉了最后一口酒,300毫升的容量在五分钟内喝的干干净净,可依旧可悲的是,她并没有如想象一般醉倒。

    明明是去年喝半瓶这种酒就会昏睡8个小时的身体,今年就已经对它产生抗性感觉变得迟钝了吗?

    要是抗拒并且感觉变得迟钝的东西,不是这瓶梅酒该有多好。

    耳机里歌声渐弱,一曲也快终了,依稀听到了淅沥沥的雨声,何诗慕打算进入室内,强迫自己睡觉,然后突然发现,远处好像开来了一辆货车,正朝着自己这栋楼驶来,等到货车开近了,她才看清楚那辆货车其实是一辆房车,并且感觉上是价格值几间自己脚下房子的那种。

    她有些疑惑,怀疑着是不是自己喝多了,这么一辆车怎么会出现在自己住的老破小楼房面前,然后这时候车停下来了,里面走出来一个男人的身影,他打开车门,从上面拎出来两大袋东西,向着自己这单元走了过来。

    何诗慕跟随那男人的脚步进了室内,偷偷站在大门口,老旧小区没电梯,并且隔音也不是太好,不过好在何诗慕所在的这个单元,并没有什么人住,她的楼上楼下还有对门都是空置的,这也是她敢外放的一个原因。

    或许是拎的东西很重,男人的脚步声听的清清楚楚,何诗慕偷偷数着楼层,九个台阶半层,她有点好奇这个男人暴雨天夜晚是来这里找谁。

    哒,哒,哒,脚步声由下而上,离自己越来越近,何诗慕也在心里悄悄默数着。

    “1,2,3,4……”

    “嗒,嗒,嗒,嗒……”

    最后,当何诗慕数到6的时候,脚步声也在这时停下了,然后是悉悉索索摸钥匙的声音,包扔地下的声音,以及开门的声音。

    对面吗?她稍微有点惊讶,然后悄悄趴猫眼上朝外面窥探,猫眼扭曲的视野出现了男人进门的半个背影,下一秒对面门就被关上了。

    耳机也在这时自动切歌,这次是阿黛尔的歌——

    《someone like you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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