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10
“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本章bgm——《芦苇荡（电影大话西游）》赵季平
“快来！”初夏的绿树浓荫下，慧黠灵秀的少女不知何时出现在姬发的眼前，只见她一身簇新的浅绛色裙裳，发间腰际的钗环玉饰随动作叮当作响。未等姬发作出回应，她便牵起他的手朝大营辕门外飞似的奔去。
姬发惊异于殷姝一反常态的热情亲厚，心意激荡间不自觉地牢牢回握住她的手，边跑边好奇不已地高声问道：“阿姝，我们要去哪儿？”
却见殷姝回头对他嫣然一笑，脚下并未放慢速度停歇，欢欣雀跃地冲他道：“你去了便知道了！”
听她如此说，姬发便住嘴不再多问，只觉那如初夏阳光一般的笑靥照得他浑身暖意融融。他任由殷姝牵着跑出大营，身侧倒退的景物由高低错落的房舍楼阁逐渐变为荒原山林，一路沿护城河往上游奔向郊野外的树林深处。也不知跑了多久多远，二人皆是不知疲倦似的轻松欢愉。
树林内枝叶掩映、茂密成荫，挡住夏日骄阳余下清风徐徐。远离了王都与大营的人声鼎沸，姬发听见藏于林中的禽鸟在高低鸣叫，加上两人于奔跑的脚步声和呼吸声，仿佛天地间除了日月山川、万物生灵便只剩他们在此畅游。
殷姝拉着姬发行至密林的一处小山坡上便放慢了脚步，她回头“嘘”了一声，姬发瞬时会意。随后二人依旧手牵着手，却小心翼翼地掂量着步伐轻重来到了一处巨石旁。他们扒着石头边缘，偷偷往石后探出头来，只见幽静密林深处，潺潺溪水岸边，一雄一雌两匹皮毛雪白的鹿正立于溪边，牝鹿垂头饮溪水，一旁的牡鹿顶着那雄壮美丽的鹿角，伸出头亲昵地蹭了蹭她的后颈，似是在倾诉绵绵情意。
姬发和殷姝于山石背后痴痴望着那两匹白鹿交颈依偎于林间碎光之下，不觉看呆了，直到它们并肩离开了水边向着树林更深处，两人才堪堪回过神，缓缓转身朝树林外的大营走去。回程路上倒是多了不少此前相携狂奔时未曾有的闲情逸致，姬发带着殷姝采摘各类野浆果，二人一路上边走边吃，手上沾满了果浆汁水也不恼，只各自舔舐着被染成紫红色的手指，互相看着对方的狼狈模样哈哈大笑，笑声回荡在林间惊起了鸟雀盘旋树巅。
殷姝一时乐不可支，蹦蹦跳跳地行于前方，竟没注意踩到了碎石，脚一歪重心不稳地向侧方摔去，姬发眼疾手快地伸手一捞免其摔于地上。她被扶起后刚走了两步便皱眉道：“疼……脚疼，估计是刚刚扭到了。”
见她每走一步都忍痛难受得秀眉蹙起，姬发心疼且不忍地提议：“你若不嫌弃……我，我背你回去吧！”谁知，殷姝竟丝毫不觉羞涩窘迫，反而一扫愁容，喜笑颜开地拍手道：“好哇，那你背我回去！”说罢便朝面前的姬发伸出两只手臂，似乎早就准备好了。
姬发小心翼翼地将她背起，往上颠了一颠便继续往回走。他这一路走的相比之前更加处处留心、时时在意，生怕自己也没走稳摔倒——他自觉皮实摔了没事，可背上的人儿却是马虎大意不得。
殷姝娇软轻柔的身体紧贴着他的后背，慢慢地，伴随低低的笑声，他感到背上少女歪了歪头，将脸庞贴近了他的颈窝，温热的鼻息夹杂着少女的馥郁芬芳软绵绵地喷绕在他的耳后与脖颈，带起了一阵酥麻心热。姬发登时觉得脸颊发烫似火烧，心里却半分羞窘都无，胸腔内充盈着从未有过的甜蜜旖旎，顿时竟生出一个甚至有些荒唐的想法——这段路再长些，走得更久一些就好了，最好，最好永远也走不完……
“少主！少主！您起了吗？该集合啦！”卧房外，辛甲一边咚咚砸门一边大声喊道。
姬发怵然惊醒，蹭地从塌上坐起身来大口喘气。秋末冬初的寒凉渗透了朝歌城内外，昨夜烧的取暖火盆早已熄灭只剩冰冷的灰烬，他却浑身暖洋洋热乎乎的，脸庞似乎还泛着梦里的温热红晕，掌心也留有梦中另一人的余温，甚至鼻尖尚能隐约嗅到梦中的馨香……姬发于榻上呆坐愣神了片刻后反应过来辛甲一直在外敲门，大有没回应便不走的意思，忙大声道：“起了起了！你们在门外等一下！”说罢便掀开被衾起身洗漱，却猛地发现身下被褥竟是一片温润濡湿……天啊！他、他在梦里究竟做了什么？！
趁着没人的时候，姬发慌忙处理了这些“罪证”。想起昨晚的梦，脸红心跳的同时更是羞窘懊丧——他以后该如何面对来大营玩的阿姝呀，怕是只远远瞧见一面都忍不住想落荒而逃。
幸运而巧合的是，殷姝的确连续将两个月没来城外大营看殷郊了。姬发眼巴巴地等了一天又一天、五天又五天甚至十天又十天，初冬的风是一日寒冷过一日地刮得脸生疼，然而辕门下、营帐里、校场上甚至马厩中都没见到她翩跹明丽的身影，一些百夫长和底层军士注意到这反常的缺席也偷偷猜测起原因来。
姬发的心情从最开始的轻松庆幸，逐渐变为抓耳挠腮的焦灼甚至是牵肠挂肚的惦念——她…她为何如此久不来大营呀？难道，难道是因为她感知到了自己做的梦，因此气恼他了不愿再来见他？他又觉得这猜想荒唐得不行，可心里长久地惶惶然没着落，终究还是厚脸皮去找好兄弟殷郊旁敲侧击地打听，“箭术出众的姝殿下”为何这么久不到大营大展身手。
“啊？你问小妹啊，她最近可忙得脚不沾地。上月休沐我回宫请安，瞧见她被母亲和叔祖逮住，要帮忙筹备冬祀和新年节庆的一应事宜呢，包括年节朝贡、酒席宴会、祭卜预制、使节招待等等，实在抽不出空来大营。不过看日子冬祀将近，我们也快见到她啦。”殷郊乐呵呵道，想来多日见不到妹妹，他同样思念不已。
姬发听他这样讲，心中一块大石头顿时落了地。冬祀紧挨着商历新年各类庆典，乃一年四祀最为隆重的，事关下一年的社稷民生，连八百质子在此期间都需入宫接受大王检阅，并向大王请安谢恩。今年冬祀和新年的休沐假很长，特许质子可入宫长住一同庆贺。而殷郊早已邀请他随同姜文焕在入宫向大王请完安后一起回自己宫内吃住玩耍一些日子——到那时就可以见到阿姝了！
他就这样盼啊盼，几乎是望眼欲穿地度日如年，总算等到冬祀前最后的一个休沐日。因着四方诸侯的派出的朝贡使团在此期间汇集于朝歌，姜夫人向二王子提议，特许质子提前入宫与家乡来的使节见面，顺便拿到家人捎来的书信和年节包裹。
冬日的清晨，白昼总是姗姗来迟，进宫的前一晚他几乎是辗转反侧、寤寐思服地等着天亮。待到月落星稀，窗角门缝透进莹白的光辉，他便起身开始仔细梳洗，发冠带袍一应穿戴整齐，待踌躇满志地推门后才发现，原来那不是日光，竟是前一晚下了一整夜的大雪，院中积雪足有一尺多厚。及至清晨，天空中似搓绵扯絮一般仍在飘落皑皑雪花。
姬发见此惊喜非常，瑞雪兆丰年，莫非老天爷也知我今日要入王宫而降下吉兆不成？但念及雪后郊外车马难行，希望今日进朝歌城能一路顺遂。他快步取来竹笤，在院中和大营辕门附近扫雪开径。
于是，当辛甲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地推开房门时，看见的便是自家少主脸红扑扑的额头直冒汗，迎着晓风飞雪肩扛大竹笤自院外而回的情形。
“少主，您这是……怎么起得这样早？离进宫还时辰尚早呢。”辛甲揉了揉眼，惊讶地问道。
姬发强忍住进宫前的兴奋笑意与怦怦心跳，努力板着脸道：“今日要入宫面见大王，不得怠慢。你也手脚麻利些收拾好，咱们早点去。”
再早，也得等殷郊起来领我们同去呀！辛甲心里嘟囔了几声，不知今日少主心里怎么想的，转身默默洗漱去了。
殷郊与众质子一行人浩浩荡荡地驱马踏雪入城。及到大殿外，御前侍从入内层层通传，等到巳时将过，才算入殿拜谒了大王。待一切礼毕，他便紧随殷郊之后到了二王子宫。殷寿上午给父王请过安，继续待在宫里看父慈子孝的戏码也是自讨没趣，便以军务繁忙为由自请去城外巡营了。因此姬发随同殷郊与姜文焕一道，向姜夫人问了安。
出乎意料的是，殷姝不在姜夫人宫里。姬发一时惊诧失落，只能眼神偷偷在殿内逡巡着想瞧出些迹象，却连日常跟着殷姝的小舟也未见到。正暗暗愕然之时，耳畔听见殷郊问道：“母亲，怎么没见小妹？”
姬发忙竖起耳朵，听姜夫人笑吟吟道：“姝儿一大早就来过，说昨晚梦到了她母亲，打算今早去宗庙为鄂夫人上炷香。而且，南疆使节携书信与礼物问候太子及亲眷已经到了东宫，今早亦遣人来请，我便让她从宗庙出来不必急着回宫，先去东宫请安，见见她外祖的家臣。不过细算时辰，她也该回来了……恐怕又在哪里玩雪呢。”
哎，好容易来一趟，怎么扑了个空！姬发闻此，心里隐隐懊丧，此时殿内进来一位掌事嬷嬷，恭谦礼貌地向姜夫人回话道：“娘娘，东伯侯所遣的朝贡使节方才见过陛下，知娘娘思乡心切，现已到偏殿等待您传唤，欲携书信礼物给您请安。”
“快快请进来。”姜夫人坐直身子扬声道。姬发自知姜夫人母子同姜文焕定是有许多体己话要同母家使臣叙说，自己不便久留，便推说要去寻西岐使团而告退了。
自姜夫人宫里出来，他心里便有了主意，于是叫上一直在殿外候着的辛甲，二人先问了个姜夫人宫院里的扫洒宫人得知殷姝的寝宫所在，便马不停蹄、脚下生风般疾走而去，想着在殷姝宫内再找个侍从打听她的具体去向。
这一路竟也顺畅无比没人阻拦，殷姝所住的皇家宫苑大门敞开，姬发和辛甲二人一前一后迈步进去，只见宫门内是一方不大不小的院落，园内遍植花木。经过昨夜一场大雪皆粉雕玉砌、玉树琼枝，仍依稀可辨有几株高挺苍翠的松柏，而低处则种了不少花木灌丛——虽然正值萧瑟寒冬，经银装素裹也觉出不同于姹紫嫣红的晶莹可爱。院中立有一架高大坚实的木质秋千，青烟色的瘦细藤蔓缠绕其上，令人不禁想象花木葱郁的春夏时节，少女轻盈摇荡于其上，发出泠泠笑声的场景。
姬发和辛甲拦住了一两个扫雪的小宫女询问，皆道不清楚女王孙殿下的去向。想到她们可能清早就在宫内忙活，确实不知殷姝离开宗庙和东宫后可能去向何方，姬发便放弃了追问，沿着院中小径穿过花木秋千，直行到正殿寝宫门前，正犹豫从何处找个在殿内当值的侍女问问，却听见下人出入的角门吱呀一声打开又关上，偏殿之后闪身走出了一个眉目秀致、行止端稳的陌生女侍，看其衣着服饰与规矩做派应是位品阶高的亲侍，但不是每次殷姝去大营贴身跟随的小舟。
姬发眼前一亮，正欲上前行礼询问殷姝的去向，却见那女侍径直向他们二人走来，礼貌微笑着规矩行了一礼道：“劳贵客久等，想来二位便是西岐的姬郎君和辛甲侍卫了，婢子是姝殿下身边随侍的锦儿。殿下料到您会来宫里，特遣婢子来引您去见她。”言毕，状似无意地扫了一眼辛甲的腰间，抿了抿唇边笑意继续道，“小舟姑娘今日去内务司领年节财物份例，听说东西不少，恐她一人难以照应过来。年下事多人手紧张，辛侍卫若是闲来无事可前去帮衬一二，婢子在此先谢过辛侍卫。”说完又略福了福身。
辛甲本也在偷偷寻小舟，听得这句话如蒙大赦，同少主告退后拔腿就奔向内务司。锦儿见他跑远，先是轻笑着叹了口气，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随即对神采奕奕、一脸期待望向她的姬发又行了一礼道：“殿下在后山园子里玩雪赏花，请您随我来。”
本章bgm——《芦苇荡（电影大话西游）》赵季平
“快来！”初夏的绿树浓荫下，慧黠灵秀的少女不知何时出现在姬发的眼前，只见她一身簇新的浅绛色裙裳，发间腰际的钗环玉饰随动作叮当作响。未等姬发作出回应，她便牵起他的手朝大营辕门外飞似的奔去。
姬发惊异于殷姝一反常态的热情亲厚，心意激荡间不自觉地牢牢回握住她的手，边跑边好奇不已地高声问道：“阿姝，我们要去哪儿？”
却见殷姝回头对他嫣然一笑，脚下并未放慢速度停歇，欢欣雀跃地冲他道：“你去了便知道了！”
听她如此说，姬发便住嘴不再多问，只觉那如初夏阳光一般的笑靥照得他浑身暖意融融。他任由殷姝牵着跑出大营，身侧倒退的景物由高低错落的房舍楼阁逐渐变为荒原山林，一路沿护城河往上游奔向郊野外的树林深处。也不知跑了多久多远，二人皆是不知疲倦似的轻松欢愉。
树林内枝叶掩映、茂密成荫，挡住夏日骄阳余下清风徐徐。远离了王都与大营的人声鼎沸，姬发听见藏于林中的禽鸟在高低鸣叫，加上两人于奔跑的脚步声和呼吸声，仿佛天地间除了日月山川、万物生灵便只剩他们在此畅游。
殷姝拉着姬发行至密林的一处小山坡上便放慢了脚步，她回头“嘘”了一声，姬发瞬时会意。随后二人依旧手牵着手，却小心翼翼地掂量着步伐轻重来到了一处巨石旁。他们扒着石头边缘，偷偷往石后探出头来，只见幽静密林深处，潺潺溪水岸边，一雄一雌两匹皮毛雪白的鹿正立于溪边，牝鹿垂头饮溪水，一旁的牡鹿顶着那雄壮美丽的鹿角，伸出头亲昵地蹭了蹭她的后颈，似是在倾诉绵绵情意。
姬发和殷姝于山石背后痴痴望着那两匹白鹿交颈依偎于林间碎光之下，不觉看呆了，直到它们并肩离开了水边向着树林更深处，两人才堪堪回过神，缓缓转身朝树林外的大营走去。回程路上倒是多了不少此前相携狂奔时未曾有的闲情逸致，姬发带着殷姝采摘各类野浆果，二人一路上边走边吃，手上沾满了果浆汁水也不恼，只各自舔舐着被染成紫红色的手指，互相看着对方的狼狈模样哈哈大笑，笑声回荡在林间惊起了鸟雀盘旋树巅。
殷姝一时乐不可支，蹦蹦跳跳地行于前方，竟没注意踩到了碎石，脚一歪重心不稳地向侧方摔去，姬发眼疾手快地伸手一捞免其摔于地上。她被扶起后刚走了两步便皱眉道：“疼……脚疼，估计是刚刚扭到了。”
见她每走一步都忍痛难受得秀眉蹙起，姬发心疼且不忍地提议：“你若不嫌弃……我，我背你回去吧！”谁知，殷姝竟丝毫不觉羞涩窘迫，反而一扫愁容，喜笑颜开地拍手道：“好哇，那你背我回去！”说罢便朝面前的姬发伸出两只手臂，似乎早就准备好了。
姬发小心翼翼地将她背起，往上颠了一颠便继续往回走。他这一路走的相比之前更加处处留心、时时在意，生怕自己也没走稳摔倒——他自觉皮实摔了没事，可背上的人儿却是马虎大意不得。
殷姝娇软轻柔的身体紧贴着他的后背，慢慢地，伴随低低的笑声，他感到背上少女歪了歪头，将脸庞贴近了他的颈窝，温热的鼻息夹杂着少女的馥郁芬芳软绵绵地喷绕在他的耳后与脖颈，带起了一阵酥麻心热。姬发登时觉得脸颊发烫似火烧，心里却半分羞窘都无，胸腔内充盈着从未有过的甜蜜旖旎，顿时竟生出一个甚至有些荒唐的想法——这段路再长些，走得更久一些就好了，最好，最好永远也走不完……
“少主！少主！您起了吗？该集合啦！”卧房外，辛甲一边咚咚砸门一边大声喊道。
姬发怵然惊醒，蹭地从塌上坐起身来大口喘气。秋末冬初的寒凉渗透了朝歌城内外，昨夜烧的取暖火盆早已熄灭只剩冰冷的灰烬，他却浑身暖洋洋热乎乎的，脸庞似乎还泛着梦里的温热红晕，掌心也留有梦中另一人的余温，甚至鼻尖尚能隐约嗅到梦中的馨香……姬发于榻上呆坐愣神了片刻后反应过来辛甲一直在外敲门，大有没回应便不走的意思，忙大声道：“起了起了！你们在门外等一下！”说罢便掀开被衾起身洗漱，却猛地发现身下被褥竟是一片温润濡湿……天啊！他、他在梦里究竟做了什么？！
趁着没人的时候，姬发慌忙处理了这些“罪证”。想起昨晚的梦，脸红心跳的同时更是羞窘懊丧——他以后该如何面对来大营玩的阿姝呀，怕是只远远瞧见一面都忍不住想落荒而逃。
幸运而巧合的是，殷姝的确连续将两个月没来城外大营看殷郊了。姬发眼巴巴地等了一天又一天、五天又五天甚至十天又十天，初冬的风是一日寒冷过一日地刮得脸生疼，然而辕门下、营帐里、校场上甚至马厩中都没见到她翩跹明丽的身影，一些百夫长和底层军士注意到这反常的缺席也偷偷猜测起原因来。
姬发的心情从最开始的轻松庆幸，逐渐变为抓耳挠腮的焦灼甚至是牵肠挂肚的惦念——她…她为何如此久不来大营呀？难道，难道是因为她感知到了自己做的梦，因此气恼他了不愿再来见他？他又觉得这猜想荒唐得不行，可心里长久地惶惶然没着落，终究还是厚脸皮去找好兄弟殷郊旁敲侧击地打听，“箭术出众的姝殿下”为何这么久不到大营大展身手。
“啊？你问小妹啊，她最近可忙得脚不沾地。上月休沐我回宫请安，瞧见她被母亲和叔祖逮住，要帮忙筹备冬祀和新年节庆的一应事宜呢，包括年节朝贡、酒席宴会、祭卜预制、使节招待等等，实在抽不出空来大营。不过看日子冬祀将近，我们也快见到她啦。”殷郊乐呵呵道，想来多日见不到妹妹，他同样思念不已。
姬发听他这样讲，心中一块大石头顿时落了地。冬祀紧挨着商历新年各类庆典，乃一年四祀最为隆重的，事关下一年的社稷民生，连八百质子在此期间都需入宫接受大王检阅，并向大王请安谢恩。今年冬祀和新年的休沐假很长，特许质子可入宫长住一同庆贺。而殷郊早已邀请他随同姜文焕在入宫向大王请完安后一起回自己宫内吃住玩耍一些日子——到那时就可以见到阿姝了！
他就这样盼啊盼，几乎是望眼欲穿地度日如年，总算等到冬祀前最后的一个休沐日。因着四方诸侯的派出的朝贡使团在此期间汇集于朝歌，姜夫人向二王子提议，特许质子提前入宫与家乡来的使节见面，顺便拿到家人捎来的书信和年节包裹。
冬日的清晨，白昼总是姗姗来迟，进宫的前一晚他几乎是辗转反侧、寤寐思服地等着天亮。待到月落星稀，窗角门缝透进莹白的光辉，他便起身开始仔细梳洗，发冠带袍一应穿戴整齐，待踌躇满志地推门后才发现，原来那不是日光，竟是前一晚下了一整夜的大雪，院中积雪足有一尺多厚。及至清晨，天空中似搓绵扯絮一般仍在飘落皑皑雪花。
姬发见此惊喜非常，瑞雪兆丰年，莫非老天爷也知我今日要入王宫而降下吉兆不成？但念及雪后郊外车马难行，希望今日进朝歌城能一路顺遂。他快步取来竹笤，在院中和大营辕门附近扫雪开径。
于是，当辛甲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地推开房门时，看见的便是自家少主脸红扑扑的额头直冒汗，迎着晓风飞雪肩扛大竹笤自院外而回的情形。
“少主，您这是……怎么起得这样早？离进宫还时辰尚早呢。”辛甲揉了揉眼，惊讶地问道。
姬发强忍住进宫前的兴奋笑意与怦怦心跳，努力板着脸道：“今日要入宫面见大王，不得怠慢。你也手脚麻利些收拾好，咱们早点去。”
再早，也得等殷郊起来领我们同去呀！辛甲心里嘟囔了几声，不知今日少主心里怎么想的，转身默默洗漱去了。
殷郊与众质子一行人浩浩荡荡地驱马踏雪入城。及到大殿外，御前侍从入内层层通传，等到巳时将过，才算入殿拜谒了大王。待一切礼毕，他便紧随殷郊之后到了二王子宫。殷寿上午给父王请过安，继续待在宫里看父慈子孝的戏码也是自讨没趣，便以军务繁忙为由自请去城外巡营了。因此姬发随同殷郊与姜文焕一道，向姜夫人问了安。
出乎意料的是，殷姝不在姜夫人宫里。姬发一时惊诧失落，只能眼神偷偷在殿内逡巡着想瞧出些迹象，却连日常跟着殷姝的小舟也未见到。正暗暗愕然之时，耳畔听见殷郊问道：“母亲，怎么没见小妹？”
姬发忙竖起耳朵，听姜夫人笑吟吟道：“姝儿一大早就来过，说昨晚梦到了她母亲，打算今早去宗庙为鄂夫人上炷香。而且，南疆使节携书信与礼物问候太子及亲眷已经到了东宫，今早亦遣人来请，我便让她从宗庙出来不必急着回宫，先去东宫请安，见见她外祖的家臣。不过细算时辰，她也该回来了……恐怕又在哪里玩雪呢。”
哎，好容易来一趟，怎么扑了个空！姬发闻此，心里隐隐懊丧，此时殿内进来一位掌事嬷嬷，恭谦礼貌地向姜夫人回话道：“娘娘，东伯侯所遣的朝贡使节方才见过陛下，知娘娘思乡心切，现已到偏殿等待您传唤，欲携书信礼物给您请安。”
“快快请进来。”姜夫人坐直身子扬声道。姬发自知姜夫人母子同姜文焕定是有许多体己话要同母家使臣叙说，自己不便久留，便推说要去寻西岐使团而告退了。
自姜夫人宫里出来，他心里便有了主意，于是叫上一直在殿外候着的辛甲，二人先问了个姜夫人宫院里的扫洒宫人得知殷姝的寝宫所在，便马不停蹄、脚下生风般疾走而去，想着在殷姝宫内再找个侍从打听她的具体去向。
这一路竟也顺畅无比没人阻拦，殷姝所住的皇家宫苑大门敞开，姬发和辛甲二人一前一后迈步进去，只见宫门内是一方不大不小的院落，园内遍植花木。经过昨夜一场大雪皆粉雕玉砌、玉树琼枝，仍依稀可辨有几株高挺苍翠的松柏，而低处则种了不少花木灌丛——虽然正值萧瑟寒冬，经银装素裹也觉出不同于姹紫嫣红的晶莹可爱。院中立有一架高大坚实的木质秋千，青烟色的瘦细藤蔓缠绕其上，令人不禁想象花木葱郁的春夏时节，少女轻盈摇荡于其上，发出泠泠笑声的场景。
姬发和辛甲拦住了一两个扫雪的小宫女询问，皆道不清楚女王孙殿下的去向。想到她们可能清早就在宫内忙活，确实不知殷姝离开宗庙和东宫后可能去向何方，姬发便放弃了追问，沿着院中小径穿过花木秋千，直行到正殿寝宫门前，正犹豫从何处找个在殿内当值的侍女问问，却听见下人出入的角门吱呀一声打开又关上，偏殿之后闪身走出了一个眉目秀致、行止端稳的陌生女侍，看其衣着服饰与规矩做派应是位品阶高的亲侍，但不是每次殷姝去大营贴身跟随的小舟。
姬发眼前一亮，正欲上前行礼询问殷姝的去向，却见那女侍径直向他们二人走来，礼貌微笑着规矩行了一礼道：“劳贵客久等，想来二位便是西岐的姬郎君和辛甲侍卫了，婢子是姝殿下身边随侍的锦儿。殿下料到您会来宫里，特遣婢子来引您去见她。”言毕，状似无意地扫了一眼辛甲的腰间，抿了抿唇边笑意继续道，“小舟姑娘今日去内务司领年节财物份例，听说东西不少，恐她一人难以照应过来。年下事多人手紧张，辛侍卫若是闲来无事可前去帮衬一二，婢子在此先谢过辛侍卫。”说完又略福了福身。
辛甲本也在偷偷寻小舟，听得这句话如蒙大赦，同少主告退后拔腿就奔向内务司。锦儿见他跑远，先是轻笑着叹了口气，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随即对神采奕奕、一脸期待望向她的姬发又行了一礼道：“殿下在后山园子里玩雪赏花，请您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