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前提示:本章有删节。

    黄药师听得身后动静猛地转过身去,却只看见两片黑风一般的影子融进了厅外漆黑如墨的夜色里。惊诧伴随着怒火升腾而起,他立时便要飞身追去,但此时他怀中的女儿却因受惊而啼哭不止,而另一边的周伯通正从地上爬起来,拖着两条不太灵便的腿准备离开。

    “来人!”桃花岛主的一声怒喝引出了一群哑仆和几个婢女,众人瞧见主人的脸色,霎时记起了两年前的那场惊变,全部都吓得丢了一半的魂,胆战心惊地立在一旁不敢动作。

    黄药师将女儿放在原先的座椅上,对婢女冷声说道:“你们将蓉儿带回卧房,不准出来!”又转头看向前厅那准备开溜的周伯通,遥遥指向他:“剩下的所有人把他给我看紧了,不准离开此地半步!!”

    周伯通闻言吓了一条,立时抗议道:“老顽童想去哪就去哪,才不听你黄老邪的!”

    “那你就试试看!”黄药师冷笑一声,扔下这句话就背过身朝着陈梅二人逃逸的方向追去。

    他的身法本就极快,此时因心中急切,脚步又比平常快上许多,穿行于枝头树梢如履平地,却一路都不见二人的身影,愈发焦躁不安。似曾相识的感觉袭来,这感觉令他感到恐惧。

    等到他飞跃树林,他终于看到远处海岸边两人飞驰而去的身影。他们慌乱地抢进了一艘小船,海水都溅进了船舱里。他看到陈玄风紧紧地拽着她的手,把她推进了船舱中,然后抄起船桨疯狂地往大海中驶去。他忽而顿住了脚步,怔怔地遥望着那条单薄的小船。两年前,她也是这样仓皇离去的吗?这样的突然,这样的决绝?

    他忽而感觉一切都没了意思。

    他面无表情地望着那条摇曳的小船,站在原地运功传声,向远处送去了最后的话语。

    “你们去吧!你们好自为之,不要再练九阴真经了,保住性命要紧!”

    今夜无风无雨,无云无雾,冷彻的月光洒落在了平静的海面上,那飘然远去的孤舟渐渐消失在了水天相接的地方。

    她背叛了他第三次。只是这一次,是他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他没有挽留,因为心中长久以来的惶惑与不解突然间云开雾散了。

    她不爱他。

    他又何必苦苦缠着她不放。

    黄药师仰天长笑,惊起幽林飞鸟数群。他转过身拂袖而去,头也不回地沿着来时的路返回。今夕一别,或许是天涯永隔,此生再难相见。可是他不知道还能用什么留住她。他们的师徒关系早就支离破碎,他们之间已经恩断义绝。

    如果你这么想离开,又为何苦还要回来!就当我们从来都没有遇见过,从此天涯陌路。

    他穿过幽深的树林,披了一身风露,往厅堂的方向走去,还没进门就听见打斗声。他脚步一顿,遥遥望见前厅里的周伯通与一群哑仆缠斗在一起。因为双腿为他所伤的缘故,周伯通只得使出手上功夫竭力打退挡路的哑仆。岛上的哑仆从前皆是武功高强的江湖恶徒,虽然不及周伯通武学造诣高深,但总能拖慢他逃跑的脚步。比起被周伯通所杀,哑仆们更害怕黄药师那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酷刑,所以个个都发了狠,使出了十八般武艺死死地缠住了周伯通。

    周伯通瞅见黄药师归来的身影,心中叫苦连天。再不跑就来不及了,周伯通心中想道,于是大吼一声,双手往两旁围过来的人肩上一拍,借力往门外飞去,可双脚还没落地,那见了鬼的黄老邪突然窜出来给他当头来了一掌,吓得他赶紧使出绝学空明拳全力相应。

    “不通兄,别急着走啊。”黄药师在他面前站定,幽幽说道。

    周伯通瞧见黄药师森然的神色,不禁头皮发麻。他左右看了看,没发现他徒弟的身影,心中好生疑惑,难道黑风双煞跑了?周伯通灵机一动,笑嘻嘻道:“黄老邪,我就不陪你玩了,我们之间的赌约就当我输了,老顽童去也!”说罢就要提步离开。

    “你当我桃花岛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黄药师冷冷道。

    周伯通闻言生气地说道:“你徒弟走得,我走不得,凭什么?”

    黄药师忽然脸色铁青,压抑已久的怒火在此刻骤然爆发,他恶狠狠地看着周伯通,怒斥道:“凭什么?若不是你方才捣乱,怎么会让他们得空逃跑?若不是你吹嘘什么狗屁假经,内人又怎会默经而亡?”

    周伯通大惊,叫道:“什么?!默经默死?怎么可能?”

    黄药师满脸怒容,忽然眼中流下泪来,过了片刻才缓缓说道:“我得九阴真经,不过想要想通真经中那段古里古怪的话的含义。王重阳得了真经不练,我要是练了,岂非远远不如他?但是我未曾料到,两年前,那两个孽徒盗走了下卷。内人为了再将经文默写出来,心智耗竭,更记不起那段怪文,最后油尽灯枯,流产而死。”

    周伯通得悉黄夫人死因,对他产生了一点同情,念他新丧妻子,也不跟他计较九阴真经的事情了,只笑了一笑,说道:“你是习武之人,把夫妻之情瞧得这么重,也不怕人笑话?”

    黄药师怔了一怔,淡淡道:“我这位夫人与众不同。”

    周伯通决心气他,笑道:“你死了夫人,正好专心练功,若是换了我啊,那正求之不得!死得好,死得妙!老婆死得越早越好。恭喜,恭喜!”

    黄药师大怒,发掌向他劈来,周伯通哎哟一声,又与他动上手。黄药师压抑的一腔怒火正无处发泄,一出手便是九成功力,周伯通没接住黄药师的绝招,双腿一跪滑倒在地上。只听得凌厉的掌风从耳旁穿梭而过,随即腿上传来了剧痛。原来黄药师劈掌一砍,打断了周伯通的双腿。

    “把九阴真经的下卷交出来,我要火化了祭我夫人!”黄药师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痛得打滚的周伯通。

    “我才不信你的鬼话,打死我也不交!”周伯通瞪着神色森然的黄药师,忽然心生一计,“你也别想强夺,你一抢我就把书撕了,嘿嘿,看看你黄老邪抢得快还是老顽童撕得快!”话音刚落,周伯通看到黄药师恼羞成怒,暗自觉得自己机智极了。

    “好哇,那你就在桃花岛呆着吧!”黄药师冷不丁出手点了他的穴道,朗声说道,“来人,将他带到弹指峰的山洞中关起来,不准离开山脚半步!”

    周伯通听黄老邪要将他囚禁在桃花岛,不由觉得他邪得真是名副其实,心中即是惊恐又是愤怒,“黄老邪你发什么疯,你放着徒弟不抓,把我关起来做什么!放我回去,我要回去!”两个哑仆已经走来,提起他的两条手臂将他拖走。周伯通后悔了,他怎么就没听师侄的话,孤身来了黄老邪的老巢,这下可完犊子啦!

    黄药师看着一行人远去的身影,心中余怒未消。他冷着脸走出厅堂,往绿竹林的方向走去,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他走到了弟子居所前,一掌轰开了正中房屋的那扇大门。他走进梅超风以前的居所,狠狠砸烂了房内桌椅,一时间木屑与尘埃齐飞,他站在飞扬的尘屑里,想起方才所发生的一切,心中块垒难平。背叛!他的一腔痴心换来的总是背叛!他一拳砸在了墙边的木柜上,柜中的物什纷纷洒落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一个木制的盒子被砸开,一个青色的瓷杯从盒中飞出,在地上砸成了碎片。

    他微微蹙眉,蹲下身去打开了半掩的木盒,只见盒中平放着一套流转着冷光的冰裂纹茶具,茶具下压着一张小笺,他走到窗边,借着幽微的月光瞧见上面用娟秀的小楷写着几行字:

    师父,我想把这套茶具送给你,不要再生我的气了好吗?师父你会喜欢我的心意吗?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她怎么会有这些东西?黄药师揉了揉眉心,突然感到一阵头痛。他转身走到柜边,匆忙将木柜内所有的暗格都打开了,焦躁地翻着剩下的东西,大多都是一些或新或旧的衣物。他隐隐觉得里面还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这里有什么事情他早该知道,却已经错过。

    终于,翻开一堆厚厚的衣物后,他发现柜子的最底层压着一本册子和一块玉佩。他翻找东西的动作忽而停滞,忽而失了神。他拿起玉佩,轻轻抚过温润的玉面,渐渐想起了十年前与她初次相识的那段时日。这块玉佩是她家传之物,她曾说要将玉佩赠送给他。

    为什么,她把玉留在了这里?是走得太匆忙,所以忘记带走它了吗?

    他慢慢蹲了下去,最后坐在了冰冷的地面上。他紧紧攥着手中之玉,眉间的愁思萦绕不去。良久,他抬眼看向那本册子,轻轻将它拿起,书册仍有墨香幽幽传来,似乎是一本未成许久的书。书册封面空无一字,不知所属。他顿了顿,捡起一旁的油灯,点亮了烛火,随即翻开纸页,映入眼帘的第一行字便教他手一抖,瞬间失魂落魄。

    “江南柳,叶小未成阴。阶上簸钱阶下走,恁时相见早留心。何况到如今。”

    她为什么要抄录这首《江南柳》?她明明知道他……她到底在想什么?

    黄药师闭上眼,翻书的手渐渐收拢成拳,复又松开,继续翻开了下一页。上面抄录的他最爱念的那首朱希真所作的《水龙吟》:

    “放船千里凌波去。略为吴山留顾。云屯水府,涛随神女,九江东注。北客翩然,壮心偏感,年华将暮。念伊嵩旧隐,巢由故友,南柯梦、遽如许。

    回首妖氛未扫,问人间、英雄何处。奇谋报国,可怜无用,尘昏白羽。铁锁横江,锦帆冲浪,孙郎良苦。但愁敲桂棹,悲吟梁父,泪流如雨。”

    黄药师心中一阵苦涩,继续往后翻去,又是他时常吟诵的《鹧鸪天》:

    “曾为梅花醉不归。佳人挽袖乞新词。轻红遍写鸳鸯带,浓碧争斟翡翠卮。

    人已老,事皆非。花前不饮泪沾衣。如今但欲关门睡,一任梅花作雪飞。”

    他一页一页地翻着,全部都是他平常所读的诗文,只是这本册子没有什么注解或批文,看来是她私下里写的。原来他说过的话,她都记得。可这算什么,讨他欢心吗?他需要这样的欢心吗?黄药师翻到最后一页,忽然僵住了指节。

    “师父,你什么时候回来啊,超风听你的话,再也不惹你生气了,陪在你身边,永永远远,好吗?”

    “师父,我明白你那年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我想把玉送给师父,师父你……你还愿意收下吗?”

    这本书,写于他离岛的那两年。他新婚归来后,再也没有增添新的内容。

    黄药师合起书页,缓缓站了起来,失魂落魄地走到床榻边颓然坐下。门外吹来一阵微凉的晚风,携卷着落英点点。花前失却游春侣,独自寻芳。满目悲凉,纵有笙歌亦断肠。他从腰侧取下玉箫,放在唇边轻轻吹奏起来。低回的箫声在这寂寥的幽夜中愈发辽远,回荡着无边的清愁和怅惘。昔年往事,怎堪思量?

    她是一阵绕指的长风,吹起他心海沧浪盘虬,来时悄无声息,去时无影无踪。

    清幽的箫声起初如万里无波的苍茫大海,不知不觉间升起了一点晚潮。他想起今夜与她重逢时她依顺的眉眼,紧握的指尖,心念如潮水缓缓推近,渐进渐快,忽而洪涛汹涌,白浪连山。陡转的箫声恍如乐者心中无尽的长恨。

    【此处删节几段文字】

    不知过了多久,箫声节奏放缓,一如潮水退后水平如镜,但海底却又是暗流涌急,于无声处隐伏凶险。一曲奏来宛若碧海潮生。他睁开眼睛,放下了手中玉箫,从怀中取出那块玉佩,细细抚摸,心中又升起了一些莫名的希冀和古怪的情绪。他不会再容许背叛了,如果再见到她,他再也不会犹疑不定,无论那将带来怎样的后果。

    黄药师站起身,踏过满地狼藉,关上了房门。随后足尖轻点,飞跃绿竹林,但见月下一道青影翩若惊鸿,蓦然出现在弹指峰半山处的一棵青松上。洞中人听见动静,偏了身子往外瞧去,立时破口大骂。

    “黄老邪,你还想发什么疯?!”周伯通已经解开了穴道,但双腿已断,根本逃不出这座山头。

    黄药师笑了笑,徐徐说道:“不通兄远道而来,我为你吹奏一曲如何?”

    周伯通听他师兄王重阳说过当年华山论剑,黄药师箫乐的功力堪比刀剑之利,立时捂住了自己的耳朵,连连拒绝,“你来找我准没好事,我才没空听你奏乐,快走快走!”

    但一缕柔媚的箫声已经传来,恰如春日和歌,深闺私语。周伯通心中一荡,欢跃而起,气喘吁吁,口中喃喃念道:“四张机,鸳鸯织就欲双飞……可怜未老头先白……可怜……”

    黄药师微微诧异,没听说过这老顽童还有旧情人啊?他按箫的动作略一迟疑,周伯通便清醒过来,大叫道:“你吹的什么不正经的鬼东西!”

    黄药师斜睨他一眼,冷哼道:“是你心里有鬼,挡不住我的碧海潮生曲。我也不为难你,乖乖把九阴真经交出来吧。”

    周伯通知他自负得紧,不愿强夺,非得要他自愿交出,于是乐呵道:“九阴真经被我藏在了山洞里,你来拿呀!”

    “不知好歹!”一声怒骂传来,周伯通已经吃了亏,立马运起内功奋力抵挡,一曲下来,听得面红耳赤,血脉贲张,却也未曾离开洞穴。黄药师见拿他不下,也不再折磨,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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