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只有最锋利的剑，才能刺破最坚固的盾。
“神爱世人，将他的爱子赐给他们，叫一切信他的，不至灭亡，反得永生。”
受到神明照拂的孩子得到超凡的权能，在人间代行神的职责。
依据他们拥有的力量，人们称之为贤者——
穿梭时间的隙中驹。
知晓真相的雾中灯。
缔造奇迹的冰中焰。
每一位冰之贤者逝去时，都会留下自己的传世之作，让世人铭记他们的名字。
即为贤者造物。
千年前的贤者临光来自天空，一生都在为回到故土徘徊，漫长的思念中，她将家乡的陨石雕琢百年，终成她留下的唯一一件造物——无梦可归的守护——临光之盾。
惊才绝艳的后辈拉斯加德触犯了神，他独自斩杀始源炎龙，取其脊梁，经由大地之火锤炼、幽戾深渊沉淀，铸造了一把无罪可恕的魔剑。
“因为神差他的儿子降世，不是要审判世人，乃是要叫世人因他得救。”
神将临光赐予身为主人的克罗涅斯，又让拉斯加德被仆从之子得到，高坐在云端旁观这场没有硝烟的厮杀。
此刻没有魔力引动的长剑在鞘中安睡，从剑柄到锋刃一体浑成，粗粝朴素的外表和铁匠铺中劣制的半成品无异。
年轻的君王阅毕新的军报和文件，仰躺在办公桌后闭目养神。
阿斯兰从未向他的伙伴提起，他得到拉斯加德的故事。
他也没有料到，那个雪夜里救下他的年幼女孩，会是坚守索林的死敌，被拉斯加德的怒火焚烧成虚无的达利西安·莱柯宁。
无罪可恕的烈火第一次烧灼人间，亲手向神献祭的是阿斯兰找寻十八年而不得的人。
“你会怪我吗？”
他用洁白的亚麻布缓缓擦拭剑身，指尖还记得那日吞噬万物的灼热。
生于森林与山川的希伯里恩与大陆的其他国家，被奥林匹斯山脉阻隔，是从一无所有中开辟出繁华的坚韧的百姓生活的地方。
曾经克罗涅斯的远征军抵达了大陆的每一处，无限辽阔的疆域尽为开国皇帝亚历山大·克罗涅斯所有，包括彼时还不过是一个聚落的希伯里恩。
偏远的希伯里恩。
被人遗忘的希伯里恩。
成为不受宠臣子封地的希伯里恩。
千百年后再次惊动整个大陆的，是希伯里恩弑父杀母的恶魔王子。
在精灵未隐居的年代，先辈曾与其通婚，源自血脉的眷顾让希伯里恩的人民与自然生灵天生有着极高的亲和力，这使得他们施展在他国人看来艰涩高深的精灵魔法来，格外得心应手。
耳无所不闻，眼无所不见，舌无所不传，心无所不贪。
希伯里恩的先王定期向帝国皇室献上“学生”，不满足的现任皇帝却图谋圈禁这股他忌惮的力量，要希伯里恩的臣民沦为世世代代的奴隶。
“希伯里恩不需要懦弱的君主。”
黑发红眼的王子提着先王头颅走上御座，他擦拭长剑上至亲的血迹，听见城外帝国的骑兵铮铮铁蹄鸣响。
伟大的帝国要以谋反的罪名惩戒不听话的臣民。
易守难攻的希伯里恩不能永远只抵抗帝国军无休止的“正义讨伐”。
固守难消豺狼觊觎，不若一劳永逸。
“那就把这罪名坐实。”
“反叛者”成为“侵略者”，向着山的那边行进。
“神把你的孩子交给了我。”阿斯兰怀念地抚摸着拇指上晶光莹莹的魔核戒指，眼前浮现出一个小小的身影，如今他已经能执掌她握过的剑柄，是否意味着——
“这剑柄的沉重，就由阿斯兰·普鲁斯特来背负吧。”
行真理的必来就光，要显明他所行的是靠神而行。
轰！桌角在冷血残暴的恶魔手中化为齑粉。
又一次从半空中掉下来的人顶着无辜的笑脸：“没办法啊，我只能定位到人的身上。”
阿斯兰面无表情，翻手把亚麻布盖在他头上。
法比安一低头，看见硌屁股的魔剑，吓得跳了起来，虽然整天嚷嚷要让奇迹的孩子试试拉斯加德的火焰，但连他本人也颇为忌惮这毁灭性的力量。
他斗篷里钻出一个毛茸茸的银色脑瓜，在外头看了一圈，看到阿斯兰便迅速缩了回去。
正是达利安。
自到军营三天以来，小女孩一到他面前就会闭上嘴，一脸苍白地躲到别人的身后。
其中缘由再明显不过。
——她害怕杀死达利西安·莱柯宁的凶手。
阿斯兰伸出手又收回，想说些什么，大门被撞开的劲风呼到了他麻木的脸上。
也许哪天，一国之君、起义军首领、拉斯加德之主的房间大门拆了会方便些，无论是在希伯里恩，还是行军路上暂居的屋子。
“法比安！我警告过你不要轻易使用穿梭魔法！要是被空间乱流撕碎了，我可不会去一块块找你！”
拥有风之精灵血统的雅恩对空间内玛纳的流动极为敏感，这也是法比安只能选取阿斯兰作为落点的原因。
现在他踹门的声势是一次比一次浩大，气的长辫都翘到天上。
雅恩瞧见鬼头鬼脑缩得像只渡渡鸟的魔法师斗篷鼓起个包，不由得大怒：“你甚至还带着孩子胡闹！”
“我是带她去买衣服了！”法比安刷的掏东西似的把达利安掏出来，骄傲地举在半空，“总不能让她继续套着那身破烂吧！”
他的储物袋里装着许多新鲜的秘密，但他笃定另一位知情人不会开口。
在索林的废墟中醒来时，成人的衣物都不合身了，达利安只找到一件宽大的外袍勉强包裹身体。
农妇帮她梳洗打扮后，银发被编成麻花辫盘起，露出光洁白净的小脸，穿着系带的浅棕色轻毛呢裙和温暖的皮毛外套，不情愿地扁嘴晃着手脚。
“戴个草帽就像农庄主人的女儿了。”
阿斯兰不自觉多看了焕然一新的小女孩几眼，他拍拍手示意：“既然都在这里，我们顺便讨论一些事情。”
“我们在索林休整了三天，南部和西部的后备物资即将送达，帝国残余的兵力主要在北部佐兰迪城集结，我们该出发了。”
“达利安，你想去哪里，我们可以把你悄悄送回莱柯宁家族，或者你信任的亲人身边。”
她坐在雅恩膝上，听到莱柯宁家族神情没有任何波动。
“和平的东部有一所学院受到魔塔的庇护。”
“如果你愿意留下，我也可以向你承诺，没有人会伤害你。”
注意到她一直盯着桌面上的魔剑，阿斯兰懊悔自己疏忽大意，忘了在她面前该收起来，连忙要收走。
不料达利安却伸出手，极为迅速地朝剑柄探身抓了上去。
在她的手指触碰到拉斯加德的刹那，赤金色的火焰瞬息腾跃而起，将她整个人吞没。
阿斯兰目眦欲裂，扑向达利安。
汹涌热浪硬生生将雅恩逼退，不得已放开了达利安，跌坐在地上眼睁睁看着烈火向他席卷而来。
法比安召唤出水精灵降下冰泉，但出现在达利安周身的泉水尽数蒸发消失。
被水幕隔绝的人都能感受到那几乎能够引发自燃的恐怖热度。
方才他们站立的位置，长桌和座椅、纸张都化为乌有。
沉重的拉斯加德将地面砸出浅坑，莽撞的小女孩站在火焰里，安然无恙，金红火光映在她剔透眼瞳，如初生的太阳。
火焰蹿上屋顶，抬头就可以看见澄明的天空，没有介质维持渐渐熄灭。
紧紧环抱着她的阿斯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惊魂未定。
要是她也像她母亲一样——
难道除了契约者，还有人可以通过触碰点燃拉斯加德？
虚惊一场后冷静下来，众人百思不得其解，法比安捡起恢复平静的魔剑，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谨慎地注入魔力也再无反应。
“可是这孩子体内没有任何魔力，方才也察觉不到玛纳的波动。”意外完成心愿的他陷入苦思，又遇到了新的难题。
——这不是她第一次见到拉斯加德。
沉默不语的达利安冥冥之中有一种直觉，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与之相关的记忆。
——拉斯加德能解答神赐她重生的旨意。
她挣开低落的阿斯兰，仰起小巧的下巴，宣布了她深思熟虑后的决定：“请允许我去拉斯加德在的地方。”
无罪可恕的魔剑，你要如何宽恕我呢？
神说人将在罪上死，才得以在义里活。
自诩无罪，是否又真的清白无辜？
我是凭什么活下来的呢？曾经为了得到父亲认可所做的一切，都化为乌有，连用生命去守护的，也不过是作为骑士的职责。
就好像我是该死的那样。
“你没有剑术的才华，也就能操控圣物这点可取！”
“太松懈了！别因为一点疲劳就想偷懒！”
“你的弟弟在外面拼杀搏斗，你却安闲地待在这里，消耗点魔力算什么！”
作为一个克罗涅斯人，作为一个莱柯宁，而不是作为达利安，不是作为被母亲呼唤的孩子而活着。
“达利安。”只有母亲会呼唤的昵称，亲切又温暖的名字，唇齿咀嚼这个词汇时仿佛在诵读圣典中最动人的句读。
是曾经、往后她存活于世的唯一坐标。
拉斯加德点燃了她心中掩埋已久的过去。
何为“耗材”？
忠于帝国的白狼骑士团，要驱逐“侵略者”守护身为骑士的荣光。
皇命，即是剑的指向。
三天，足够达利安知晓战火从何处燃起。
所谓“留学”的阴谋败露，人们惊觉曾经敬畏的王利用孩子们的向往编织的“外面的世界”不过是一场骗局，为了从克罗涅斯皇族救回自己沦为奴仆的亲人，希伯里恩的战士们离家万里、跋山涉水，只为了带他们的家人回家。
“我的妮妮亚走的时候比你高一个头，六年了，应该也长到我下巴高了吧。”
“达利安，你的母亲是一位可敬的对手，感谢她给予了我们见识贤者造物的机会。”
明明是她坐在诺里斯的肩上，从他口中听见对自己的评价时，达利安却觉得肩头有千钧重担，沉沉压得她喘不过气。
“我不会怪罪于每一位听从命令的战士，帝国的恶行不能再继续玷污光荣的骑士尊严，没有什么能阻止我们取回我们的宝物！”
“贤者造物临光之盾已经败在希伯里恩人的剑下，我们的前路不畏惧荆棘！”
达利安一句也未回答，她看不见，但她知道红发骑士此刻眼睛定然明亮灼热，期待与他的妹妹重逢。
拉斯加德的火焰焚烧殆尽的，是克罗涅斯落败的骑士，莱柯宁家族厌弃的长女，掩护懦弱之人逃离的牺牲品。
达利安隔着衣服握住胸前的锈色十字吊坠，仿佛母亲温柔的嗓音回荡在耳边。
母亲离世时她只有六岁，可是那几年母亲陪在她身边的记忆，却贯穿了她全部的前生——困顿、迷茫、委屈、绝望、那些灰暗的日子里唯一有温度的记忆。
达利西安·莱柯宁的母亲，二十年前因马车坠崖亡故的前公爵夫人，克莉斯汀·洛比锡尔，没有任何魔法资质的无能之人，她唯一的女儿直到八岁都和她一样，让生出她们的魔法世家屈辱。
厌弃妻女的莱柯宁公爵，在妻子葬礼后带回了红发的情妇，和继承了她发色的两个孩子。
失去了母亲庇护的孩子啊，暗无天日的苦难此时才拉开序幕。
为了父亲的认同，为了一点装模作样的亲情，她遮蔽了自己的双眼。
可是谁的父亲会谋划杀害自己的妻女？哪个女人胆敢对一个女儿羞辱她的母亲？为何红雀占据了白鸟的巢穴，还要啄去她的花冠？不能相亲的弟弟妹妹，一个夺取属于她的荣誉，一个成为顶替她的新娘。
将从我的天空夺走的太阳，还回来吧。
——如果黎明迟迟不至，燃烧自己照亮黑夜也未尝不可。
这便是她对神明的回答。
“神爱世人，将他的爱子赐给他们，叫一切信他的，不至灭亡，反得永生。”
受到神明照拂的孩子得到超凡的权能，在人间代行神的职责。
依据他们拥有的力量，人们称之为贤者——
穿梭时间的隙中驹。
知晓真相的雾中灯。
缔造奇迹的冰中焰。
每一位冰之贤者逝去时，都会留下自己的传世之作，让世人铭记他们的名字。
即为贤者造物。
千年前的贤者临光来自天空，一生都在为回到故土徘徊，漫长的思念中，她将家乡的陨石雕琢百年，终成她留下的唯一一件造物——无梦可归的守护——临光之盾。
惊才绝艳的后辈拉斯加德触犯了神，他独自斩杀始源炎龙，取其脊梁，经由大地之火锤炼、幽戾深渊沉淀，铸造了一把无罪可恕的魔剑。
“因为神差他的儿子降世，不是要审判世人，乃是要叫世人因他得救。”
神将临光赐予身为主人的克罗涅斯，又让拉斯加德被仆从之子得到，高坐在云端旁观这场没有硝烟的厮杀。
此刻没有魔力引动的长剑在鞘中安睡，从剑柄到锋刃一体浑成，粗粝朴素的外表和铁匠铺中劣制的半成品无异。
年轻的君王阅毕新的军报和文件，仰躺在办公桌后闭目养神。
阿斯兰从未向他的伙伴提起，他得到拉斯加德的故事。
他也没有料到，那个雪夜里救下他的年幼女孩，会是坚守索林的死敌，被拉斯加德的怒火焚烧成虚无的达利西安·莱柯宁。
无罪可恕的烈火第一次烧灼人间，亲手向神献祭的是阿斯兰找寻十八年而不得的人。
“你会怪我吗？”
他用洁白的亚麻布缓缓擦拭剑身，指尖还记得那日吞噬万物的灼热。
生于森林与山川的希伯里恩与大陆的其他国家，被奥林匹斯山脉阻隔，是从一无所有中开辟出繁华的坚韧的百姓生活的地方。
曾经克罗涅斯的远征军抵达了大陆的每一处，无限辽阔的疆域尽为开国皇帝亚历山大·克罗涅斯所有，包括彼时还不过是一个聚落的希伯里恩。
偏远的希伯里恩。
被人遗忘的希伯里恩。
成为不受宠臣子封地的希伯里恩。
千百年后再次惊动整个大陆的，是希伯里恩弑父杀母的恶魔王子。
在精灵未隐居的年代，先辈曾与其通婚，源自血脉的眷顾让希伯里恩的人民与自然生灵天生有着极高的亲和力，这使得他们施展在他国人看来艰涩高深的精灵魔法来，格外得心应手。
耳无所不闻，眼无所不见，舌无所不传，心无所不贪。
希伯里恩的先王定期向帝国皇室献上“学生”，不满足的现任皇帝却图谋圈禁这股他忌惮的力量，要希伯里恩的臣民沦为世世代代的奴隶。
“希伯里恩不需要懦弱的君主。”
黑发红眼的王子提着先王头颅走上御座，他擦拭长剑上至亲的血迹，听见城外帝国的骑兵铮铮铁蹄鸣响。
伟大的帝国要以谋反的罪名惩戒不听话的臣民。
易守难攻的希伯里恩不能永远只抵抗帝国军无休止的“正义讨伐”。
固守难消豺狼觊觎，不若一劳永逸。
“那就把这罪名坐实。”
“反叛者”成为“侵略者”，向着山的那边行进。
“神把你的孩子交给了我。”阿斯兰怀念地抚摸着拇指上晶光莹莹的魔核戒指，眼前浮现出一个小小的身影，如今他已经能执掌她握过的剑柄，是否意味着——
“这剑柄的沉重，就由阿斯兰·普鲁斯特来背负吧。”
行真理的必来就光，要显明他所行的是靠神而行。
轰！桌角在冷血残暴的恶魔手中化为齑粉。
又一次从半空中掉下来的人顶着无辜的笑脸：“没办法啊，我只能定位到人的身上。”
阿斯兰面无表情，翻手把亚麻布盖在他头上。
法比安一低头，看见硌屁股的魔剑，吓得跳了起来，虽然整天嚷嚷要让奇迹的孩子试试拉斯加德的火焰，但连他本人也颇为忌惮这毁灭性的力量。
他斗篷里钻出一个毛茸茸的银色脑瓜，在外头看了一圈，看到阿斯兰便迅速缩了回去。
正是达利安。
自到军营三天以来，小女孩一到他面前就会闭上嘴，一脸苍白地躲到别人的身后。
其中缘由再明显不过。
——她害怕杀死达利西安·莱柯宁的凶手。
阿斯兰伸出手又收回，想说些什么，大门被撞开的劲风呼到了他麻木的脸上。
也许哪天，一国之君、起义军首领、拉斯加德之主的房间大门拆了会方便些，无论是在希伯里恩，还是行军路上暂居的屋子。
“法比安！我警告过你不要轻易使用穿梭魔法！要是被空间乱流撕碎了，我可不会去一块块找你！”
拥有风之精灵血统的雅恩对空间内玛纳的流动极为敏感，这也是法比安只能选取阿斯兰作为落点的原因。
现在他踹门的声势是一次比一次浩大，气的长辫都翘到天上。
雅恩瞧见鬼头鬼脑缩得像只渡渡鸟的魔法师斗篷鼓起个包，不由得大怒：“你甚至还带着孩子胡闹！”
“我是带她去买衣服了！”法比安刷的掏东西似的把达利安掏出来，骄傲地举在半空，“总不能让她继续套着那身破烂吧！”
他的储物袋里装着许多新鲜的秘密，但他笃定另一位知情人不会开口。
在索林的废墟中醒来时，成人的衣物都不合身了，达利安只找到一件宽大的外袍勉强包裹身体。
农妇帮她梳洗打扮后，银发被编成麻花辫盘起，露出光洁白净的小脸，穿着系带的浅棕色轻毛呢裙和温暖的皮毛外套，不情愿地扁嘴晃着手脚。
“戴个草帽就像农庄主人的女儿了。”
阿斯兰不自觉多看了焕然一新的小女孩几眼，他拍拍手示意：“既然都在这里，我们顺便讨论一些事情。”
“我们在索林休整了三天，南部和西部的后备物资即将送达，帝国残余的兵力主要在北部佐兰迪城集结，我们该出发了。”
“达利安，你想去哪里，我们可以把你悄悄送回莱柯宁家族，或者你信任的亲人身边。”
她坐在雅恩膝上，听到莱柯宁家族神情没有任何波动。
“和平的东部有一所学院受到魔塔的庇护。”
“如果你愿意留下，我也可以向你承诺，没有人会伤害你。”
注意到她一直盯着桌面上的魔剑，阿斯兰懊悔自己疏忽大意，忘了在她面前该收起来，连忙要收走。
不料达利安却伸出手，极为迅速地朝剑柄探身抓了上去。
在她的手指触碰到拉斯加德的刹那，赤金色的火焰瞬息腾跃而起，将她整个人吞没。
阿斯兰目眦欲裂，扑向达利安。
汹涌热浪硬生生将雅恩逼退，不得已放开了达利安，跌坐在地上眼睁睁看着烈火向他席卷而来。
法比安召唤出水精灵降下冰泉，但出现在达利安周身的泉水尽数蒸发消失。
被水幕隔绝的人都能感受到那几乎能够引发自燃的恐怖热度。
方才他们站立的位置，长桌和座椅、纸张都化为乌有。
沉重的拉斯加德将地面砸出浅坑，莽撞的小女孩站在火焰里，安然无恙，金红火光映在她剔透眼瞳，如初生的太阳。
火焰蹿上屋顶，抬头就可以看见澄明的天空，没有介质维持渐渐熄灭。
紧紧环抱着她的阿斯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惊魂未定。
要是她也像她母亲一样——
难道除了契约者，还有人可以通过触碰点燃拉斯加德？
虚惊一场后冷静下来，众人百思不得其解，法比安捡起恢复平静的魔剑，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谨慎地注入魔力也再无反应。
“可是这孩子体内没有任何魔力，方才也察觉不到玛纳的波动。”意外完成心愿的他陷入苦思，又遇到了新的难题。
——这不是她第一次见到拉斯加德。
沉默不语的达利安冥冥之中有一种直觉，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与之相关的记忆。
——拉斯加德能解答神赐她重生的旨意。
她挣开低落的阿斯兰，仰起小巧的下巴，宣布了她深思熟虑后的决定：“请允许我去拉斯加德在的地方。”
无罪可恕的魔剑，你要如何宽恕我呢？
神说人将在罪上死，才得以在义里活。
自诩无罪，是否又真的清白无辜？
我是凭什么活下来的呢？曾经为了得到父亲认可所做的一切，都化为乌有，连用生命去守护的，也不过是作为骑士的职责。
就好像我是该死的那样。
“你没有剑术的才华，也就能操控圣物这点可取！”
“太松懈了！别因为一点疲劳就想偷懒！”
“你的弟弟在外面拼杀搏斗，你却安闲地待在这里，消耗点魔力算什么！”
作为一个克罗涅斯人，作为一个莱柯宁，而不是作为达利安，不是作为被母亲呼唤的孩子而活着。
“达利安。”只有母亲会呼唤的昵称，亲切又温暖的名字，唇齿咀嚼这个词汇时仿佛在诵读圣典中最动人的句读。
是曾经、往后她存活于世的唯一坐标。
拉斯加德点燃了她心中掩埋已久的过去。
何为“耗材”？
忠于帝国的白狼骑士团，要驱逐“侵略者”守护身为骑士的荣光。
皇命，即是剑的指向。
三天，足够达利安知晓战火从何处燃起。
所谓“留学”的阴谋败露，人们惊觉曾经敬畏的王利用孩子们的向往编织的“外面的世界”不过是一场骗局，为了从克罗涅斯皇族救回自己沦为奴仆的亲人，希伯里恩的战士们离家万里、跋山涉水，只为了带他们的家人回家。
“我的妮妮亚走的时候比你高一个头，六年了，应该也长到我下巴高了吧。”
“达利安，你的母亲是一位可敬的对手，感谢她给予了我们见识贤者造物的机会。”
明明是她坐在诺里斯的肩上，从他口中听见对自己的评价时，达利安却觉得肩头有千钧重担，沉沉压得她喘不过气。
“我不会怪罪于每一位听从命令的战士，帝国的恶行不能再继续玷污光荣的骑士尊严，没有什么能阻止我们取回我们的宝物！”
“贤者造物临光之盾已经败在希伯里恩人的剑下，我们的前路不畏惧荆棘！”
达利安一句也未回答，她看不见，但她知道红发骑士此刻眼睛定然明亮灼热，期待与他的妹妹重逢。
拉斯加德的火焰焚烧殆尽的，是克罗涅斯落败的骑士，莱柯宁家族厌弃的长女，掩护懦弱之人逃离的牺牲品。
达利安隔着衣服握住胸前的锈色十字吊坠，仿佛母亲温柔的嗓音回荡在耳边。
母亲离世时她只有六岁，可是那几年母亲陪在她身边的记忆，却贯穿了她全部的前生——困顿、迷茫、委屈、绝望、那些灰暗的日子里唯一有温度的记忆。
达利西安·莱柯宁的母亲，二十年前因马车坠崖亡故的前公爵夫人，克莉斯汀·洛比锡尔，没有任何魔法资质的无能之人，她唯一的女儿直到八岁都和她一样，让生出她们的魔法世家屈辱。
厌弃妻女的莱柯宁公爵，在妻子葬礼后带回了红发的情妇，和继承了她发色的两个孩子。
失去了母亲庇护的孩子啊，暗无天日的苦难此时才拉开序幕。
为了父亲的认同，为了一点装模作样的亲情，她遮蔽了自己的双眼。
可是谁的父亲会谋划杀害自己的妻女？哪个女人胆敢对一个女儿羞辱她的母亲？为何红雀占据了白鸟的巢穴，还要啄去她的花冠？不能相亲的弟弟妹妹，一个夺取属于她的荣誉，一个成为顶替她的新娘。
将从我的天空夺走的太阳，还回来吧。
——如果黎明迟迟不至，燃烧自己照亮黑夜也未尝不可。
这便是她对神明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