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诀戴着毛茸茸的手套,几乎是下意识地按照岑檐说的做,握住他的手。

    男生立刻反握住她,拉着她慢慢地往后面走,最后,把她的手放在过道边的扶手上。

    “今天周五,又快期末考,坐这趟车去补习班的人更多了。”岑檐解释着。

    祝诀紧紧地握着扶手栏杆,望着一点点挤进公交车的人群。司机喊着“上不了了”,把车门关闭。

    “严冀和林晓筝需要把第一节补习班上完,你回家以后,先把今天小测的卷子拿给我看。”

    “好,高一的期末考也这么早吗?”

    “是的,高二也是。一般都在元旦的下一周,能及时查漏补缺。”

    一个转弯,所有人因惯性偏移身体重心,祝诀往岑檐身上靠了一秒,连忙站好。

    过了三站,车上的人数几乎没减少,司机敷衍地开了前后门,不到一秒又关上。

    终于到站,公交车泄洪似的下了一波又一波人。

    到家门口,岑檐在包里找钥匙:“听声音,我妈应该已经在做饭了。”

    “回来啦?”妈妈穿着围裙,从厨房里走出来,“先洗手吧,外面是不是很冷。”

    “还好。”岑檐脱下羽绒服,挂在衣架上,“外婆呢,怎么办?”

    “我给她请了护工,我白天去照顾她,晚上只能麻烦护工了。”妈妈看着祝诀进卫生间洗手,又小声地补充,“外婆情况比较严重,你做好准备。”

    岑檐点点头,祝诀出来后他也去洗手,然后回了房间。

    祝诀坐到客厅里,把小测试卷都拿出来,按照不会做的题数量高低,排好先后顺序。再拿出几张草稿纸,上面写满了解题过程。

    “不会做的题,我都尝试着写出解题过程了,但还是和严冀的最终答案不一样,我看着也觉得我的答案不太对,还没来得及问他,就放学了。”

    岑檐从房间里出来,递给祝诀一包巧克力。

    “我来看一下。你先垫垫肚子,离开饭还有一阵子。”

    祝诀缓缓撕开巧克力包装袋,是徐稔最爱吃的一个牌子。

    “我先去厨房看看阿姨要不要帮忙。”吃了两三颗,祝诀说道。

    “都可以,不过她可能会不太好意思。”

    祝诀走进厨房,徐阿姨正在切西兰花。

    “小祝啊,你来帮忙的吗?不用不用……”

    “我帮不了什么,主要是来陪陪阿姨您。”

    徐阿姨笑得很开心,递了一包木耳过去:“那你就负责帮忙泡木耳吧。”

    祝诀找到碗,少倒了一些木耳进去,嘴里数着人数,又倒了一点点。

    接水泡开,祝诀守着,想想还能做些什么。

    “切黄瓜吧,这根黄瓜很细,你用小刀切片就行,后面我来处理。”徐阿姨主动解闷,“在学校里还好吧?”

    “嗯?挺好的。”祝诀接过篓子里的几根黄瓜。

    “前阵子我帮岑檐送东西,去了你们学校,看见你们班里贴着的第三次月考排名表了。”

    “是,这学期考得都挺差的。”祝诀笑笑。

    “之前为了小稔的事……是不是还有其它问题,没查出来?”

    “没有没有,我跟我妈去医院看过了,没什么问题。”

    “不过学习这种事,慢慢来就好,你之前成绩那么好,一定可以恢复原来的水平的。”徐阿姨也不多打听,拿走祝诀切好的第一堆黄瓜片。

    差不多切完,岑檐站在厨房门口,敲了敲门。

    “来看题吧。”

    “哦哦,好。”祝诀匆忙擦手,跟上男生的背影。

    “你现在做题基本上还可以,很灵活,接触的题型多了,覆盖面自然就广了,目前比较头疼的问题是做题速度。”

    岑檐看了几张试卷,猜到祝诀现在的困境。

    “是的,虽然大部分的题都能会做,但理解题意到想出答题思路要一定的时间,我想,大概是我前期都靠背诵来做题的缘故吧,像在大脑里检索提取文件似的,只能靠刷题来练速度了。”

    “嗯,多买一些小题来做吧,对了……”岑檐突然想起什么,“你可以去徐稔的房间找找,她高一买了很多小题,高一高二高三的都有,当时我还奇怪,她都打算出国了,买这么多题干什么,现在想来,是为你准备的吧?”

    祝诀怔住,站起身:“我先去看看。”

    岑檐快步跟上,打开徐稔房间的门,倚在门框上,静静地看着女生走进去。

    “那边。”岑檐指了指放在书柜角落的米白色半透明箱子。

    整整一箱,各个学科都有,从小题到大试卷,码放得整整齐齐。

    祝诀蹲在箱子前面,看着这些试卷,耳边仿若有女生的声音:“你为什么囤这么多皮筋?”

    “你为什么囤这么多皮筋?”树荫下,离开操场沙坑的徐稔抹了抹眼泪,看着祝诀从包里掏出一堆缠在一起的皮筋,绑在大树上。

    “每次体育课都有人问我借皮筋,我自己也想跳,她们总说人满了,我就去小卖部重新买一根,找别的同学玩。她们一般过好几个星期才会还给我,时间久了,不知不觉买这么多根了。”祝诀把皮筋打结固定好,转过身来。

    “你傻啊,不带你玩还把皮筋借给人家。”徐稔觉得好笑。

    “皮筋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要就要了。”祝诀调整好皮筋的高度,“而且,幸好包里有这么多根,你看,这两棵大树离得这么远,只用一根还不够呢。”

    祝诀把两根断开的皮筋头尾相连,长度刚好够绑在两棵大树上。

    徐稔看着打好结的皮筋,终于破涕为笑:“是啊,幸好有这么多根。”

    “我这人吧,就喜欢囤东西,万一哪天用上了呢?”祝诀笑笑,“来跳吧。”

    仓鼠似的祝诀在小学不止囤了皮筋,还囤了红领巾、水杯和练习本等等杂物,徐稔每次忘记带红领巾、练习本翻到最后一页才发现没地儿写了,都会跟祝诀借。因此,除了跳皮筋,二人也很快熟悉起来。

    友谊真是奇妙的事,两人经常用一样的东西,就变得亲密起来。

    “怎么了?”岑檐见祝诀蹲在地上盯着箱子里的练习册和试卷发呆,忍不住问道。

    “没事,这些都是她高一买的?”

    “嗯,她每次买练习册或者往年真题,都会买双份,一份用来做,另一份则放进这个箱子里,从没动过,你今天不提,我都快忘了。”岑檐走进房间,“我帮你搬到你房间里吧,你先看看有哪些已经做过了,挑出来,剩下的我来搬。”

    祝诀点点头,伸手在里头翻找着。

    摸到一张纸条,就压在第一层练习册下面。

    祝诀拿起纸条,轻轻打开,上面写着——

    “万一哪天用上了呢?”

    祝诀的眼泪瞬间涌出。

    穿越以来,不知道为徐稔的事流泪过多少回,祝诀总觉得穿越后的自己被困在一座孤岛内,四周杂草丛生,天色黯淡无光,失去记忆的日子里也失去该有的活力。看着被迫熟悉起来的同学,看着永远对自己皱眉或露出可怜神情的老师,空白未知的岛上,自己四处碰壁游荡,却总是回到原点。

    可徐稔为自己铺垫的一切,能跨越时间与空间的距离,接住游荡的自己。

    岑檐默默地看着女生,蹲下来拍拍她的肩。

    “不用挑了,都搬走吧,我和你一起。”祝诀转头,对岑檐说。

    搬出房间,徐阿姨正把自己做好的几个小菜放进保温箱里。

    “走吧,小冀回来了。”妈妈交代一声,自己先拎着菜出门了。

    严冀家里,林晓筝已经在撸着毛衣袖子干活了,徐阿姨把菜放到桌子上,也投入厨房。

    祝诀和岑檐依旧打着下手,或许是因为徐阿姨在,大家安静了许多。

    菜准备得差不多了,徐阿姨招呼大家去餐桌边坐着,自己拿着带来的那一小箱小菜,回到厨房。严冀正在收拾台面,见徐阿姨拎着东西进来,停下手中的动作。

    “怎么了?您先去吃饭吧,这边很快就好。”

    “那个......我也做了一些菜,你帮我尝尝咸淡吧,如果有问题,你再帮我回锅一下。”

    严冀看着拘谨的徐阿姨,笑了笑,接过她手中的保温箱。

    打开第一道菜,尝了一口,严冀皱起眉头。

    “怎么,还是不对是吗?”

    “是有一些,但比以前好多了,我帮您重新做一下,您先去吃饭吧。”

    徐阿姨点点头,离开厨房,坐到桌边。

    “你做的菜呢?”岑檐问道。

    “有些凉了,我让小翼帮忙热一下。”

    吃完饭,林晓筝还有课,打了个招呼先离开了。严冀在房间里给奶奶喂饭,徐阿姨收拾碗筷,祝诀本想帮忙,却被岑檐拦下。

    “你先回家和徐稔联系,这里我来帮忙。”岑檐小声地说。

    祝诀看了一眼进厨房的徐阿姨,点点头离开了。

    岑檐走进厨房,接过妈妈手中的碗。

    “妈。”岑檐轻轻出声。

    “嗯?”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一直瞒着我?”

    妈妈好像知道岑檐会这么问,她又挤了一点洗洁精:“嗯。”

    “你是......味觉出了问题吗?”

    “是的。”妈妈微微侧身,看着岑檐,“妈妈得这个病很久了,所以做饭一直没轻没重的,你怎么发现的?”

    “我无意间发现了你在吃的药。”

    “你们吃了那么久我做的菜,很难吃吧?”妈妈挠挠头,洗洁精泡沫沾在头发上

    “没有。”岑檐有些哽咽,伸手抹掉妈妈头发上的泡沫,“妈妈一直在进步,我都知道。”

    “谢谢,妈妈以前那样对你,不接受你回家,你还能原谅妈妈。”

    “我想知道,为什么会得这个病?”岑檐低着头,没有回应妈妈前半句。

    “年轻时出差,受了点外伤,得过神经炎,味觉消退只是副作用。”

    “不用骗我。”哗啦啦的水声里,岑檐帮妈妈洗掉最后一只碗,“是爸爸打的,对吗?”

    妈妈年轻的时候,对爸爸一见钟情,只因为爸爸长了一张好看的脸。

    爸爸很温柔,对妈妈无微不至,面面俱到,他懂得妈妈的心情,懂得妈妈每时每刻需要什么。爸爸的事业也很成功,他全力支持妈妈当时还不太稳定的设计师工作,自己也在外打拼。他说,我会给你好的生活的。

    妈妈很快沦陷,他们仅仅交往了半年就奉子成婚。结婚后没过多久,爸爸就变了一个人。

    他酗酒,经常夜不归宿,留妈妈一个人挺着大肚子在家里等待。妈妈在孕后期不适感越来越严重,夜里上厕所频繁,她甚至起不了身。

    妈妈不敢让外婆知道,妈妈还是个小女孩,她选择默默承受这一切。无数个夜晚,她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看,直到再也忍受不了,艰难地起身,一步一步地走向卫生间。

    疼痛难忍,妈妈咬着牙。家门被打开,她看到爸爸迷迷醉醉地走进来,无视了扶着墙的她。

    男人躺在沙发上,说:“给我倒杯水。”

    妈妈应了一声。

    上完厕所,妈妈随意接了一杯自来水,慢慢地走到爸爸面前。

    “怎么这么慢啊?”爸爸睁开眼,妈妈举着杯子,朝他脸上泼了上去。

    爸爸惊着从沙发上跳起来,打了妈妈一巴掌,妈妈没站稳,跌在沙发上,她扶着肚子,低着头什么也没说。

    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妈妈选择忍受。

    临盆那一天,妈妈要生两个孩子,比其他孕妇受的罪更大,她全身是汗,看着头顶的手术灯,靠着心里默念一段话撑了下来。

    是她打算提出离婚的腹稿。

    爸爸很能装,妈妈的离婚官司打了很久才成功,这期间男方的亲戚不间断地来劝说,影响了判决。

    “男孩你们抚养。”妈妈一眼就能猜中婆婆的心思,她静静地说。

    婆婆装作惊讶的样子,拙劣地演着“那好吧,其实我很喜欢你这个媳妇......”后便不再纠缠。

    判决中,也依据爸爸和妈妈的经济能力,判了一人抚养一个孩子,妈妈把岑檐送走的那一天,心里有一瞬间的罪恶感。

    我就这样用一个无辜的小孩换了我自己的自由吗?她这么想着,被派出所的警察提醒签字:“这位女士,这边签字。”

    妈妈签下给岑稔改姓的文件,爸爸也签好字匆匆离开。外婆抱着在这一刻改姓为徐的宝宝,不停地掉眼泪。

章节目录

我终日游荡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七枚树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七枚树并收藏我终日游荡最新章节